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官误轮回》川絮长灯

59、千里外破诡谲杀局

　　那算不上很大的一张宣纸上，赫然是先前萧锦化身为孟西洲时，为白无忧千方百计笼络过来的一些信徒姓名。

　　想当初好不容易将这些信奉或明夜或青黛的凡人说服，萧锦还很不厚道地动用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手段，而后这帮人前来无忧观祭拜，有所欲求的地方他自然也明白白无忧是无能为力的，他便一起帮着完成了信徒们不少心愿，算是为奉灯花神积攒了许多人气。

　　当时事情发生得虽说不急，但萧锦也懒得去一五一十地数清楚这帮人到底都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共同之处也大概忘了个一干二净，谁知近来这几十个本该是毫无牵连的人们，居然逐个出现意外，纷纷到阎王殿那里去领死了。

　　白无忧本人不在此处，萧锦慢慢从莫大悲怆之中走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地前往舍零抵达无忧观，对着这宣纸好一阵子研究。

　　他细细思索，想来当时选择这些人时并无考定标准，若是非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通之处，那大概就是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被自己动用了鬼法控制了行为。

　　只是这一星半点的鬼气，若是凡尘中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察觉得到的。

　　萧锦揉了揉眉心，觉得脑袋有些疼。

　　自从白无忧来到凡尘间历劫开始，先是林顾被冤替父背锅，再是婉玉当年血债冯年命丧黄泉，今日又添了个无忧观信徒死于非命，这舍零与云门都是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虽说孤魂野鬼有些猖獗，但也不至于区区几个月来便生出这许多变故来...

　　而导致这些混乱事端的，一个凡人与无德神官联手，一个镇中千百人合力同心，一个脱离人间却造成信徒惨死的真凶...

　　萧锦先前不愿细想，终究是想留给神界和修罗道几分面子，如今看来，这段时间不寻常的混乱必定不是巧合，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和白无忧不停使绊子。

　　他这几天在鬼道中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只兢兢业业为白无忧雕刻完毕了一座新神像，安生在无忧观中放好了，抬头看了这块了无生命的白玉像许久，方才低下头来，道：“无忧观交给你，有一丝一毫差池，必须与我第一时间知晓。”

　　热干面弯下腰来：“遵命。”

　　“无忧的事情我不怪你，这也是他之前特地嘱托过我的。但你也知道我用人的规矩，我既然给了你随时随地都可开通灵道寻我的资格，你若是此次再让这尊神像出了差错，你是知道后果的。”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萧南烛用人的规矩了。

　　过往不知千千万万年，他萧锦派下去的任务但凡有一丝一毫不合他意，这鬼从此再别想在鬼道中翻身好好做鬼，一落千丈一词，大概是可以形容的。

　　热干面自然是感激不尽：“多谢殿下开恩。”

　　“近来舍零乱得很，进出无忧观的人也都给我记清楚了面容姓名...”突然，他微微一顿，侧过头来，直勾勾看向无忧观观口，“已来了，便进来说说话吧，文官大人。”

　　热干面闻言，身影一闪，已寻不到踪迹。

　　萧锦微微皱眉，身形向后一仰，便稳稳当当落在那把高脚凳上，神情冷淡而懒散：“你来是有何要紧事么？”

　　京城一战很是激烈，青黛身上重伤还未曾痊愈，脸色还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她推门慢慢走进来，在距离萧锦不远的地方，颇有些正襟危坐地坐在了草席之上。

　　她似乎斟酌片刻，才开口：“你之前亏欠我的，如今算是还清了。”

　　萧锦低垂着眉眼，没答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对于奉灯而言，也不过是一世而已。”青黛轻声道，“他前几日已经回了神界，天师知晓他在人间鬼道中与你厮混，万分震怒之下，便禁了奉灯的足。不过还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不会有什么大纰漏，你放心便是。”

　　“我放心？”萧锦轻声反问。

　　“怎么？”

　　区区几日下来，眼神便已稍显苍凉的鬼王抬起头来，静静与青黛对视片刻后，他便转移了视线，百无聊赖一般，散漫地看着青黛身下的草席一角，道：“你替我照顾好无忧，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我总以为明夜并非真心实意对待无忧...”

　　青黛眼皮猛地一跳：“什么？”

　　“不过与他人相比，明夜总归是好的了，”萧锦抬眼冲她一笑，鲜少地温柔言语，“我在神界之中，始终只信任你一个而已，你替我照顾好无忧。”

　　青黛神情平静下来：“就算你不说，我本该这么做。”

　　她说不出内心中究竟有种什么感觉，就这么看着萧锦与往日并无区别的淡漠面容，却平白无故地以为这人有了些变化，明明端坐在草席之上，倒仿佛是如坐针毡一般难受，无论萧锦看不看她，总以为这人下一瞬间，就会劈头盖脸打过来似的。

　　然而对视时分，萧锦却又对着她弯弯嘴角笑了起来：“转告天师一声，当时情况紧急，便手快领了东临的性命。天师若是对此事有些不满，我便前去向他致歉也无妨。”

　　“这件事天师根本就没想追究，”青黛道，“况且东临本是凡间幽魂，该归你管...对了，我这回来见你，还有件事。”

　　萧锦点点头：“你说。”

　　“还记得唐婉玉么？”青黛从怀中摸出一卷与审神簿大小相仿的厚皮小本子，“我想你大概印象很深吧，那位身世曲折宿命苦难的漂亮姑娘。”

