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头傀儡》凭仗丹青

54、雪中狐

　　高仙芝不知为何有点不自在，敛去笑容，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总算是找到了该说的话：

　　“你何时给我解毒？”

　　青年一拍脑袋，尴尬地说：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叫了个人过来：

　　“你带着这位哥哥去最好的房间，不准任何人打扰，招待好了有赏，招待不好滚蛋，懂？”

　　那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谄媚地前去给高仙芝带路。

　　高仙芝在房中坐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嗓子，他走到门口，撩开小窗的帘子，只见是那青年和带路的小厮在说话。

　　“你过来——你把人给我弄哪儿去了？”那青年指着旁边那个房间问道。

　　小厮急忙从老远的地方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高仙芝所在的那一间屋说：

　　“就这儿，您不是说最好的房间吗？咱们这里就您和您隔壁屋最奢侈了。”

　　青年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那人脑袋：

　　“笨！你不知道把他塞我房里去啊？”

　　小厮吃痛地摸了摸脑壳，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唇边竖了根手指，示意青年小声说话。

　　青年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圈，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蛋问小厮：

　　“快看我状态如何？”

　　小厮顶着大拇指无脑吹：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青年满意地挥挥手让他走了，高仙芝笑到不能自已，却见青年已经转过来往这边走了，便赶紧回到椅子上坐下，表现得无知而正经。

　　“哥哥~”青年手中托着一只小瓷瓶，从门外探出一颗脑袋，然后快活地跳进房间，来到正襟危坐的高仙芝面前。

　　“哥哥叫什么名字？”青年坐在高仙芝旁边，从小瓷瓶中倒出几滴粘稠的、淡黄色的药，轻轻地抹在高仙芝脖子上那道伤口处，他动作太轻，痒痒地仿若柔荑。高仙芝又觉得不太自在了，他总觉得这小狐狸在戏弄他。

　　他的嗓子有点哑，于是咳了两声，说：

　　“姓高名仙芝，敢问阁下大名？”

　　青年半天才将药抹好，这还不够，他将头伸到高仙芝脖子跟前，吹了一口凉凉的气，声音婉转清亮：

　　“没名没姓，人家都叫我‘雪中狐’。”

　　高仙芝细细揣摩了一阵，发自内心地说：

　　“倒是十分适合你。”

　　“没爹没娘的，自然什么贱名都适合我。”青年说着这话，语气却越来越冲，不知想到了什么糟心的事情。

　　他抬眼看着青年，福至心灵地忽然提议：

　　“我送你个名字如何？”

　　青年愣了愣，望向这高大英俊器宇轩昂的男人，心窝里一紧，觉得诧异又觉得好笑，便说好。

　　“我家就我一个男儿，姊妹多了便想要个弟弟，正好我有个姓许的表亲，年前夭折了个婴儿，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接着他的名字吧，许家根底雄厚，平白往族谱上添个人丁也受得起。”

　　青年嗤笑了一声：

　　“要我承个死人的名字，我还不至于。”

　　高仙芝本来也只是逗逗他，见他不愿，就罢了：

　　“想来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狐狸，不碍事，这名儿我改天给别的弟弟。”

　　青年闻声大怒：

　　“你糊弄我！”

　　“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要就是！我雪中狐什么要不起？”青年叫道。

　　“那便定了，你瞧着。”高仙芝说着便沾了茶杯中的水，往桌上写了两个骨力遒劲的大字：

　　“许醉。”

　　青年小声地念了一遍，感觉还不太习惯。

　　高仙芝伸手摸摸脖子，问：

　　“名儿也送你了，毒也解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许醉一摊手，道：

　　“你听听外头的风声，这样的鬼天儿一来就是六七日，哥哥想走，老天怕是不让呢。”

　　高仙芝闻言便往窗外探，只见天地浑然一色，暴雪如羽，纷扬而下，风声似万人呼号，的确十分恶劣。

　　“已至夏月，何以至此？”

　　许醉沾了茶水，一边兴致勃勃地往桌子上复写自己的新名字，一边不以为意地说：

　　“怪事儿多了去了，青岭的地势还算好的，你要是没遇见我，再往前走些，今夜你的人马可就完蛋了。”

　　高仙芝猛地回神：

　　“我的人马还在山下！你快将我的马牵来！”

　　许醉一把拉住高仙芝，将人按在凳子上，安抚道：

　　“哥哥莫要慌张，你的人马现在都安然无恙，我早就叫人带他们去山下村寨里住下了，附近村落都受过我的照拂，最听我的话。”

　　高仙芝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许醉有了新的见解，这人看上去年纪尚小，难得心思玲珑又妥帖。但风雪阻拦了行军之路，他不由得开始担心远征的进度。

