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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无声息定定诉此生 ...

  •   白无忧从人间死过一回后重新回到神界,先是接受了诸多平日里就对他纷纷质疑的神仙的各种冷嘲热讽,好在整个人神魂迷糊,得以有万全理由死皮赖脸躺在床上,只对着神仙们哼哼唧唧打着过场,好容易把人都纠缠走了,终于缓了口气,对坐在一边的明夜道:“天师大人,不好意思了。”

      明夜微微一愣,抬起头来:“什么事?”

      “我死得太早了嘛,”白无忧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来挠了挠头,再一次轻声道,“天师大人当年还先行给了我十八年岁月,我还以为自己能在人间过得有声有色,看够了鬼道地狱两界风景,再高高兴兴活到七老八十寿终正寝再来复命,却终究是没想到会落得这样一番下场。”

      他稍稍斟酌,还是觉得将自己与鬼道地狱两界之主萧锦的密切交往说出来太过尴尬,便随口捏造道:“这世间到底也不太平,碍于京城那场大动乱,我在舍零这边也多少受到了些许波及,山路上流寇多得很,瞧见我似乎是穿着打扮光鲜亮丽了些,居然抢财杀人,当真是太过分太过分了...”

      他说了这许多,却发觉到自从他开口以来,坐在床边的天师明夜居然未置一言,白无忧本就神思敏锐得很,一看明夜不搭腔了,登时便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了,立刻从床上翻过身来,身子骨也不虚弱了,上前就伸手轻轻捏住了明夜的长袖,轻声问道:“天师大人?怎么了?”

      明夜闻言,慢慢转过头来,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白无忧伸过去的手便轻轻一颤,竟是放开了。

      明夜的眼神十分冰冷,那是白无忧从未在天师大人脸上看到过的神情,冷漠而疏离,那是白无忧在其余神官脸上看过无数次的脸色,漠然之中甚至带上了三分厌恶。

      白无忧的手颤抖着收了回来:“天师大人...”

      明夜冷冷地看着他:“奉灯,你可知道,你在人间所作所为,我皆可在明光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白无忧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还撒什么谎,他做过些什么,都在那幢客栈里面与萧锦干了些什么,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言,曾经两心相印交换过的唇吻...

      无一例外,都被看到了。

      他百口莫辩,想要寻觅出些许话语来辩驳挣扎,然而脑中想出来一句,却又飞快被自己封杀在喉咙里——他向来是最不惯于撒谎的。

      说什么?

      说鬼王萧锦生得俊美无双,当时又是烛火幽深风花雪月夜,随便一人在眼前身边,都可揽入怀中纵享无尽柔情,他那日一时失足落魄,实际上全部是对方的过错不成?

      白无忧终究是说不出口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已在这区区几日之间动了真心真情,虽然说来几分荒唐几分怪诞,在神界千百年来也从未动过这方面心思,只不过几面之缘,竟然足以培养出如此深刻的感情来,白无忧默然直面内心,惊觉已再无法坦荡说出“吾辈无欲无求,只求一点清欢安乐而已”这种话了。

      偏偏明夜的目光还牢牢锁在他身上,白无忧本是无话可说的,最后被逼得急了,只好呆愣愣道:“天师大人,请责罚我吧。”

      他连狡辩都未曾有,一上来就大义凛然,满脸的无所畏惧。

      明夜是了解他的,倒也并未表现得太过愕然,只是以那种冷淡疏离的眼神默默看了白无忧很久,直到白无忧近乎是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到了地上,明夜还是连句话都懒得给予他,伸出手来,似乎是一如往常温柔地抚摸了一把白无忧的脑袋。

      他的手顺着他的发梢慢慢滑落下来,慢慢贴近了他的面庞,毫无征兆地猛然扬起,继而一声脆响,那竟然是一记力道十足的耳光!

