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官误轮回》川絮长灯

4、地狱道惊险见鬼王

　　两人在阴森森的鬼道边缘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会儿，也不知究竟是谁先主动的，中间竟是隔了好大的一块距离。白无忧愣生生地抬手虚晃地伸了一下，却连萧锦的衣袖边角都没碰到。

　　他一身黑中稍稍带红的长衫衣袂飞扬，明明已感觉抓到了手里，却在下一刻如魂魄般从指间溜走。白无忧盯着略微泛白的指尖，良久无言。

　　“无忧？”该是最终走到了鬼道尽头，再向前，便是更为诡谲莫测的地狱道了，萧锦慢慢停下脚步，转身道，“此处往下便是十八无间，你想要我把你送上人间，还是……”

　　他微微一顿，像是有些顽皮可爱地偏偏头笑了：“还是我陪你到地狱道中四处看看？”

　　白无忧稍稍一怔：“你怎知？”

　　“我还需要为这件事做些解释？”闻言，萧锦低低哼笑一声，伸手在飘飞的衣袍中摸索片刻，也不知他是如何在那薄如蒜皮的衣裳里藏了些杂七杂八的宝贝，将手在白无忧面前一摊，只见竟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鬼器、一卷云层般滑软细腻的白缎带安然静卧。

　　“我认为你一定还想问，我们曾经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萧锦笑着将白缎带以法力一收，便只缩成了一枚正合白无忧手腕的白玉镯，不由分说便轻轻拉过白无忧的小臂给戴上了，一面道，“倾盖如故罢了……我也算是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你放心，我对朋友向来不用鬼法做窥探。”

　　白无忧了然一笑，心道：此人与我，倒真有几分相像。

　　“只是鬼道阴气重，地狱道便更甚，你一个凡人贸然进入，怕是有损阳寿。”萧锦扬眉轻笑，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弹指敲了敲白无忧腕骨间的玉镯，“鬼器寒光不易携带，这只玉镯大约也足够助你毫发无伤撑到十日，越是逼近最终极限，它便变得越发透明轻盈，得时时关注。时日一到，我即刻送你回去，你不必害怕。”

　　白无忧垂眉一看，只见那只玉镯玉质温润浑然，隐隐间似有水光流转其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必定是件极为难得的宝物了，正要谢他，却被对方一把扣住了腰身，不由茫然道：“南烛？”

　　“我们要下地狱道了，抓紧我。”他向前再走几步，扬手一挥，只见原本云山雾罩蒙在此处的楼台高阁在呼吸间烟消云散，竟是障眼法造出的海市蜃楼！

　　眼下才是真正的两道通口，方才隐约作响的鬼哭狼嚎此番顺着自地狱中席卷而上的狂风，彻彻底底在白无忧的耳边炸开，吓得他轻轻一颤。

　　“别怕，”萧锦在他身边轻声道，手臂略微收紧，“我带你去看看地狱道里修仙的那一位，那才叫拔毛凤凰不如鸡。”

　　白无忧笑道：“鱼游浅滩遭虾戏？”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呼啸声，已排山倒海而来。

　　殊不知他们现下所作所为，已一五一十落入端正坐在明光镜前的天师眼中。

　　他双手交叉搁在下颚，目光凝重地默默看向倒映出白无忧身形的明光镜，重重叹了口气。

　　文官青黛怀里百年不变地是那本审神簿，直身玉立地站在明夜后头，面无表情地道：“你为什么答应他。”

　　明夜默然不语。

　　“我倒是没所谓，况且这都多少年了，你且算算盘古开天辟地至今已多久了？”青黛揉揉眉心，敷衍潦草地安慰道，“你别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别让大家跟你一起担惊受怕。”

　　明夜抬头看了看她，低声道：“临秋叶神长卿不会出问题，放心。”

　　文官青黛闻言轻轻一哂，道：“当时是谁替你出的主意？你倒是还嫌弃我此计太过阴险毒辣，现在不还是要仰仗着这招求点心理安慰。”

