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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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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赛门,变得安静了。
他是怕我吗?
我不知道。
他只是看我将撒卡兰姆的尸体泡入药草中,将各种各样的骨头辗成粉末。
他甚至看我煮肉汤。
我把汤送到他面前。
“那是什麽?”
他问的是把他吓晕的怪物。
巨大野兽。
我拿过石板,用炭笔写,想到他可能还没学到这个单词,又解释:一种怪兽。
“很厉害?”
只是个头大。
我把肉汤递给他。他伸手一指撒卡兰姆:“这又是什麽?”
我只得又把肉汤放下,写:
另一种怪兽。
“干吗泡到草液里?”
消毒。
我侧过头,笑了。
放心,它不会吃了你的。
“我是怕你吃了我!”他瞪住我反驳,呼噜噜将汤喝下去
“而且你长得和它一样难看!”说完,他一抹嘴跑了。
我的减少来往摩耶次数的计划明显泡了汤。
因为赛门忽然之间喜欢上了散步,每天到碎石滩,都来找我的麻烦。
他坐著我的凳子,吃著我的饭,盖著我的毯子。
我必须储备大量食物和器皿,甚至还买了一张床。
每天傍晚的笛声,也因为这个小孩,变得时断时续。
他缠住我,想到丛林深处去。
你还不行。
“哪里不行?”
法术。
“可是上次我晕倒了,你不是也把我背回来了?”
非得依靠我,才敢进入丛林吗?
我温和看著他,他哼了一声。
赛门是真的真的不想学法术,连用都不想用,连想都不想想。
我去找老族长。
族长却一反常态:“真正百年一遇的良材是尤娜。”
看的出来?
“当然。”
我低头,知她甚忌惮赛门。
她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能让赛门学法术,也全看著凯恩和尤娜的面子。
我终於明白为什麽赛门这麽不愿意呆在摩耶,为什麽每天都来找我。
因为他无处可去。
“不让他学习法术,在将来堕落时,也会为你减少一个大麻烦。”
我震惊看著她。
明白了。
我低头行礼。退出门去。
族长的旁边,便是魔法学堂。
正在上法术课。
尤娜站在场子的中间,一招招发出冰弹。
虽然人小力弱,但准头极强,而且快速。
而赛门,许多冰弹尚未发出,就已经粉碎,落了一头一脸。
休息时,几个人围住尤娜讨论用力的方法,指点姿势。
赛门却连身上的冰屑也不拍,仰头呆呆看天。
我也抬头。
摩耶是有名的蓝天之地。
因在雪山之下,天空愈发湛蓝,水洗般透彻。是连一丝云也没有的,可赛门却看了很久很久。
身上的冰屑渐渐化了,消失在他新换上的,黯淡的女巫皮甲。
他晚上又来找我了,笑嘻嘻的一手抓著肉肠啃,一手翻弄我堆在角落里,积满灰尘,他却颇感兴趣的杂物。
那都是从打死的怪物处取来,还没有卖掉的装备。
我将石板对准他。
脏。我写。
他两口把肉肠塞进嘴里,继续在那堆垃圾里淘。
要找什麽?
我看著他,倒把手上修改那男装法师皮甲的活计停下来。
最後他终於擎起一柄剑来。
我笑:那是圣骑士的武器,你拿不动的。
“试试。”他用袖子擦著剑,跑出去。
我跟他走出去。
只见他立在草地上,一招一式划开,竟然颇有法度,有几分倒像是游侠的招式。
居然能在挨打的同时学习打他男孩的招术,他有这麽聪明?
试试。
我向他招手:攻击我。
“真的?”
他毫不客气,提剑就冲了过来。
我却心中一凛。
能看懂我的眼神,能用眼神代替说话,并无关默契或了解,只是看,只是看著,他就有读懂人心的能力!
我指自己的脚:看我的步法。
我於赛门貌似狂暴的攻击中,轻松游走。
阵阵剑风只能鼓荡我的衣襟,却无伤我一分一毫。
而赛门,却因长剑太沈重而大汗淋漓。终於,把剑跌在地上。
有些东西看起来虽好,其实却未必。
我弯腰拾起剑,既然不能把握,还是扔掉的好。
“为什麽?”