      白无忧的脸都被打偏了过去,整个侧脸红红肿肿,嘴角甚至渗出血来,一眼看过去,这情形煞是我见犹怜。

      可明夜的神情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这个从前将他捧在手心里照料的人,时至今日,却可以一掌见血,面无表情。

      身边再也没有了别人,连文官青黛和风神轻影都被明夜遣散开去,硕大一个房间,似乎那一巴掌的回声便可听上许久许久,再不必开口说话了似的死寂。

      “天师大人,”白无忧缓缓偏头,最初的担惊受怕过去,此时明夜冰冷的惩罚却让他内心一片平静,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的感觉,微微弯曲的脊背也慢慢挺直了,却到底没站起来说话,只淡淡道,“千古来定下的规矩,天师大人若是想罚,什么方式,我白无忧都认了。”

      明夜微微低下了头:“奉灯,你可知若是将你按照寻常规矩论处,众位神官会将你如何处置?”

      白无忧始终对神界废话连篇的各种规章制度很不感兴趣,就算是看了千千万万遍,最终也会化作飞灰从脑子里跑出去,被问得卡壳,只好凭借支离破碎的零星记忆,慢慢道:“被褪尽仙骨,贬下人间,一生艰难困苦,与安康喜乐,再无瓜葛。”

      “你知道?”明夜挑眉一笑,“知道你居然还犯下这等大罪?你知不知道千百年来生灵万万,却只有你这一朵花灯被破格提拔上来落了迎仙屑,你知道如今你得来的一切,究竟有多来之不易么?”

      “我知道,”白无忧微微仰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直视明夜的双眼,坚定道,“我知道我的一切来之不易,该当好生珍惜。可是...”

      明夜冷哼道:“可是什么?”

      白无忧收敛了眉眼,眼底被长睫投下一片微小阴影,一瞬间温柔而柔软,声线清浅:“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一个人。”

      他选择了什么,已经不必明说了。

      “不放?”

      “不放。”

      “死也不放?”

      “死也不放。”

      他声线依旧是云淡风轻,却不知为何,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释然而坚定的决心来,好像是即使眼下一把钢刀放在他脖子上,也依旧是视死如归的一副架势。

      瞳孔如星,竟然会依稀透出些光彩来。

      他默默看着天师冷漠如冰的面容,心中反倒是没有了一开始被抓包时的惊慌失措,平静下来片刻后,终于能冷静过来好好反思片刻了,心中居然无端升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慰与满足感,仿佛这一生活了这样长长久久,千百年来了无生趣意义,只不过是为了遥遥无期地等待眼下的这一刻一样。

      生在众神之间无欲无求,往日无论是何事,任凭明夜如何安排他都平平淡淡,只是浑浑噩噩了这些年,以为听凭调遣便是他人生中全部真理,想不到时至今日,上天居然这般垂怜于他,世间再寻常不过、却也再难得不过的真情,他终于也能够有幸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从前黑暗之中踽踽独行习惯,从未见过璀璨星河日月,忍受着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心上牵挂了一人,便像是这茫茫千百年无尽头的漆□□路,都瞬间被这人的星点光亮照耀得灯火通明,孤军奋战到今天,方知有一人在前方守候,竟像是个军旗一般屹立不倒,到手后知道这块异常耀眼的糖果有多甜美,便再难放手。

      要他再回到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去独自生活,真还不如一了百了痛快。

      他微微勾起嘴角,了然道:“听凭天师大人发落,奉灯,”

      他这才稍稍低下始终扬起的头颅,不卑不亢道:“无怨无悔,敢作敢当。”

      天师目光复杂地注视他,许久后,挥挥手低声道:“滚回你的大殿去,这段时间,自会有人监视你。”

      这便是直截了当禁了他的足,死之前还说什么不久后便跑去鬼道中看望因他受了重伤的热干面老兄,这下算是彻底行不通了。

      白无忧微微收了口气,收敛了眉眼,草草作了个揖,半句话未讲,转身便走。

      他走得干脆,反倒是天师大人颓然坐在床边,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良久良久,他才缓慢地站了起来,沉沉道:“青黛?”

