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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无声息定定诉此生 ...

  •   “谁知道殿下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老人家把那几个穷凶极恶之人收服下来,可曾安排过一声该如何处置?”

      鬼道众人纷纷搁置下手中忙碌的活计,六老五见头顶刀焦急不已跑来,连忙把手中的拖布一扔走上前去,道:“殿下又去天河那边了,按照三十六日一回的精准频率,这两天正是奉灯花神白无忧顺天河而下的日子。殿下唠叨着这回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平白无故错过了,因此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出去了,走前说是什么主意都随着头儿拿,只要别在他回来之前就把人搞得魂飞魄散便可。”

      “又去看那个奉灯花神了?”头顶刀低低叹气,却也无可奈何道,“这都多少年了,他倒是当真执着啊...”

      “就算是当年还曾有什么缘分难以忘却,毕竟是个挂了个虚名的花神大人,”头顶刀轻声一叹,“一神一鬼,如何能相守相依?”

      “痴心妄想...罢了。”

      上一回三十六日之前,正是顾难还在人间胡作非为闹出大事来的那几天,萧锦接了他的嘱托,又出于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心,愣是连跑去天河边看白无忧这事都暂时搁下了,恍恍惚惚陪着打了一场大胜仗,回头再算算日子,没命一样跑过去想着见见那人一面,未曾想却是分毫之差,只眼睁睁瞧着那一片小荷叶飘飘然离去了,神界天师大人向来对他有所防备,没有正当理由,两道鬼王是万万不能无所事事就晃悠到神界去的。何况现在神界的风向舆论对于白无忧而言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众多神官非议无数,多亏了天师大人对待白无忧格外青眼有加,明令禁止诸多手握大权的神官对这可怜巴巴的小花神痛下杀手,只怕这身带怨鬼之气的小神官,早在升上神界的第一天,就会被千刀万剐而死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若是万鬼之王再前去插一脚,这水岂不更是浑浊得没眼看了?

      三十六天远远一面,对于萧锦而言已是莫大的煎熬,上一回为了个无关紧要的顾难还还给耽搁了,鬼王大人便提前一天就守在了天河附近严阵以待,掐指念决,便化作了个形容清秀的小少年,手里一只小小莲蓬,漫不经心地把玩,明知道那人按照规律该是明天才来,萧锦却管不住自己乱飞的眼神,竟是一次次向着天河尽头的方向看去。

      数年以来,终以虚假相貌相对,几多心意苦楚,却半点不敢吐露给你。

      那个数百年来等在天河边只为偷偷看你一眼的人,经年累月,始终未变,一直都只是我一个人。

      虽说萧锦身为鬼王,也经不起这么频繁的狂转眼球,呆愣愣地看了片刻空空荡荡的天河尽头,那团飘渺云烟之中寂静得很,半点没有人迹经过的模样,更被提每回溜达到人间都大张旗鼓坐着个荷叶漂下来的白无忧了。

      轻叹一声,只好老老实实蹲在天河边上,百无聊赖地转动起莲蓬来。

      他变作了少年俊朗模样,不知不觉便想起当年自己还是个真正活在这尘世间的凡人少年的情形来,那时候家是住在哪里来着?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临近水源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每逢入夏,水面上便是密密麻麻的大片荷叶,他年少顽劣,又喜欢到处换着地方玩耍,父亲无事在家时,他便好生蹲在房里仔细研究雕刻技艺,虽说向往外头青山碧水,真正做起工来,倒也说得上是一心一意专心致志了。

      而一旦父亲有事出了门去,他便如同脱缰野马一般飞跑出去,贤良淑德的母亲自然是管不了他的,最常做的便是四仰八叉躺倒在个轻轻小舟之上,晃晃悠悠地往那莲花深处去,吃饱它一下午的莲蓬子,吐出口气来,连吐息都带着清冽的香味。

      他垂眉看着手里饱满的莲蓬子,轻轻呼出一口不存在的气息,小心翼翼剥开了放进嘴里,只觉那熟悉的甜味慢慢扩散开来,渐渐匀散到口腔中每个角落,脑内却又片刻的麻木恍惚。

      那多少年之前的一生一世,实在是旷日持久,除却某些千百年来都无法放下的执念,那一世中有滋有味的清浅记忆,竟然回忆不起只言片语。

      “真是...事隔经年了...”