　　明夜再不想说话，只低叹口气转过身去，无声无息地静静盯着不断变化的明光镜，黯然道：“萧南烛带他入地狱道了。”

　　“这不就是他的目的？”怀里的审神簿微微一亮，青黛皱眉展开正要看去，却被伸出手来的明夜正好挡住，顺势道，“正好借我点你那神力，想不想看看笔墨神和古籍神给你递了下凡申请是做什么去了？”

　　审神簿中按说只有文字三两行，将神官在凡间的所作所为做个精简的总结呈报上来，以青黛一介文官的神力，再耗尽心血也不过只能把这些太过言简意赅的文字转化成固定不动的图案，只有求助于天师大人明夜，才能一五一十地将原本的场景完全还原出来。

　　明夜抖落了下青光剑，淡淡道：“看看便看看，说不定眼下也该到了肃清下整个神界的时候了。”

　　青黛闻言一怔，却没表现出过分的惊愕慌乱，只中规中矩地将审神簿打开在明夜面前，伸指在其中一行古字上轻轻一划，转头示意了明夜，后者心领神会执剑在微微泛起光芒的字里行间一送，短暂刺眼的瞬息光亮在片刻后消失无踪，转而展现在二人面前的，已是前不久两位神仙在人间寻觅逗留的清晰画面。

　　只见这二人在繁华无比的夫子庙一处兜兜转转许久，行径言语虽说较之在仙界时那倚老卖老尊贵荣华的形象相去甚远，却也并无显而易见的出格行为，倒也说不上什么“人前一派背后一派”之类的人渣神官，略作顽劣泛舟水上罢了，谈不上有何不妥。

　　明夜有些疑惑地看向一旁抱臂的青黛，却见文官明明对他眼神有所察觉，却始终不发一语，直等到明夜又看了半晌，依旧是与方才相差不大的画面，禁不住问道：“青黛，这...这有何不可？”

　　青黛高高挑起一边眉梢，默念了个时移决将画面时间提快了不少后，最终在某处灯火通明香雾缭绕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重新开始审视之前，淡淡道：“我是担心一上来就给你上主菜你会吃不消，想来是我多虑。”

　　轻轻一打响指，浮动在眼前的静止画面活像是全数生命近在咫尺一般活色生香。明夜稍稍不解，待到他调转目光看向灯红酒绿场景时，却是一刹那红透了双颊。

　　“哎呀我的二位爷，怎么此番归京这样晚才回来看看？姑娘们都要想死大爷们啦，见天儿地以泪洗面红颜消瘦的，天可怜见，可快去关照关照吧！”初一进了那灯影暧昧恍惚、美人身形隐约风流的宝地，便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忙不迭地迎上前来，玉葱柔荑娇媚轻点笔墨神胸口，柔腻声调千回百转，“可不都要害出相思病了呢~”

　　这老鸨年轻时也是个烟花柳巷甚是扬名千里的一介花魁，姿色不可谓不绝佳，哪怕如今徐娘半老，仍有三分残花败柳余韵在身，倒是副与年少时大不相同的两般风致。

　　首当其冲走在前头的笔墨神哈哈一笑，上前便伸臂紧紧搂住了老鸨细软依旧的腰身，低头耳语暧昧调情几句，伸手在她挺翘鼻尖轻轻一刮，声音低沉沙哑：“今晚...都谁在房里？”

　　“哎呦喂您这话问得巧，怕是心有灵犀知道今天大爷您要来，这才专门给您留着呐，就往日您喜欢的那几个，玲珑碎玉清玄她们三个都在呢，还用不用都叫下来给您拜礼？”

　　“还是老习惯么？”笔墨神低低道，瞥眼见老鸨满面桃红地点下头去，当即露出一脸的淫邪狞笑，随手便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子，转身便向老鸨鼓鼓囊囊的胸口戳了进去，稳稳当当地固定在了里头，凑近了几分□□道，“可夹住了，若是明儿一早我下来查还在，另外有赏。”

　　老鸨一面嘤咛着道了声“讨厌”，一面却口是心非地伸手微微束紧了前胸的衣裳，目送着笔墨神虚伪做作地晃荡着小扇子晃晃悠悠地上楼去了，这才回过头来招呼古籍神：“您今儿想点哪一位呀？”

　　古籍神道貌岸然地淡淡一笑，转身随便寻了个位子就坐下，只抬手招了招，老鸨便羞涩以袖掩口笑着走过去，温温软软扑进了古籍神的怀里，拉长尾音哼道：“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我这边可倒连生意都不做啦...”

