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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阴差阳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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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昌北上,已半月有余。
暑气日盛,这日白氏来清漪院与明月话家常。只见明月梳妆台上首饰盒上聊聊无几,心知她入府不久,云昌又远赴北胡平乱。明月在府中虽有月银,但那区区十两月银都不够打赏下人,哪里还能添置细软。
唯独盒中上层一枚碧玉发簪,虽材质粗鄙,却上有一道红丝,如傲雪红梅,甚是风骨。倒是引起了白氏的注意。
“月儿,这碧玉发簪,红梅傲雪,美则美矣,可惜材质实非上乘。叔母近日得一羊脂玉发簪,如若不弃,我命人改日给你送来。”
明月拿起碧玉发簪,看着发呆,眼前不禁浮现邺城街头与云昌相遇的情形,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可如今竟远隔千里。泪眼朦胧中,只盼沙场凶险,云昌能平安回来。
白氏虽不知这碧玉发簪背后的故事,但见明月恍然怀想的神情,可知一二。谁不曾有少女时光,谁不曾心下柔情万千。可想到云昌远在北胡前线,战场凶险,生死茫茫,一时竟不知安慰些什么,可得驻足而立,静默不语。
半晌,明月方缓声道:“叔母,这碧玉发簪在您眼里虽算不得什么上乘货色,在月儿眼中却乃无价之宝。它——是云昌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白氏轻抚明月肩头,感慨道:“原来如此。”
明月轻轻抚过碧玉发簪光滑的表面,犹如抚过云昌冰冷的锦袍,眼前仿佛还有他顽皮的笑脸——
“明大夫的包扎手艺不错呢!”
真不知自己是不是他的灾星,从邺城青峰山遇险,到自己被豫州歹人所劫,再到他远赴边疆。想来二人相识以来,竟一路惊险。这些日子所遇之惊险,竟是有生以来十几年都未曾经历。
孰为福?孰为祸?
此刻明月只知,旦夕祸福,若在云昌身旁,哪怕天塌地陷,都是好的。
“哦,原来这发簪竟是昌哥儿赠你的礼物?”白氏细细打量这碧玉发簪。虽说云昌乃须眉男儿,但楼府家大业大,女眷甚多,云昌自小耳濡目染,对首饰珠宝的鉴赏品味自是非同凡响,而对于心上人想必出手更是阔绰。这发簪如此简陋,真真不合常理。
白氏的疑惑自眉目流露,明月如何她心中所疑。多日相处,白氏均对自己照料有加,从衣食住行到礼仪待客,全然把自己当做自家人。
“叔母有所不知,当日见面,云昌一上来便夺人所爱,将我看好的簪子抢先买去——”
白氏惊道:“哦,还有这回事?”
想是当日情景,明月泯唇笑道:“叔母且听我道来——”
从及笄之日被人打晕给云昌疗伤,到邺城街头相见被他抢了中意的发簪,再到青峰山采药遇险二人在鬼门关走了一槽,直到云昌托人上门提亲,二人来到楼府。区区数日,可谓波澜壮阔,生平奇事皆遍尝一遍。
白氏听得入神,时而乐得前仰后伏,时而吓得手捂胸口,如此笑泪交织地听完明月的故事,白氏直叹道:“原来你们竟有如此奇缘!真真姻缘天注定。叔母老了,年轻人的世界,真真跟我们当年不一样。说起来你救了昌哥儿两命,如此大恩,无以为报。”说着话风一变,调笑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只求姑娘莫嫌弃在下粗鄙之躯!”
明月佯怒道:“叔母,你,你,你——取笑我!”
白氏正欲开口,贴身丫鬟锦儿从后低声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白氏忙起身冲明月笑道:“我先告辞,明日再来看你!”
明月躬身道:“恭送叔母!”
白氏方进抄手游廊便看到楼渊亲卫众人在此,虽说此处非内宅,但忽然间涌现众多军中亲卫,终是一个危机的信号。白氏敛起脸上惑意,示意锦儿递来熬好的汤水,挑起门帘,进入中厅。
孔卓,陆朗,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谋士。
众人见到白氏进门,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嫂夫人!”
