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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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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我可以进吗?”白月璃清朗的嗓音,在九祥殿的朱门外响起。
里面立刻传来白渡温和的应允:“璃儿来了,快进来。”
白月璃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殿中央放着一台半人高、被锦缎遮盖的物件。白渡正坐在紫檀木案后,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他迈步走向御案,只是走路的姿势仍有些微不自然的歪扭。白渡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待他走近,便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大手轻柔地探向他身后,低声问道:“还痛吗?”
他知道小儿子前些日子被太子罚了,却没想到过了小半月,竟连正常行走都还勉强。想来靖泫那孩子,下手是重了些。
白月璃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身后依旧有些许浮肿,这些日子,他都只能趴着入睡。
“既还痛着,以后便乖乖的,”白渡在他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故作威胁道,“若是犯到朕手里,可比这还痛!”
白月璃揉着被拍的地方,仰起脸,好奇地问:“父皇以前也打过哥哥吗?”
“自然,”白渡失笑,“你哥打你的那把戒尺,便是朕当初用来管教他的。”
白月璃闻言,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有些不平:“哥哥那般优秀,父皇为何还要打他?”
白渡的笑意微凝,目光变得悠长,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些严苛教导白靖泫如何成为合格太子的岁月。那时,他对儿子几乎没有一日不严厉,白靖泫臀上亦是几乎没有一日不肿着。
“你以为你哥哥如今的游刃有余、沉稳持重,是与生俱来的么?”他轻叹“那都是一板子一板子打磨出来的。他曾也年少气盛,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但身为储君,他必须学会遇事不惊,摒弃个人心性,方能撑起这江山社稷,护佑天下黎民。那是他必须承担的重任。”
说着,他将白月璃小心地避开伤处,抱到自己腿上坐好,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好了,不说这些。来,看看父皇为你准备的礼物,可还喜欢?”说罢,他朝侍立一旁的福公公摆了摆手。
福公公会意,顷刻间,殿内灯火尽数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与此同时,殿中央的锦缎被悄然撤下,露出了那物件的真容——竟是一尊造型极其精美的香炉。炉身雕琢着繁复的花纹,炉盖之上,亭台楼阁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是炉盖顶端那个缕空的金属圆球,球体上密布着细小的孔洞,球内安置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此刻,在夜明珠柔和而明亮的光辉下,殿宇的天花板竟被投射出一片璀璨的星河,星辰点点,如梦似幻,宛如将整个夜空都搬入了室内。
白月璃瞬间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头顶的瑰丽景象,几乎忘了呼吸。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巧梦幻之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痴迷。
约莫半炷香后,殿内灯火重新点亮。白渡看着怀中仍沉浸其中的幼子,柔声问:“喜欢吗?”
“喜欢!”白月璃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雀跃。
“喜欢就好,明日朕便让人给你送到晟阳宫去,你先想好要摆在何处。”白渡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尖。
“谢谢父皇!”白月璃开心地应道。
目光流转间,他瞥见御案上放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中整齐码放着一排排精致的绿头牌。他随手拿起一块,只见上面以朱砂写着某位妃嫔的封号。他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皇帝用以决定今夜临幸哪位后宫佳丽的牌子。
说起来,他回宫这些时日,除了两位太子侧妃,还从未见过其他后宫之人。他大致扫了一眼托盘中的牌子数量,心下暗叹:父皇还真是……老当益壮。
他没留意,竟将这四字嘟囔了出来,恰好被白渡听个正着。
白渡哭笑不得,轻轻在他头顶拍了一下:“说什么呢!”
白月璃揉了揉刚刚被拍的地方,赶紧检查自己的发型有没有被弄乱,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父皇,您一共有几个孩子?”
“五子三女。你,是朕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后一个。”白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哦?”白月璃却狐疑地瞥向一旁的托盘,眼神分明在质疑:可能吗?
白渡看懂了他的眼神,正色道:“你母后是父皇此生挚爱。遇到你娘后,朕再未碰过旁人。”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骗子!”白月璃猛地推开他“我与哥哥差了十三岁,他行三,我行五,若您真爱我娘,在遇到我娘之后便再未碰过别人,那我那行四的皇兄是从何而来?还有三公主!四皇兄与三公主并非龙凤胎!您背叛了我娘两次!”