因为留下来,就有留恋。
我如此想著,走向河边,然後用力,用力将剑丢出去。
剑如闪电掠过河面,斜斜插入对岸的泥土。赛门仍呼呼喘气。
他大概永远也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也不需要懂。我闭上眼睛,嘴角慢慢泛出一丝模糊的微笑。
我的步法,我的招式,我的魔法,只要他想学,我一样样教。
为此我改变了作息时间。
在他去上魔法课时,我才有时间和机会深入丛林,一探那黑暗气息的来源。
丛林深处是森林,森林深处是一片秃崖。
我在一片秃崖下发现一座地宫,那愈来愈浓烈的魔气,就是从这里发出。
但到这里颇不容易,每次我到达,就已是赛门要回来的时候。
我暗暗下了决心,买几张城市传送卷轴回来。
正在我疾速向回赶的时候,突然发现四周的气流改变了。
有人,闯入了树林。
我一阵烦躁,尽管知道肯定回去会比较迟,但仍回身。
绕过一大片藤蕨,我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僵住。
竟是赛门。
他一手拿著不知几时又从那堆垃圾中淘出的短剑,一边试探往前走。
他根本没有发现四周准备肆机攻击的怪物。也没有发现我惨痛盯著他的目光。
我竭力摄定自己的心神,後悔得吐血。
後悔只拿了剑,没有拿法杖、弓箭、标枪…….
如果有一样,如果有任何一样!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念动净化咒语,出手。
右手长剑极力划开。
闪亮的剑光,起初是白的,但很快便黯淡。
因为沾满了血。
如果怪物的血也算血的话。
我左手拦腰抱起赛门,反回身。
这一刻已到了极限。
我的体能,我的力量,我的剑。
如同一道闪电猛劈开寂静黑夜,眼睛在这一刻看不到任何东西。
只有闪亮的光,四迸的血!
我凭著记忆刺向每个怪物。我竭力保证不让任何一滴血溅在赛门身上。然後,跑。
穿过森林,穿过丛林,穿过荒地。
在碎石滩上,苏潘底河前,我狠狠将他放在地上。
我想开口,但一口浊气涌上喉咙,我狂咳起来。
一时连站都站不稳,就仿佛要将心脏咳碎,要劈散这躯体,要将我的眼泪一并全部吐出。我的委屈,我的後悔,我的害怕,我的自责,我的一切深埋犹如默默无声流淌的河水。
我扭身,挣扎想去河边。
但赛门拉住我:“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他号陶大哭。
怎麽我没哭,你倒先哭了?
我居然挣不开他的手。
眼泪漫漫无声流淌,我索性坐下来,看他哭鼻子的模样。
被一帮男孩那样欺负,还没有哭成这样,丑不丑呢?
我伸手抹去大颗大颗宛如水晶一般的泪珠,和他那双比阳光还更纯粹的双眼。
不关你的事。我看著他,随手拿起石块,在地上写:
是我不肯带你去。
是我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保护你。
只是我在害怕,只是我在後怕……
我的脸转向不知名的遥远的北方。
你不知道,我的主人就是死在这种怪物之下。
我低头一笑。
我的第三位主人弗洛。
被毒血溅上,却为保护已经不能作战瑟瑟发抖的我,放弃了净化。
净化是圣骑士特有的一种魔法,可以轻易化解任何毒物。
而我,却看著他,一直看著他,一直到死,还以戒备之心相待。
我以为他不会死。
谁想到一位如此战功彪炳的圣骑士会死?死在在这里,死在旷野荒地上?死在区区无名的僵尸手里?
眼泪慢慢蜿蜒顺著脸颊流淌,我用力在地上一笔一划工整地写:
绝不要以恶意对待任何人,不要给自己连後悔的机会都没有。
但你怎会懂,你怎会懂呢?
我忽然伸手轻轻抱住赛门,抵在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