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江九Jiang

62、第四十六章

　　京城的大雪已经三日绵绵不息，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仿佛将所有一切都倾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李老太医刚替赵云笙诊完脉，左右斟酌着要下的药，翻来覆去却将整张药方作废，他知道如今什么药都没什么用处了。

　　“李太医，还是...还是开些药吧。”赵珵庆下了朝来看赵云笙，他每日都来，眼见着皇兄的脸色一日日青白下去，眼下一片青黑。他知道李老太医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不舍得，难道他们就这么放弃了吗？

　　乳母每日都将睡醒后的小皇子抱来蟠龙殿，许是今日殿内外沉寂，小暄儿在乳母的怀里也异常安静。他如今能睁眼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环视着四周。

　　乳母将皇子抱到赵云笙身边，襁褓贴着他的手边，小暄儿举着双手挥舞了两下，见没人理他，便又安静了下来。他的小手放下时贴着了赵云笙的手，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只小手便一动不动了。

　　鲜活闹腾的小生命与赵云笙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鲜明地对比着，赵珵庆/红了眼眶，“李太医，开一些药吧，白大人还没回来呢...”

　　药，对赵云笙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不过是慰籍着活人的心罢了。

　　宋昭这些日子日夜不休地一直守在蟠龙殿外，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这个位子，他交给谁都不放心。

　　纪少聪随祖父下朝后便也来了，看着宋昭眼下的青黑有些心疼，“我带了些热汤来，你喝上两口吧？”

　　见宋昭摇头，他又劝道，“天寒地冻，你病了，陛下更不知倚仗谁了。阿昭，喝两口吧。”

　　宋昭这才抬眼看他，他知道拓跋王走后，纪少聪同老太师谈过一次，老太师请了家法，把人打了个半死，纪少聪身边的小厮请他去看看纪少聪，他没去，他以为那日过后，纪少聪便该明白了。谁知这人伤好之后又来寻他，“你放心，我祖父年纪大了，打着也不疼，纪家就我这一根独苗了，他也打不死我。阿昭，他打不死我，我就来找你。”

　　“阿昭，发什么愣？”

　　宋昭回过神，接过热汤一口饮下。

　　纪少聪收回碗盏，他并没有走，与宋昭并肩站着，望着漫天白雪掩盖了他一路行来的脚印。

　　“人生真短，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迈，除去衣食起居，可我们肆意挥洒的日子竟不足二十余年。若天命不永，兴许就只有两三年罢？”纪少聪想起自己体弱早夭的哥哥，“我哥哥生前定过一门亲事，那女子与他青梅竹马，可是哥哥知道他的身体是注定要辜负那女子的，他不肯应那门亲事，任那女子撇下姑娘的矜持哭上门求他，他亦不允。祖父无法，只得做主退了婚。后来...哥哥去世，你猜那女子如何？”

　　纪少聪望着宋昭的侧颜，他初见宋昭时觉得这人好看，身手漂亮，就是脾气太冷，可是冷又如何，他暖和啊，他愿意暖着这块寒玉，冻也不撒手。

　　未等宋昭开口，纪少聪又缓缓道，“那女子至今未嫁，在她心中，已是我哥哥的妻子了。我便想啊，倘若哥哥娶了她，至少，他们还有两三年的欢愉时光吧。阿昭，你如今看陛下，你又觉得你我之间，蹉跎得了几年呢？”

　　宋昭神情微动，却见远处疾驰而来的白马，马背上的正是白墨渊！

　　“白大人回来了！”

　　白墨渊自马背上摔倒在蟠龙殿前，他紧紧护着胸口的一个小木盒，宋昭和纪少聪连忙上前搀扶，白墨渊抓住宋昭手腕，“去请李老太医！”

　　白墨渊一入蟠龙殿便赶到赵云笙床前，他浑身狼狈，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和冻疮，他的手落在赵云笙脸颊旁，却又怕是冻着了沉睡那人，缓缓收了回来。

　　“笙儿真乖，等到我回来了是不是？”

　　躺在一边的小暄儿见着来人并不怕生，“嗯嗯”地又挥舞着双臂，白墨渊这才分出目光看向孩子，冻僵的脸上浮现了个笑容出来，“爹爹的暄儿也很乖。”

　　“白大人，你此次回来，可寻到法子救皇兄了吗？”赵珵庆从刚才就一直守着赵云笙，见白墨渊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对白墨渊有种莫名的信任，就像他信裴尚卿一样。

　　白墨渊颔首，“大概是的，白某还要与李老太医商议一下。”

　　李老太医与李郯恰时入内，白墨渊取出木盒，犹豫了一瞬，“请两位与白某入偏殿详谈，王爷，还请王爷再照看笙儿一会儿。”

　　白墨渊领人进了偏殿，偏殿内只有三人，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一寸长的蛹状小虫，“今日之话，只有我们三人知，还望两位务必替白某保守秘密。”