白月璃的眉眼与逝去的林忻悦极为相似,此刻他含怨带恨的眼神,竟与白渡记忆中,林忻悦流着泪,满眼失望对他说出“白阿渡,你就是个骗子!”重合。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与林忻悦相识于微末乱世,成亲后,为保她安全,他将她安置在宫外。直到白靖泫七岁,才接回宫中立为太子。怀上白月璃时,朝堂已趋稳定,他满心欢喜地将林忻悦接回宫中。然而,四皇子生母乃是边关守将之女,其父上交兵权的条件,便是让他纳其为妃,封为皇贵妃,并允其诞下皇子。三公主的出生,亦是类似的政治交换。
他原以为能掩饰得很好,至少能让忻悦平安生下璃儿。可宫外十三年的独守与思念,早已让林忻悦忧思成疾,身体孱弱。四皇子生母故意将背叛之事透露给她,致使她气急攻心,大病一场,不仅伤了自身根本,也影响了腹中的白月璃,导致他先天不足。自那以后,林忻悦将自己禁锢在琉月阁,白渡每次前去,不是被赶出,就是引得她病情加重。为了不让她动怒,白渡只能在她熟睡时,于门外偷偷看她,看襁褓中的幼子一点点长大,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直到她最终撒手人寰。
待他回过神,只见白月璃已随意翻过一块牌子,声音冷淡:“儿臣帮您翻了,父皇早些安歇,儿臣告退。”
白渡急忙喊道:“璃儿,你听父皇解释……”
白月璃脚步未停,背对着他道:“那香炉,还是直接搬到琉月阁去吧,就放在正殿中央。毕竟,琉月阁才是儿臣的宫殿。”
翌日,白渡便命人将星空香炉送入了琉月阁。是夜,白月璃独自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倚靠着那尊华美的香炉。头顶,星辰闪烁,构成一片静谧而遥远的星河。他仰望着这片“星空”,眼中却是一片孤寂。
“娘”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月璃想你了。”
他翻遍了琉月阁、晟阳宫,甚至白渡和舅舅的寝宫和书房中都仔细搜寻过,却找不到半幅林忻悦的画像。在娘亲所有亲人中,唯有他,只知其名,不知其容,这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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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白月璃与许桐在御花园中溜兔子,这是白渡前些日子送他的贡品雪兔,毛发蓬松如云,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灵气十足,是极为稀有的珍兽。
正当他蹲下身,将兔子放在地上,看它一蹦一跳地啃食落叶时,一行人迤逦而来。为首是一位衣着雅致的宫装女子,见到白月璃,她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嫔妾见过黎王殿下。”
白月璃面露茫然,他并不认识此人。
一旁的许桐低声提醒:“殿下,这位是柳嫔娘娘。前几日您在九祥殿为陛下翻的牌子,正是这位娘娘。”
白月璃这才恍然大悟。
柳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殿下,这是嫔妾偶然得来的一块暖玉,质地极佳。听闻殿□□质偏寒,想必此玉对殿下身子有所裨益,望殿下不弃收下。”语气谦卑而恭敬。
白月璃心下明了,这是冲着他那“翻牌子”的误会来的。他虽觉荒唐,但看在那块触手生温、确是上品的暖玉份上,还是接了过来,微微颔首:
“娘娘客气了。去哪位娘娘宫中,是陛下的圣意,与本王无关。不过,这暖玉确是对症之物,月璃便收下了,多谢娘娘好意。”他也依礼回了一揖。
起身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柳嫔纤细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串由七色宝石镶嵌金丝编织而成的手链,做工精巧,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甚是夺目。
柳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早听闻黎王殿下对其身边名唤柏童的宫女颇为看重,只当白月璃是看中了这手链想送给柏童。她不敢怠慢,毫不犹豫地将手链褪下,双手呈上,笑容温婉:
“这手链若能被殿下青眼,是它的福分。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请殿下笑纳。”
白月璃微微挑眉,也不推辞,接过手链,只道了声:“多谢。”便蹲下身,将手链系在了雪兔的脖子上。雪白的兔毛趁着七色宝石,倒像缀了串碎星。
“……”柳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恢复如常,又寒暄了几句,便识趣地告退了。
自此一段时间,几乎每日都会有这个妃、那个嫔,以各种名目与他“偶遇”,送上各式奇珍异玩,言辞恳切,无非是希望他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盼得君王一夜临幸,白月璃颇感烦恼。
起初,他只觉这谣言传得离谱,而这些妃嫔竟也相信,更是匪夷所思。但渐渐地,他察觉不对,白日里谁送了他礼物,当晚白渡竟真的会驾临那位妃嫔的宫中。
他明白,有些礼物就是白渡借后宫之手送给他的,否则那些深宫女子如何能送出他一个少年郎会喜爱的东西?
反正不要白不要,送他的礼物无论是白渡准备的,还是妃嫔准备的,他都照单全收,堆放到琉月阁的小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