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仙》晓今

21、善恶之间

　　黄色的纸钱漫天飞舞，一身白衣的老妪哭着随众人盖上棺木，便由几名健壮的汉子将棺木抬走。

　　一旁的人们议论纷纷，有同样面露哀色的，也有惶恐不已的，还有暗自庆幸的……

　　不少人家已经收拾了细软，人们开始陆陆续续搬离沧州，就像潮水一样，涌向了周围不同的城镇。

　　不知是谁做下，找不到妖怪留下的半分痕迹，少昀躲在九然身后，看着他合上倒在地上青年的双眼，。

　　来沧州已经快要半个月，少昀过得有些颓废，好像每日就是跟着弟子们出去晃悠，再不就是听听弟子闲时的谈天，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完全和皇宫脱离开了，这么多日过去，她没有收到来自皇宫的一句问候，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她就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里，感受生命的脆弱。

　　她去了一趟布庄，老板见了她，忙将两件衣服交给她，又退了她些钱，说自己这布庄要搬了，她定的衣服赶不完了，只做好了两件。

　　少昀展开衣服，看着色彩明亮的衣服，与这灰败的城镇格格不入。

　　。

　　海潮拍打着礁石，阳光洒在岸边的沙上，呈现出一种金子般的光彩。岸边，年轻男子和女孩走在石路上，女孩垂着眼跟着，盯着手腕上的贝壳手链，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看她低着头的模样，大抵可以猜到她心情不好。

　　两人皆是一身仙门弟子常穿的白衣，以前的小公主不喜欢素色，觉得太过单调，然而见得多了也不再反感。

　　天忽然暗了下来，云层堆积起来，似乎要沉沉的压下来。

　　少昀抬眼看了眼天空，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风。她低声道：“这天变得真快啊。”

　　练晚笑了下，算是回应。

　　两人又走了会，走到那块应渔提到的“自罪石”跟前，那是块一人高的石头，上面被海浪拍出层层痕迹，石头的向阳面是一行小字，想来那就是海神对天的忏悔。

　　不，没有忏悔，立这块石头的原因，不是海神知道自己做的事残忍，他只是害怕蛟族受到惩罚。

　　少昀说：“她说的应该就是这里。”

　　练晚颔首。

　　眼前的男子一出门就把面具遮上了，他很不喜欢用真面目示人，她其实很不喜欢他这样，因为她也同样无法看见他的表情，无法揣摩他的心思。

　　“你说……海女为什么与我说这里？”她问道。

　　练晚已经走近了那块石头，抬手碰了碰那字迹，忽然微微一怔，耳畔果然如海女所言，传来海神的低语，苍老的声音饱含后悔之意，希望上天不要降罪于蛟族。

　　他的后悔，到底几分真心？

　　年轻男子咳了几声，听了那低语之后，余下的是阵阵耳鸣和一种心悸感。

　　他的声音却还是带了笑，别人永远察觉不到他的异常：“你如何知道她是海女？”

　　少昀嘟囔道：“我又不傻，她忽然出现，忽然示好，本来就值得深思了。”

　　“你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少昀扯了下头发，承认：“是啊，开始碰到她的时候，我还很高兴。”

　　说着她抬手，也要去摸摸自罪石的模样，手伸到一半却被他握住，他的手很冷，她感觉就像是被一块冰握住。

　　“海女希望你碰，你便不要碰。”他垂眼，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面具里他露出的眼睛，他很长的睫毛，像是蝶翼。

　　少昀冷得一哆嗦，把手抽了回来。

　　他没在意她的排斥，问道：“你觉得沧州的事是她做的吗？”

　　女孩沉思片刻，点点头：“她潜藏在沧州多日，能把这些害人之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她我觉得没有别人。”

　　练晚颔首，温和道：“她是海女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少昀道：“我自然是禀告了师父。但那日应渔，不，海女说出去买菜，便再没回来了，所以也没什么用。”

　　他笑了：“怎么会没有用，她送你的东西里面必然有文章，你总要找出来，事情才会有进展。”

　　少昀心里掂量了一番，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其实一直是这样，心如明镜，却不肯言明，她的母亲自她很小起便告诉她，看破不说破，看不破，更该多几分思量。

　　她说：“你要教我吗？”

　　练晚“嗯”了声，看着她腕间的手链道：“她送你的手链，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少昀摇摇头，苦笑：“她什么线索也没有留给我，这串手链，那些香料，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她当然仔细看过海女送给她的东西，可那些东西就是很寻常的东西，拿去给净蕤长老看，净蕤也说那些东西没有问题，对她没有危害。