　　话虽如此，她却明里暗里掐了个手势给始终伺候在一边的侍女，领了命退下去换了衣裳，出来便能够全然替代她去招徕客人，丝毫不影响店里生意来往。

　　想来推杯换盏之间的酒桌之语，都是兴之所至见景抒情，皆是戏言，不当真的。

　　古籍神倒也不甚在意这些小事，只抱着怀中人共饮下两盅好酒下肚，微醺之时，女子脸庞更是白中带红娇嫩可人，大概已有三分薄醉之意了。

　　而人间佳酿千千万，却无论如何醉不倒神界天官。古籍神先前念了决红了几分面容，呼出一口浑浊暧昧酒气，便要半搂半抱着女子上楼寻房。

　　却是被怀里人轻轻拦下，四目交接间，她含混低吟道：“不如这回，换个曲儿助兴？”

　　古籍神扬眉舒朗一笑：“随你，都随你。”

　　听他这样说，女子先是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继而竟然咬着嘴唇慢慢笑了起来，也不知她到底沉醉陈酒几分清明，竟还知道一手提裙，一手伸到后头去牢牢扣住他的五指，慢条斯理调整一阵，硬是非要弄成一副五指交缠的缠绵相。无缘无故的连吹拉弹唱的队伍都忘了叫上，一溜烟便将人直拽进了屋里，重重压着他摔在了门上。

　　古籍神被砸得一懵，却还是知道紧紧环住她的肩背抱在怀里，低低道：“怎么了？”

　　转手去扳她埋在他颈间不愿离去的脸，猝不及防的，竟是触到了一手的温热潮湿。

　　都知这不过是两厢快活赔笑卖身的逢场作戏罢了，他却在手指湿润的一刹间心尖微微疼痛，紧接着就要去强行拽过她的肩膀仔细看看。不曾想他方才一动手指，前一刻还明灯如白昼的屋内竟是蓦然暗了下来，去寻她的手，摸到了另一枚折成双层的碧叶，来不及制止，也已经飞快随着上一枚的脚步甩了出去。一声尖锐轻响过后，彻彻底底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就连她近在眼前的容颜，都模糊不清起来。

　　怀里一空，倒是她抽身离去，他一愣，正要点了灯再去寻，手却是被一把握住了。

　　“云儿？”

　　“今晚这一场，就当我送你。”

　　灯光彻亮，瞳孔在短暂地紧缩后，慢慢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

　　方才还没发觉，这样一看，她居然是从头到脚一身艳而不俗的水红颜色，大红盖头悄悄落下，却被头顶复杂高耸的金饰顶起半截，露出窄窄半寸形状姣好的唇瓣，正颤颤巍巍含着一枚大红枣子。

　　古籍神顿时了然，他也不知脑中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只知愣愣地走过去，愣愣地含住她唇舌间红彤彤的枣子，愣愣地低声承诺道：“迟早一日，我会娶你。”

　　闻言，她低垂了眉眼，静静地掉下一串泪来。

　　谁不知道呢，床帏之间甜言蜜语麻了耳根，明早神智清醒再一回想，不知有意无意，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忽然间，这画面恍若静止一般再不动弹，如若这二人之间当真能自始至终如此这般，反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为什么停了？”

　　文官青黛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喝茶，头都不抬地道：“往后你还想看？不能给他们老人家留点隐私？”

　　她话说的这样直白，看得兴致勃勃的明夜再纯情不明世事也猜到八九分，刚回了正常颜色的脸顿时又红了个彻底，吞吞吐吐片刻后，才找回了舌头，绊绊磕磕地道：“就这些了？没别的其他事？”