      他轻轻叹气,正要伸手去剥第二颗莲蓬子,却觉手掌心一空,那小小的莲蓬,居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拿走了。

      萧锦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却说不出一句斥责反对的话来了。

      只见白无忧一身烈烈如火的轻薄红衣,白皙指节间,正稳稳捏住了那串小小的莲蓬,神色微微疑惑。

      许是萧锦的目光实在是太过于炽热呆愣,白无忧微微调转目光,继而他似乎是有些歉然地一笑,伸出手去将那莲蓬重新递给了萧锦,另一手不知所措般挠了挠脑袋,羞赧道:“真对不起了,我来此地多少也有些年头,这东西年年盛夏都见得着,却从来没想着去吃过它,我还以为这玩意只不过是长着好看,见你吃的香甜,有些好奇而已。冒犯了。”

      萧锦仍然不说话,只痴痴地望着他。

      白无忧被看得莫名其妙,斟酌了许久,只当是这少年没防备,叫自己活活吓傻了,连忙蹲下身来安慰道:“这位小兄弟,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啊,你可千万别...哎?!”

      他方才是直着身子站在荷叶上,现在蹲下身来,却终究还是在荷叶上做事,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那还多少好说些,可那少年竟然毫无征兆地朝着他便不要命似的扑过来,荷叶上精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白无忧甚至来不及施法拦住他,便被连人带荷叶整个扑进了天河水里,一身红衣随波逐流骤然铺陈散开,影影绰绰笼罩起他整个身体,一脸憋屈地从水面上挣扎出来的时候,发梢眼角都在滴水,弯弯眉眼间一点风华,叫萧锦看得微微一怔。

      实在是阔别已久了。

      萧锦看着这脱去神仙风骨、再度变得神情慵懒而俊秀的白无忧,神思微微恍惚,不知不觉的,竟然有种璧人仙尘下凡人间终得一见,自己却莫名不敢认的感觉。

      上一回这般近乎于肌肤相亲的感受,是在多少年、人间几世轮回之前呢。

      “怎么了?”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白无忧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温柔笑道,“那你想我怎么赔你?”

      都说神仙在神界里头呆久了,终究都会有点呆愣愣的毛病,终日对着一堆白发苍颜的老头子怪物,连人话都不怎么会说了,白无忧从未哄过人,这么一开口,倒是把萧锦说愣了。

      自己想让他怎么赔?

      把自己赔给他,生生世世呆在鬼界陪他,哪里都不许去的话,他可愿意?

      压抑了千百年的莫名欲望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近乎将萧锦吞噬没顶,正要胡作非为地对他做些什么,却抬眉见那小神仙人畜无害地抿嘴轻笑,便再舍不得忤逆他半点心意,肮脏邪佞的心思深深埋在胸口,却无论如何,对他使不出来一星半点。

      是心头半寸上的朱砂一抹,不舍拿分毫污泥去亵渎的。

      他并未挣扎多久,便道:“只是一只莲蓬子罢了,这人间通天之河中多得数不胜数,公子其实不必如此在意...”

      见白无忧神情微微放松下来了,他却使坏似的轻轻一笑,补充道:“但见公子竟有这般真心诚意,小生不才,斗胆求公子一件事。”

      白无忧的眉头极其轻微地一蹙,声线却一如既往平淡清浅:“但说无妨。”

      生来住在神界没怎么和凡人打过交道的神仙,骗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甚至不必太过在意逻辑礼法,萧锦略一思索,便道:“公子可知,前些日子京城之中大肆作乱,天象异常,紫薇星星势甚是岌岌可危,据说是个浑身冒着奇怪黑气的怪物,竟是大张旗鼓杀死了京城禁军三万,还砍下了先帝人头悬挂至城墙之上。京城如此动乱,我久居舍零这般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倒也想去看看热闹,不知公子...”

      稍稍一顿,见白无忧注意力确实是被自己吸引过来了,萧锦继续道:“可否带我去京城附近,看一看热闹?”