白氏落落大方道:“不知众位先生在此,打扰了。”说着将汤水轻放桌上,向楼渊柔声道:“侯爷,您吃些汤水。妾身告退。”
楼渊看了一眼桌上汤水,心知白氏素来对自己饮食甚是重视,此刻虽公务繁忙,但她终一片心意,目光便缓和了些,低声道:“我一会儿吃。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白氏福身告退。
白氏出门后,楼渊将桌上汤水推至桌边一侧,对谋士们继续说道:“信都城中近日出现的豫州密探所为何事?”
我明敌暗。虽说信都乃冀州首府,拥兵甚重,但同样乃冀州关要所在。多少名门望族官宦世家均在于此,万万出不得什么乱子。想到这些暗探频频出没楼府附近,楼渊心头一紧,莫不是谢伯年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将楼府连根拔起?!饶是如此一想,楼渊便惶恐后怕。楼府侍卫众多,但大多是看门护院,并无战斗能力,万万不是谢家豢养暗卫死士的对手。即便如今急急调来两队亲卫,也不敢确保万无一失。楼府家大业大,真要几个人偿命,那真是防不胜防。可冀州豫州交恶多年,虽互有交战,但终未对对方家属痛下杀手。更重要的是,楼家,谢家,终为一方诸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子在上。百姓心中冀州牧豫州牧终乃一方霸主,即便大权在握,统兵百万,又能奈何?何况我楼渊不过一介诸侯,并非州牧。
正在此时,孔卓思忖道:“侯爷,属下想起一事。于先生出征前曾叮嘱在下,顺着谢瑜墨查查谢仲年当年可到过邺城?相识何人?”
陆朗不解道:“孔先生此言何意?”
“十八骑回来复命后,我曾听他们提及,当时紧急关头,谢瑜墨本可用那姑娘性命威胁,乃至戕害她。但谢瑜墨心有顾忌,终遗失良机,铩羽而归。”
楼渊想起当日听闻云昌明月有难,自己无暇分身,便派了沙场威名的十八骑前往。自己曾叮嘱过十八骑,此二人事关重大,绝不可有任何损伤。想那谢瑜墨也算堂堂一条好汉,万不至于为难一个姑娘,哪成想还有这一出?
旁侧一人道:“谢瑜墨乃汝阳侯谢仲年养子,战功磊磊,沙场悍将。若说他对一介医家女一见倾心,怜香惜玉。不说大家,只怕侯爷的闪电都不会相信。”
闪电乃楼渊坐骑,千里良驹,据称有汗血宝马的血统。战场上但见一道白色闪电,那必是楼渊携闪电斩杀敌军。敌军有言,闪电过境万骨枯!说得便是楼渊的盖世武功和闪电的风驰电掣。
确然,交手多年,谢瑜墨何等人,众人心中皆有数。在危难之际对那姑娘的心有不忍却是为何?
一瞬间,楼渊心中转过无数种可能,又都一一被否认。正当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起之前手下禀告,楼府近旁的密探均系谢仲年下属。一笔写不出两字“谢”字,谢伯年封颍川侯,任豫州州牧,其弟谢仲年封汝阳侯,统兵一方。传闻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多次离间均为成功,若说奇袭楼府,自是谢伯年谢仲年二人协力才对,万万没有谢仲年一人出力的道理,除非——
电光火石间,楼渊心下明了。此举只怕是谢仲年私事,非冀豫两州之争。若是此般,那便大有文章可做。
“将楼府三个月内来往人等一一排查。我倒要看看,能令谢家如此兴师动众,倒是我楼府何人?!”
楼渊此言一出,孔卓得令,去向管家交涉近三月楼府往来人等名册。
楼渊又向陆朗道:“北胡军情如何?”
陆朗嘿嘿笑道:“侯爷放心。谋有于先生,武有张大哥,区区七千蛮夷,别想从咱们楼家军手中讨到半点便宜!”
楼渊不置可否,只淡淡盯着陆朗,直到他感到不安敛起笑意,敬畏地低下头。楼渊才轻哼一声,冷声道:“疆场凶险,敌情更是瞬息万变,你身为军中将领,竟敢如此大意!看来我平日对你们太疏于管教!”