　　这时门响了三下，许醉闻声便叫人进来，来人一身雪沫，正是封常清。

　　封常清紧张地看了许醉一眼，后者嘟了嘟唇，不甘心地说：

　　“你们聊，我待会儿再过来。”

　　门关上了，封常清忙查看高仙芝脖子上的伤：

　　“将军，他果真对您下手了？”

　　高仙芝瞪了他一眼，道：

　　“你在瞎说些什么？”

　　封常清附在高仙芝耳边说：

　　“属下听闻，这雪中狐有断袖之癖！”

　　高仙芝望着封常清惊恐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

　　“我道是什么？那又如何？你倒是说说他的底细。”

　　“这还不算什么？他又爱用毒，万一对您有非分之想，您的清白之躯就要葬送在这茫茫雪山之上了啊！”

　　高仙芝：“……”

　　“说点正经的，你查到什么了？”

　　“山下寨子里的人告诉我，这些年总是有莽族的匪徒来村寨洗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不是这雪中狐镇守一方，他们怕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葱岭境内的匪徒大多是不敢来这边的，今日那些人出现，估计是因为那边不安定了。”

　　高仙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风雪一过，大军必须加快步伐行进。”

　　“边大人说是做监军，其实我看他贪生怕死得很，一直躲在后头，我总觉得他日后要给咱们添麻烦……”封常清想起边令诚，不满地抱怨。

　　高仙芝倒是不以为然：

　　“不碍事，护他周全，想必他也不至于在奏报中作假。”

　　“那将军，您今晚是要……”

　　高仙芝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封常清想起许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雪中狐，真不会对您做什么？”

　　“他敢？”高仙芝瞪了他一眼。

　　“他应该是敢的……”

　　“？”

　　……

　　封常清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前脚刚走，许醉后脚就进来了。

　　“夜深了，哥哥。”许醉靠在门后，眨了眨两只水润的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高仙芝呼吸一紧，心说难道这小子还真想做什么？

　　“夜深了，该休息了，弟弟不去睡觉么？”高仙芝故意将“弟弟”二字加重，提醒他不要试图乱搞。

　　许醉像是听不见似的，兴奋地指着隔壁，说：

　　“夜里可冷可冷了，这屋里没搭石洞，生不了碳火，冰窖似的，不如去隔壁我屋里，可暖和了呢。”

　　高仙芝嘴角一扯，冷笑道：

　　“我乃大唐安西将军，岂会畏惧小小寒意？”

　　许醉摇摇头，说：

　　“哥哥这话就不对了，您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带兵打仗啊？”

　　高仙芝一噎，竟找不到话反驳，心想他已经中过一次招，绝不会再着了他的道，于是大大方方站起来：

　　“有理，带路吧。”

　　许醉带着得逞的兴奋将人带到了自己房间，呲溜一声飞到那唯一一张略窄的软榻上，拍拍软乎乎的被子，笑说：

　　“弟弟穷，床也窄，被子只有一张，想必哥哥不会介意与我同床共枕而眠。”

　　高仙芝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最后的微笑说：

　　“自然不会介意。”

　　……

　　雪太大，窗外只透进来微微的一点光，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高仙芝睡在里侧，他没有闭眼，因为外侧的那具身体正试图往他身上滚，还装作一副睡熟的模样……

　　高仙芝默默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墙侧挪，反省自己为何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许醉在黑夜中睁开眼睛，狡黠地扭动了两下，薄薄的一层衣衫被他挣开了，他慢慢地侧过身，两人盖着一床被衾，所以许醉光滑裸露的胸口理所应当地蹭上了高仙芝的手臂。

　　高仙芝当然知道他在干嘛，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翻过身将人压在底下，两双眸子在漆黑的夜里对视良久，高仙芝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安抚道：

　　“你乖些，别闹了。”

　　许醉的头发乱糟糟的，被他压在身子底下，心中就拥有了无限的满足，他觉得还不够，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然后安安分分地闭了眼。

　　******

　　翌日风雪依旧，高仙芝早早就醒了，从仍然熟睡着的许醉身上翻过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冒着风雪下山查看兵马。

　　索性村民早已习惯了这种恶劣天气，面对这群昨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兵将也心生感激，家家户户便将好吃的好喝的拿出来招待他们，大军人数太多，但几乎每人都分到了热乎乎的汤饭，多得住不下的兵士也被安排到了远处的山洞里，高仙芝放下心，鼓励了将士们一番，便一边盘算着日后的路程，一边上山去。

　　一回到屋子里，他就看见许醉坐在床前望着他，可怜巴巴地说：

　　“我以为你抛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