《西北旧事》沥冬

32、第三十一章

　　顾宅议事堂，族中要员大多已到场入座，顾临安坐在堂下右侧首位，将手杖放在了倚侧。
　　对侧的座位上并没有人。顾临安淡淡敛着眉，看仆人倒上新煮的茶水，他伸手，捏了一盏，放嘴边轻抿一口，不忘扬眉赞赏：“煮茶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改日你找找张嬷，比比？”
　　倒水的姑娘名唤傅春，听着自家的大少爷，暗暗夸着自个儿的煮茶技术都可和张嬷比拟，又是喜上眉头又是害羞脸红：“多谢少爷，我一定会在茶上下更大的功夫，不让少爷失望的。”
　　顾临安眉眼一弯，又低头抿了口茶，这次倒没回傅春的话，傅春心想，不能在自家少爷面前丢了矜持，于是起了茶端，又为其他人斟茶倒水。
　　顾临安抿了茶，抬头恰看到傅春离开的背影，他没有任何的停留，目光飘到了堂上空荡的位置——一把紫檀木交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把交椅是尊贵的，仅是散出微弱的紫光都透着权力的诱惑力。
　　顾临安看得久，不时有人从眼前走过，但这都不是他撇开目光的原因，看得入心，头不自觉的侧着——微眯的眼睛里并没有权力渲染的贪婪，反而是一种看玩物似的戏谑意味。
　　这把交椅传承了几百年……可能中途也有过修补重漆，然而它的光辉远比坐着的人更为夺目，毕竟正是因为这把交椅，这坐着的人，才变得尊贵。顾临安冷漠的想着：也就他们想的出这种花头，靠着这么一把破烂老东西，就能糊弄得自相残杀，真够可笑讽刺。
　　他就这么悠悠的看着，丝毫不顾忌在他人目光中，对自己的猜忌。

　　等了半刻钟，喧闹的大堂慢慢安静下来——顾家家主结束繁忙的共事，在“众人期待”中走了进来，笑得威严肃穆，直步走上堂首，坐了下来。大概是急匆匆赶回来，口干舌燥，先喝了茶润润口，这才慢慢的开口：“让你们久等了。时间已迟，那今天开门见山——有什么需要商议决策的事情。”
　　顾庆安把茶杯放下，环视四周。
　　堂下的人，或真的无话可说，或东张西望，欲言又止。顾庆安全看在眼里头，在最后收回目光的时候，别有用心的看了眼顾临安，而后者或许感觉到了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冷冷的看了过去。
　　顾庆安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继续说：“都是同宗族人氏，有言必说，不用顾忌与藏掖。”

　　又是许久的沉默后，最先站出来的人，是赵忠闵：“既然家主都这样说了，我正好有件事儿，很需要宗族知晓，并且商议定夺。”
　　顾庆安：“哦？什么事情？”
　　赵忠闵笑了声，随后转身，看向顾临安：“这件事，和顾少爷有关系。”
　　顾临安不惊讶也不惊恐，甚至已揣测到他所言的会是什么事情，抬头正视赵忠闵，眼底含笑且冷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与我有关，顾家业务牵扯各方各面，我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了。”
　　赵忠闵意味深长的一笑，说：“这事儿，其实我还要向顾少爷求证，毕竟是从他人口中偶然得知，本着担心顾家，这才留心记下了，就等着趁今日会议，告知于各位，然后——发表看法以及措施。”
　　顾临安气定神闲：“说。”
　　赵忠闵对顾临安的态度，早已厌恶多时，却还是忍住怒意，皮笑肉不笑：“这件事，是和《阴阳书》有干系。听闻《阴阳书》在半月前就已被有心人取走，不知所踪，敢问顾少爷，这事是否为真？”
　　顾临安了然此事后的一挑眉，语气平淡：“假的。”
　　赵忠闵霎时眼睛瞪如圆，似乎料定了顾临安说假话，并且自己也执意要拆穿他的谎言，冷笑说：“假的？这件事可是看守拢山墓地的属下说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说谎话。”
　　“那赵叔的意思是——”顾临安刻意拉长语调：“我说谎了？”顾临安在说这话时，面色从适才的微笑转变为冷凝：“赵叔是宁愿相信一个不知名不知底的属下，也不愿相信我？”
　　赵忠闵咬牙切齿，知道顾临安这话儿就是赤裸裸来坑自己的，他选择避而不谈，言之其他：“《阴阳书》对顾家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这几百年来都由顾家主线一脉保存守护着，一直未有差错，然而近年缕缕出现这样的流言，我想无风不起浪，其中该是有些原因促使产生吧。况且，这书在三年前定由大少爷看守，这流言便层出不穷……我想保险起见，《阴阳书》尘封多年，是否也该让它重见光明一次，也好让我们这等老一辈的，可卸下担心。”