陆朗忙离身正色道:“属下不敢!此番迎敌,两万对七千。小侯爷身在军中,太夫人又亲自督促粮草,如此万无一失,饶是个傻子都不会铩羽而归!”
众人心知陆朗所言不虚,昔日跟随侯爷南征北战,枪林弹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又不是没过过。如今换了将领,兵卒粮草翻倍。这哪是千里平乱,分明是陪太子出游!众人心中有怨,却皆敢怒不敢言,对小侯爷的不满与轻视日益俱增,对楼渊的成全与守护更是怒其不争。
咚——
茶杯滚落地面,茶叶茶汁洒了一地。
楼渊浑身冒着寒气。陆朗行伍出身,忠心耿耿,口直心快。但今日却重重犯了楼渊的忌讳。众人方才在一旁给他使眼色,侯爷心中不豫,此刻闭嘴为上。奈何陆朗为人耿直,竟视而不见,直到楼渊的茶杯滚落于地,方知自己已闯了大祸。
他忙跪下,以头锵地,颤巍巍道:“卑职知错,求侯爷责罚。”
一众人等亦纷纷下跪求情。
楼渊冷冷道:“尊卑不分,忠义全无。自去领一百杖脊!”
有人抬头欲替他求情,可看到楼渊眸中怒色,尤胜雷电,便将求情的话咽了回去。只道陆朗这厮,竟比那张平还要鲁莽!楼云昌再不济,终为楼家子孙。这声‘小侯爷’可是白白叫的?!今日在场之人,虽为侯爷心腹,但此处乃楼府宅邸,人多口杂。刚刚的话若是被楼太夫人知晓,陆朗十个脑袋都不够掉!这人呐,为何就不能长长脑子!
陆朗倒没有二话,得令后便去领罚。倒也是堂堂一条汉子!
堂内瞬时人人噤声。侯爷素来冷淡,但一旦发怒那绝对是雷霆万钧。无人愿触及这个霉头,都选择了沉默是金。
楼渊淡淡道:“既已无事,今日便议到这里。孔先生留下,大家散了吧!”
待众人走后,孔卓向楼渊行礼道:“不知侯爷何事?”
楼渊苦笑道:“莫不是我打了陆朗,你也如他们一般害怕我?”
孔卓肃身道:“陆朗不分场合,狂妄直言。确实该打!”
见孔卓虽低头敛目,那姿态却拒人于千里。楼渊双手扶起孔卓,低声道:“孔先生,此处乃冀州首府,脚下乃楼府重地。易地而处,敢问孔先生该当如何?”
孔卓终抬起头由衷说道:“易地而处,孔某亦会作于侯爷一样的选择。”
楼渊闻言笑道;“你懂我便好。谢家密探之事不可大意,其他人我放心不过,子墨便帮我一帮吧!”
孔卓闻言,忙躬身道:“侯爷所托,孔卓定肝脑涂地,不负侯爷所托!”
楼渊步入风荷院已是朗月高悬,繁星满天。
白氏出门相迎,被楼渊拦下道:“不是让你早些歇息么?”
白氏柔笑道:“侯爷不归,妾身如何睡得着。再说,哪有爷在外忙碌,妾身先行歇息的道理。”说着自己边替楼渊更衣边看了锦儿一眼,示意她送上洗漱寝具。
“你今日过得如何?”
“回侯爷,妾身今日去了清漪院,陪明姑娘聊了一会儿。”说着叹息道:“云昌这一走,她孤身一人,在楼府无依无靠,虽说是云昌未过门的妻子,可终究空顶着名头,没有名分,在这府中甚是尴尬。”
“哦?”楼渊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聊了些什么?”
白氏想起明月所讲,扑的笑了出来,对楼渊道:“侯爷,你可知他二人如何相遇?”
楼渊不吱声,白氏也没有真想他回答,边径自说了下去。
“在青峰山明姑娘救咱们云昌之前——邺城药堂,她便被侍卫打晕捉去给云昌祛毒疗伤!”