　　“你怎么知道她的？当时这件事在鬼道阎王殿中便解决完毕，没像林顾林秋雨一样闹腾到神界去吧。”

　　“这回不算是闹腾，”青黛笑道，“是那西桂月神也不知怎么回事知道了这姑娘的事情，虽说她身上背负诸多人命，但莫名便入了月神他老人家的眼，愣是想把此人从阎王殿中提上来。虽说唐姑娘是已死之身不能再为神，却也算是归了神界的幽魂，不必再受鬼道半点苦楚了。”

　　唐婉玉一生以来这样悲苦，死后居然还有这等福分，萧锦耸耸肩：“天师若是没意见，倒是一桩美事。”

　　“月神资历那样老，平时里又向来不提任何要求，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回，天师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的，只是可惜，”青黛叹气道，“这姑娘自己不乐意。”

　　萧锦一愣过后，轻轻笑起来：“神界她还不愿意，难不成非要让她变成死鬼入了鬼道才甘心么？”

　　“可不是么，”青黛“啪”地一声把本子合上，“人家就想来找你，别说是西桂月神，就算是天师亲自留她，也是不听的。”

　　萧锦这话说出来本就是开玩笑的意味，却正正好猜中了，不禁哑然失笑：“我看她是疯了。”

　　“天师没办法，”青黛无可奈何道，“但知道了唐姑娘在人世间干出来的那番事情来之后，再加上规劝了这么多年都半点不见效，西桂月神也放弃了，眼下就看你的想法。你若是看这姑娘还顺眼还喜欢，便将她留在鬼道中为你办事，当个与头顶刀之类差不多的管事头头儿还是担的住的。你若是不喜欢，便随你处置了。”

　　“唐婉玉...”

　　“天师已经派山神西灯带着唐姑娘来了，估计也就是一天光景的事情，就能直接到达鬼道之中，你吩咐头顶刀将人好生安排一下，”青黛淡淡道，“毕竟也是西桂月神喜欢的人，说不定还时不时要来鬼道中打个招呼。”

　　萧锦在短暂几瞬的思索之后决定下来：“这人我留下了，她身上背负的那些人命官司也统统不清算了，你知会西桂一声，让他随时皆可来我这里看望她。”

　　两人又慢条斯理将这番事情梳理了一下，青黛本想着再前去地狱道之中探视一番临秋叶神，却被萧锦以地狱道中阴气颇盛、伤骨未愈不宜前往为由推阻下来，最终也只好作罢，三言两语说完，便将小本本装回衣袖，飞身不见了。

　　看她气息已消失不见，萧锦转头道：“你看好此处，务必不能有所闪失。”

　　热干面半跪在地，闻言抬头问道：“殿下这是要？”

　　“唐婉玉的事情先交给头顶刀处理，我去一趟修罗道看看，恐怕有段日子不能再来此地，”萧锦手指微动，便有一朵闪烁的魂火跳跃在掌心中，“门口宣纸记得看好，呆在无忧观内，万不可露出马脚...”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热干面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萧锦只系了一根红线的小指。

　　只可惜红线这端虽说仍在他手指尖，那一头他想牵扯住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轻云也在白无忧离去之后，重新缠绕在了萧锦手腕，这许多天来，不敢让他睹物思人，便始终乖巧听话地缩在袖口里，从不曾主动显露过身影。

　　“殿下...”

　　“没事，”萧锦摆摆手，便也不再讲话，手指变化之间便念了个决，人已消失不见。

　　然而他此番前去之地，却是一百万分不欢迎此人的到来。

　　修罗道不像鬼道与神界一般，都与人间有着鲜明的分界线，它本身便是混杂于神鬼人间的怪物世界，鬼道和神界的统领又都是修罗无面惹不起的大人物，千万年前并无萧锦此人时便是如此。

　　因此修罗无面们无计可施，最终只好在凡尘间人迹寥寥的位置找了个地盘据为己有。自从许久之前修罗无面占据了须弥山后，此地便更是人迹罕至，就算是偶尔有几人误入歧途，也会被修罗门暴躁分食。久而久之，须弥山便成了人世间人人皆知的鬼山，唯有急切寻死之人才敢踏入此处。

　　须弥山并不是座高得吓人的山岗，修罗无面在这近乎是锥形的山体上计划良久，终于却以建造难度太大无人施工为由，只修了个破木头门象征性地摆在正北方向的山底，漫山遍野的修罗便以此为居，很有些不知进取的意味。

　　萧锦确实在须臾数年之前将修罗无面们打得满地找牙，算是清理了一番这块地盘，但好歹是同为六道中的生灵，自那以后他每回前来，也是必定走一走这个尴尬的正门，作为不周全礼数的一点补偿而已。

　　但他此番前来没什么好气儿，这个狗屁正门对他而言也就形同虚设，鬼王又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当萧锦冷着一张脸站到修罗王面前的时候，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大麻烦又来了。

　　修罗王似乎根本没想到萧锦会来，以至于当本人站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个堂堂修罗王还双手捧着个玉米棒子，用足以探出嘴唇的强大门牙兢兢业业地对付它。

　　“这玉米怎么有股子鬼气...”当他终于察觉了不对劲，却还想将过错归结在无辜的玉米身上时，萧锦耐心耗尽，上前几步，一掌拍在了修罗王的案桌上。

　　他冷冷道：“修罗大人，我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