　　练晚说那些香料是海族特有的子香，味道很是清淡，令人心旷神怡，少昀那日闻着，就仿佛眼前有一片海。

　　妙手煮新茶，栀香笑谈天，那是应渔给她的第一印象，那个少女就和子香一样，清淡，却容易在人心上留下痕迹。

　　练晚看着眼前平静的海，海的远处与天终结在一线，海天相连之间，似有一缕光从乌云中透出。

　　“抓到她会杀了她吗？”少昀问。

　　“会。”他负手看海，“她本来也就不该做海族的君主。”

　　少昀哑然，比了比手势，忽然说：“我去布庒取了衣服回来。”

　　“哦？”面具隔开他们，她只能听见他带着笑的声音，“那些华美的衣裳，并不适合沧州。”

　　少昀垂首，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你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是海女。”

　　他没有否认，他那日在她身上闻到了子香的味道，就知道是海族，只是没想到她遇到的竟是海女。

　　所以他跟着她去了冷暖居，海女见了他也就逃了，并不需要多余的话。

　　女孩遥遥的望了一眼沧州城，那座城压抑在乌云中，天边的一缕光也照在城墙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自罪石？”

　　“为了让你记住这里，”风里传来他的回答，“妖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他们有自己的感情，就算海女做了那些事情，海族也非万恶之族。。”

　　少昀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他的声音湮没在风里，她没听清。

　　忽而天边乌云聚拢，狂风大作，海面波涛汹涌，海浪之声震荡，犹如万马崩腾般壮阔。

　　“怎么回事！”白衣男子身边娇小的女孩吓了一跳，显得很是惊恐，“海水要涨上来了？”

　　“是吧，”他看着那海潮漫上来，沾湿了他的衣服，他没有使避水诀，任由那水打湿他的衣角，“海女来了。”

　　。
　　【两日前】
　　海水翻涌，海里的鱼群环绕在一个女童身旁，她在海里先是迅速的穿行，犹如海中魅影，而后快到海族聚集地时，她才放慢了速度，像是一尾鱼一般，慢慢的游向家乡。

　　女孩的半张脸看上去纯净无害，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子香香味很能吸引鱼群，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她就像仙子一般飘飞在海里。

　　她想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有谁来驱逐周边骚扰的散妖，又有谁来给族里的孩子们讲故事，负责海族的术法教习呢？

　　临近海族聚集之处，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女童平静的脸庞陡然变色，她立刻窜到了海族聚集地附近，只见结界已经支离破碎，破开的口子令她心头剧颤。

　　身体剧烈颤抖，她冲进了结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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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州客栈内，九族的修士对九然恭敬道：“我们已经将海族的居住之处透露给蛟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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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所措的女孩在空荡荡的城中飞奔着，四处只有升起的黑烟，那是法术余烬，在燃烧海族的尸体。她一遍一遍的用法术传音，呼唤着族人的名字，但是无人应答。

　　她跑到结界的尽头，只看到毁坏的海灵池，未能出生的海灵从池里被生生拔出来，断了生命的来源，不见踪影。

　　深蓝色犹如海一般的眸子里，一场风暴无声的酝酿着，她满腔悲痛无处发泄，海底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喊，仿佛能撕裂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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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袍青年将茶叶添进壶里，动作从容优雅，那冷峻的脸庞似乎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容：“蛟族许诺我们的，过几日去取。”

　　修士称是，看着面前的少主晃着茶杯陷入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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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稚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欣喜，令海女陡然一震，忙抬眼望向那声音传来之处，只见到一个小小身影躲在门后，清澈如水的眼里是见到她的惊喜，又很快转为悲痛。

　　“筱筱……”海女愣了愣，猛然冲上去抱住眼前的小海妖，声音带了些哭腔，全然不复平日里冷静从容的模样，“筱筱，筱筱……发生了什么，怎么只有你了？”

　　被熟悉的怀抱抱住，小海妖终于放下心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放下了一般，她放声大哭，倾诉道：“是蛟族！蛟族找到了我们，要夺海灵！他们来的快，将结界破了，围住了我们，跑不掉，也没法通知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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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少主迟迟没有动静，修士轻手轻脚退到了门旁，正准备退下之时，九然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那日沧州是个晴朗天气，九然的声音还是冷，是他熟悉的慵懒语调。

　　他问：“你说，一个人因为恨，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真的难到了他的属下，修士只能垂下眼，摇头：“回少主，属下不知。”

　　“你不知，”九然重复了一遍，忽而释然一笑，“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灭族之苦，我也不会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