　　白墨渊说完向着两人长揖一礼，李郯连忙扶人，“白大人，这如何使得，我们...我们答应你便是。”

　　“好，白某长话短说，我此去苍牧寻见药王，得来了这只蛊虫。药王言，此虫可以吸取笙儿体内的寒毒，但是十日内需要蛊虫引出，如此，笙儿的寒毒便可除了。”

　　“此法听起来甚好，”李郯皱了皱眉，看向二人，“只是...如何将蛊虫引出来了？”

　　白墨渊看向李老太医，“这便是我要你们保密的。此虫一入人体，需以另一人的鲜血引出，蛊虫便会进入另一人体内了。”

　　“进入另一人体内？可这蛊虫吸食了寒毒，若进入另一人体内岂不是...”李郯瞪大了双眼，“这...这哪是救命的法子，这是以命换命啊！”

　　“于笙儿，这就是救命的法子。”李郯从未听过白墨渊这样决然的语气，这世上无人能阻他。

　　“白大人，难道你想...”

　　“李老太医，我只想知道，寒毒入侵体内，可会立时发作？”

　　“白大人！”李郯下意识想阻止白墨渊这样危险的想法，医者父母心，有哪个医者是能看着人去死的。

　　李老太医按住了李郯的肩上，情字误人，他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儿子这一窍未开，“寒毒入体，只会随着年月入骨，立时是没什么反应的。”

　　“那便好，我还有时间照顾他。”此事于白墨渊而言又是个好消息，他眉宇间舒展了些，“药王曾断，若我引过寒毒，短则五年，长不过十年，我答应了笙儿要伴他十年，届时，又要劳烦两位了。”

　　三人一同出殿时，一屋子的人都用期盼地目光望着他们，白墨渊笑了笑，“白某与两位太医商议过，此法可救陛下于无碍，时间不能耽误了，王爷，还请您带众人和暄儿出去，殿内只留我与两位太医便可。”

　　蟠龙殿内准备了白布，热水和匕首，白墨渊坐在床边，牵过赵云笙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很快便好。”

　　白墨渊手起刀落，在赵云笙掌心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将蛊虫放置在伤口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小虫闻到了血腥味，便朝着伤口里钻进去，等身体全部埋入皮肤后便不再动了。

　　一直安静的赵云笙突然皱起了眉头，白墨渊一直关注着他见状忙招来李老太医，老太医执起赵云笙另一只手腕，诊断片刻摇头，“无碍，想必是蛊虫刺/激了陛下。”

　　白墨渊心口一疼，轻轻地将赵云笙眉头推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直安静的蛊虫又躁动了起来，白墨渊用匕首在自己掌心同样的位置也划了一道口子，与赵云笙的手交握在一处，那蛊虫嗅到另一种血腥味，又顺着味道爬出了赵云笙的身体，缓缓进入白墨渊的。

　　“难道就不能趁此机会将蛊虫斩断？”李郯看得实在不忍，真的没有两全之法吗？

　　李老太医摇头，“能有如此功效的蛊虫敏感至极，不可惊惧，不可勉为其难，此二者都会使蛊虫原路而返越扎越深，是以，引蛊之人必须满心热爱，心甘情愿，否则便是同归于尽。”

　　换言，若非深爱，便是害命。

　　“嗯——”蛊虫已全部进入白墨渊体内，白墨渊松开赵云笙的手，面色顿如寒霜。

　　李老太医急忙上前替赵云笙诊脉，李郯则为二人处理伤口。

　　“陛下的寒毒...清了。”李老太医对蛊虫一道还是甚觉惊奇，又去替白墨渊诊脉，“蛊虫已死，而寒毒已入大人体内，日后恐怕...”

　　“无碍，笙儿何时会醒？”

　　“陛下寒毒已除，只是身体还虚弱，恐怕还要一两日才能醒来，余下好好将养，便无大碍。”

　　“多谢。”白墨渊握着赵云笙的指尖，目光凝视着他的睡颜，两位李太医见状，便收拾了药箱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是不是没那么冷了？”白墨渊也不顾自己一身奔波的脏污，侧躺在了赵云笙身边，将人纳入自己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脸颊，“笙儿，早些醒来吧，你早一日醒来，我们便多一日相处。你会怪我吗？你会不会觉得错看我了，原来你的先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做不到事事两全。”

　　轻柔的吻落在赵云笙唇边，蟠龙殿内只剩白墨渊的呢喃，“早些醒来吧，让我的余生，再多看你一眼。”

　　日升月落，大雪渐停，寒风稍歇，有不惧寒的鸟儿停在枝头鸣叫了两声。

　　白墨渊抱着赵云笙睡得极沉，一只裹着白纱的手抚上白墨渊脸颊。

　　“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