“哦?”楼渊瞳孔瞬间放大,脸色逐渐僵了下去。
白氏素来察言观色,可讲到兴头儿上,难得楼渊愿意听自己讲一讲家中琐事,自是喜不自禁,哪还注意那么多。
“爷有所不知。这两人真真是欢喜冤家,头一次见面便是经历生死救人,再次见面,云昌分明是上来致谢,却伴顽戏弄明姑娘,抢了她看上的簪子,买了后送给她,才说明缘由。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之后二人又在青峰山经历生死,便定下终身。”
白氏的话楼渊只觉不甚真切。明明是自己先见到她的,明明邺城药堂她所救之人是自己,明明云昌前往邺城乃受自己所托——
本以为他们在谢瑜墨剑下,死里还生,暗结情愫。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云昌啊,云昌,诚在义先。我教你多年,可你还是忘了!真真是我的好侄儿!
白氏讲得意犹未尽,这才发现楼渊的面色平平,白氏自知自己是说多了,便收了话头,轻声道:“侯爷,您可乏了?”
楼渊轻点下头。
白氏便命人放下帷帐,吹灭灯烛。
冀州虽处九州北地,可盛夏之际,依旧酷暑难耐。这年更是暑气大作。未至三伏天,城中的藏冰已经叫卖到三两银子一尺藏冰。而楼府地窖中的藏冰,已经用去大半。
这日,楼太夫人带着一种女眷登画舫,在湖上消暑。湖面水波阵阵,凉风习习,好不舒爽。
白氏为楼太夫人轻轻闪着羽扇,轻笑道:“娘,今年夏天日头足,可把人晒苦了。不过,您瞧这映月湖,莲蓬竟比往年多了小一番!”
楼太夫人点头道:“是啊,今年莲蓬倒是好收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氏。
白氏不知所以,一瞬后,又惊又羞,满脸通红,又不得发作。看得明月一头雾水,唯有太夫人一帮的安嬷嬷笑眯眯道:“太夫人莫心急。映月湖多莲多子,可是给太夫人送吉兆呢!”
楼太夫人拍着白氏如青葱一般的手说道:“你可听到了?”
众人皆是掩面而笑。只是,这笑却有些复杂。白氏嫁入楼府已有三载,未有所出。虽说楼渊至今只白氏一个女人,可今后呢?楼渊沙场成名,位高权重,尚未娶妻。莫说楼渊,便是楼家旁支的浪荡子,只怕也不止一房妻妾。在这高门大户,真正可以依靠的,唯有子嗣而已。可偏偏白氏的肚子不争气,入门三年无所出。也多亏楼渊情深义重,不喜女色,白氏才在这楼府主持中?。即便如此,艳羡的,不服气的,比比皆是。白氏还算是伶俐懂事,这才堪堪撑到今日。
此时,湖面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正是采莲人的船歌。
“映月湖畔莲子多,采莲女儿凭船歌。青房圆实满内果,争前竞折荡碧波。试牵绿茎下寻宝,莲子清芬自香硕。白练束腰袖半卷,不插玉钗自婀娜。 ”
民间采莲女的歌声自远方而来,竟比这细细湖面凉风更清爽更撩人。一时间,众人皆是陶醉其中。直到一条小船将岸上冰好的凉瓜送了上来。安嬷嬷看着侍女细细切好码整齐后,给楼太夫人呈上。
太夫人看了安嬷嬷一看道:“还是你心细。”指着端上来的三碟凉瓜道:“上年纪了,贪不得凉。把这些给孩子们送过去。对了,还有明月——”
闻言,画舫上再次笑声一片。明月囧得脸色通红,站起欲开口,却不妨船身猛地一震,整个人摔倒在地。
白氏和一众仆妇忙上前欲扶。电光火石间,明月抬起头,颈间玉佩滑落出衣衫。
只见楼太夫人神色骤变,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明月不知所以,愣愣地坐在地上。忽逢此变,众人且不解。
白氏欲开口缓解气氛,太夫人厉声道:“白芷,你去把她颈间玉佩摘下来给我!”
待接过玉佩看清上面盘龙纹饰,太夫人心下确信了九成,当下喝道:“大胆豫州贼人,竟敢糊弄于老妇!把这贱人给我打入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