　　青黛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其少见地出现了一种惊异错愕的神情，奇道：“若是只有这些我会给你看？这能反应出来人模狗样么？你当我傻么？”

　　只见她又是飞快地念了个决快了速度，那画面虽说急速在眼前掠过几乎看不清楚，但那长时间裸露在视线范围内的大片□□还是令明夜颇为吃不消，咳嗽几下尴尬地转过身来，面对青黛道：“这这东西，你也是天天能看得到么？”

　　青黛如今对此已十分麻木，双眼半阖地不停前进画面，安之若素道：“倒也不是天天有，比方说上一回就能看到几个神官一齐下凡间找中间商拿神力换银两去了，还有几个逛游到人家酒窖里去喝了个醉生梦死，再不济装回文雅吟诗作对也是有的。今天是正好赶上他们做这档子事，你运气还挺好的。”

　　明夜：“...”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运气好...

　　“到了，你自己看吧。”青黛从茶桌上飞身跳了下来，往明夜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实在是不太想见识，先回殿了。”

　　明夜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身体灵巧的文官大人已经踩了片云溜之大吉了，也只好随此无法无天的小女子自行飘走，转头继续专心致志看那画面。

　　场景转眼间已来到深夜子时，二神尽兴一番要收拾收拾包裹离去，笔墨神一面打点，一面似乎还在回味似的咂嘴道：“那三个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难忘...哎，你那边如何？我还真不信那老鸨真有什么看家本事能不传授出去，竟叫你三番五次来都点了她。要不，咱们下回换换？”

　　“啊？”古籍神一怔，慌忙抬起头来，像是方才根本未曾听进去笔墨神说话一般，支支吾吾半天，才道：“那...那改天再说吧。”

　　这反应实在显而易见地不正常，笔墨神一甩手将那存在价值不大的包裹往旁处一丢，紧紧抓住了古籍神的双肩，厉声质问道：“发生什么了？该不会是那女人威胁你了吧？！”

　　按说他们二位本是天上神官，无论如何该是不会怕这区区一个人间女子的威胁恐吓。但若是这女子铁了心要与她一码归一码算清楚，到头来一定会发觉不对劲，再闹腾大了，怕是要叫其他神官知晓听闻过去，那可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见古籍神仍然是一副双目无神茫然无措的神情，笔墨神当即提刀怒道：“你这都不说？！你信不信我这便去取她项上人头！”

　　古籍神愣愣看他一眼，道：“你不敢的...在人间背了人命，是要在神界被扣功德领罪状的。”

　　“我不敢？！”笔墨神厉声重复一遍，提着大刀在屋内急躁暴怒地疾走几圈后，突然间一拳捣开了房间中一扇纸窗，身形一旋，潇洒落地，于黑夜中隐匿了身影。

　　他再顾不上神思恍惚的古籍神还呆在屋内没追上来，只一个转头，便看到那老鸨正身披纱衣，寂寂倚于湖中小阁楼，不远处正是她那匹身姿矮小却不乏矫健的枣红小马。

　　他凝神思索半晌，忽然间便计上心头。

　　再回来，已是凌晨三刻，古籍神依然静静坐在屋内，见他进来，双眼无神道：“你做什么去了？”

　　“杀人，”笔墨神镇定自若道，“准确而言，该是借马杀人。”

　　借用些东西将那马的野性尽数激发，再一点一滴慢慢将它诱引到那毫不设防的女人身后，稍稍一转步法从她身前转到旁侧去，径直猛然一撞。一弯深不见底的幽深湖水，足以在瞬息间葬送一个女人的性命。

　　这账算的巧，刚刚好能栽赃陷害到那匹小马驹头上，等着到了畜生道里再修一轮，怕是轮回后，是要到地狱道中吃苦头了。

　　就在已看得胸口淤血腥甜的明夜以为古籍神会痛哭流涕一番时，这个反应向来慢上半拍的男人突然勾起嘴角，下一刻，只听他嘶哑痛快的大笑声，竟是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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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师知道鬼主真名这件事后面会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