　　其他人都赞同的点头，顾庆安手掌撑着下巴，在做沉思状。赵忠闵看着他，在等顾庆安做出什么选择——虽然这个答案，他心里已经有数。
　　顾庆安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确实。这几年，《阴阳书》的事多有变故。”他说着看了眼顾临安：“临安，选个日子，将《阴阳书》请出来，也好让众叔伯兄弟们放下担心。”
　　顾临安颔首，眼皮微掀，头顶的灯光打下的亮光，在他弯长的睫毛上映下光影，在深褐色的眼眸里衬出了看透人心后的讽刺与无所谓。

　　顾家的会议，《阴阳书》的事就告了段落，紧接着就是将内容放到了业务上，顾临安沉默的听着，偶尔喝几口茶。估摸耗了一个小时，这会议方才结束，顾临安反手拿起手杖，便起了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

　　还没离开的人，目睹顾临安离开，大多都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费明凑近赵忠闵的身边，调侃似的说：“今天这顾临安走得够早啊，可惜拄拐终究快不了。”
　　赵忠闵已没了刚才的笑，扯了扯嘴边老皱的皮：“你知道什么，这杖就是他活命的东西。不过没关系，我倒要看看，到了那时候，《阴阳书》他拿不拿得出来。”
　　况且，赵忠闵刚才的做法，不止是企图将《阴阳书》丢失的罪名戴到顾临安的头上，还有的，当然为了能够让那个老不死的顾庆安看清楚顾临安，看清他拥有怎样一颗豺狼虎豹的心。

　　顾临安出了议事堂，燕江一见自家少爷出来，紧跟其后：“少爷，已经安排宋小姐睡觉的房间了。你现在是要过去，还是回书房？”
　　顾临安需要来参加会议，宋君吟的住所与顾家南辕北辙，赶不过去，顾临安也不放心她半夜打车，在征求了宋君吟的同意后，便带她回了顾家。
　　“她第一次夜宿顾家，一定会不适应。”顾临安说：“这个时候，姑娘家的会需要依靠。”
　　燕江：“宋小姐女强人呀，应该不会其他那些个姑娘一样吧。”
　　顾临安撇了燕江一眼，燕江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对直男赤/裸/裸的恶意：“那也是姑娘，那也是人，不是铁心铁肺。”

　　说话的当头，两人向着客房走去。燕江倒是有眼力价，看顾临安在敲门，他便停步在五米之处，目睹着宋君吟开了门，迎了顾临安进门。
　　燕江一副自家少爷终于有人疼的，那种欣慰的表情从心底溢到了脸上。

　　“今天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下了。”
　　宋君吟摇摇头，虽然说她和顾临安是有婚约在身，实则不过是秉着各自利益才在一起的，所以和他的相处，没有男女谈恋爱的那种亲密，反而觉得因为这件事，而与他总隔着难以言说的东西，导致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
　　“不算委屈。”宋君吟给他倒了杯水，顾临安手一愣，随即还是接下，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上，静静听着宋君吟说话：“公事重要，我能理解。”
　　顾临安颔首，在宋君吟说完话，他不动声色的将水杯放回了桌子上：“你白天为宋眠操心，又来回奔波，早点歇息。”
　　宋君吟：“其实也还好。宋眠她……她性格有些截然不同了，我也没想到她会扯到杀人案上，不过也要多谢顾少爷愿意帮她。”
　　“实话实说，如果这个证据不存在，我不会去做假证。”顾临安笑了笑，轻而易举的就看透了宋君吟试探的小心思——不过顾临安没有对她隐瞒，实话实说。
　　宋君吟扶他去坐下，被顾临安伸手拦住：“你不会以为，我拄着杖，就是行动不便？”

　　宋君吟为自己的举止感到窘迫：“是我失礼了，疏漏寡闻。”
　　顾临安忍俊不禁，手杖依旧撑在掌心：“我也没解释，你这样想，确实很符合逻辑，也很聪明。坐下就不用了，我就是来看你，夜色也晚了，你早点休息。”
　　宋君吟点头，又送顾临安离开。
　　顾临安离开宋君吟房间，转身快步回了书房，然后整夜都在书房内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