      纱帘微微一动,只见本和众神一齐离去的文官青黛,正穿了一身素白袍子,苍白着一张脸出来了:“天师大人。”

      她在京城也受了不少伤,但明夜平时里办公实在是离不了她,便只潦草包扎了几下伤处,慢慢等愈合了。

      对此天师虽说知情,却也知道后来是鬼王萧锦亲自前去京城救了人,两道头目前去平事,自然是出不了大事,便准了青黛的诉求准她继续办事,只伸出手去,轻轻拉住她的手,将人安顿在了眼前,才叹息道:“阿黛...你说说,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青黛的手长长久久地被他握在掌心,停顿片刻,才微微用力反握了回去,尽量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早在你抹掉他落迎仙屑之前记忆时,就该想到了。之后他请求去两道之间见见世面,你明知道萧锦一定会见到他,却还是放任他由他去了,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这等自觉么?”

      察觉到明夜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青黛便略微一停,以手掌轻抚着安慰了,才轻声道:“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必然相爱,无可避免的。”

      天师微微眯紧了眼睛:“这孩子还当真是死性不改...”

      “生生世世羁绊如是而已罢了,”青黛轻声道,“想当初奉灯究竟是如何落得迎仙屑来到神界的,你是忘记了不成?”

      见明夜不说话了,青黛继续慢慢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在白无忧成为神界天官之后,以此身份下临鬼道,凭借这巨大的身份悬殊和神界森严的规定来使他断了这念想...当时我也不是没有劝说过你,可你那般想要干净利落断绝此事...”

      “无非是此事决抑或是百年后萧锦难以忍受后再决,两边没什么不同,长痛短痛罢了。”

      明夜的眼眶稍稍发红,愣愣地看着她。

      “可我已经对他很好了...”

      “很好了又如何?”青黛微微叹气道,“那人也不过是惊鸿一面了然而去,于无忧而言,也比困顿在这神界之中千百年更有意义。”

      一瞬之意义,对我已是非凡。

      “山神大人,”白无忧微微转头,对抱着长剑倚靠在门口的山神西灯笑了下,“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在外头站着到底劳累,不如进屋里坐坐?”

      西灯的面容与白无忧那般细腻温润的世家公子相完全不同,浓墨重彩的一对眉眼,深邃眼神高挺鼻梁,嘴唇只单单薄薄一道缝隙,隐隐有些暗暗的血色。

      他低垂着头,听白无忧态度极为良好地说了这话,便懒懒散散地抱着胳膊,撩起眼帘看过去,好笑道:“我说奉灯大人,您才是上等神界的神官,我就是个跑路干活的,您对我不必这么客气...再说了,您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闹腾得刚刚回魂过来就要关您禁闭?”

      白无忧脸色并无异常,只淡淡道:“天师大人给你安排任务之前没告诉你么?”

      西灯耸耸肩:“当然没有,不是说了么,我就是个给天师大人干活的。”

      白无忧垂眉一笑,了然道:“那好,我来告诉你好了。”

      西灯显然对此并没有多感兴趣,仍是副慵懒模样靠在门框边上,不发一语。

      白无忧并不介意,淡淡道:“我的身份和当年不知如何得到的迎仙屑虽然很重要,但我无论如何舍不得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西灯懒懒回应道,“就因为你爱错了人?”

      白无忧眯眼一笑:“是啊...但也不能说是错了...充其量,有点超脱世俗礼法之外了吧。”

      西灯揉揉眼睛:“说说呗,谁啊。”

      “两道之主,”白无忧定定道,“鬼王殿下。”

      在这四个字落下来的时候,西灯脸上的表情,才终于出现了一星半点的变化。

      他怔愣了片刻,方才嗤笑一声,道:“行,你他娘的算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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