      其实京城那场动乱究竟闹腾到何种田地,萧锦是再清楚不过了,顾难还在孤身一人强行攻城的时候,他就站在高高城墙之上默默观战,顺手替顾难还料理两个稍有通灵之力的军师,风云变幻尔虞我诈,到底是太过熟悉了。

      但他在白无忧面前的时候,当年血洗鬼道的心机本事似乎全然派不上用场,绞尽脑汁思索了半天,也只思考出了这么个十足蹩脚的同行邀约。

      但这理由对于世上千万人而言虽说烂到无以复加,放在白无忧身上却很是管用,大多数时间被困在神界中,对人间的纷乱杀伐还是很好奇的,几乎在萧锦提出这建议的下一刻,他便点头同意下来:“这好说得很,我也是初来乍到,前去京城见一见世面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以往在此处从未有过其他人,不知这位小兄弟为何会在此?莫不是认错了方向,迷路了?”

      从未有过其他人?

      萧锦心中偷笑,你倒是从没见过别人,我却已在此处默默看了你千百年,只可惜一直以来都清楚白无忧在神界神鬼两气同在而招致的尴尬处境,便从来不曾现身与他接触交流,今日也是他提前一日来此天河,方才与白无忧撞上,来不及躲闪,连莲蓬子都被对方顺手牵羊拿走了。

      “我家在舍零,这天河就在舍零附近,反正也没父亲母亲看管我,近日来便时常在此处走走看看。”

      “没有父亲母亲关照?”白无忧疑惑道,“令尊令堂是?”

      萧锦又在心中无声低笑起来,原来这奉灯花神当真是一等一的好骗上道,根本就是给一个坑跳一个坑,拦都拦不住似的傻,不过区区三言两语之间,巧舌如簧的鬼王殿下便编造出个毫无破绽的孤儿身份来,果真十分稳准狠地唬住了白无忧,这小神仙的神情几乎是立刻变得悲天悯人了起来,连目光里头似乎都带了慈祥。

      在萧锦幽深的目光之下,白无忧皱起一双清秀好看的眉,似乎是犹豫斟酌了很久,才缓缓道:“那你平日里生活,是不是很艰难啊...”

      萧锦当机立断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还十分做作地耷拉下来眉梢眼角,几乎是以一种哼哼唧唧的声调嗡嗡道:“是啊公子,饭都没的吃。”

      “那平时住在何处?”

      萧锦给问得一顿,本想凭着本能说一串大树上大桥下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却余光扫了下自己一身整洁干净的衣裳,若是终年飘荡,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正不知所措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不紧不慢道:“在舍零时便住在无忧观中,听说是奉灯花神白无忧的道观,但平时也没什么祭祀的人去,我便常常睡在那里,也算是奉灯花神的信徒了。”

      若说方才这孩子卖出一副惨样来博取同情心,白无忧还是要在频繁下凡人间被明夜痛骂和呆在神界老老实实听话之间纠结一会儿,当这句“奉灯花神的信徒”说出来的时候,白无忧最后一点理智也化作飞烟消失干净了,什么天师大人什么清规戒律,一瞬间都扔到脑袋后面见阎王去了,当即拍板道:“往后你就继续住在那里便是,每十天来一次这天河岸边,我必定会来,你放心,从今以后你的一切生活起居,由我来包揽,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说句实在话,白无忧还是头一次在人间见到自己活着的信徒。

      千年之前刚刚得仙屑成为奉灯花神时,也不是没有激动兴奋到跑到自己的无忧观里去,化作隐形只蹲在房顶上看着,好去清点清点自己到底有多少虔诚的信徒。

      前阵子随明夜去看他的庙宇时,不过只是小镇子里的一个极为偏僻的道观,来往者竟是络绎不绝,口中还在纷纷念念有词,煞有其事的一副样子,看得白无忧既吃惊又眼红,因此对自己小小的无忧观格外好奇,瞪大了眼睛站在边上等着,恨不得连只过路的鸟雀都记下来模样。

      然而等了三天三夜,竟然只来了一个人。

      这人奇怪的很,一身炽烈血色般的红衣似火,脸上却戴了个将面容挡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面具,进了道观倒也不跪不拜,只默默盯着那尊丑爆的神像看了半晌,一炷香工夫过去,又毫无声息地离开了。

      好容易千年等一回,好歹是等到了这个少年,虽说身世惨是惨了些,前往道观的动机不纯良了些,但是大丈夫向来不拘小节,像白无忧这样受过无数次打击的大丈夫就更不在意了。他伸手牵住自己唯一的小信徒,煞有其事道:“走,哥哥带你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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