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江九Jiang

3、第三章

　　一个人竟能有两副不同面孔，赵云笙对这个玉竹公子有些感兴趣了，以往来的先生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张狂不知其所以然，要么一副老学究做派，少有如白墨渊这般…这般…赵云笙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他看白墨渊站在那儿，便觉如松竹，常立不败，

　　“学生拜见老师。”让赵云笙喊老师的不少，让赵云笙心甘情愿一直喊老师的，可真不足一只手，他很是期待这位先生有什么本事。“父皇说老师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知可否展示一番，让学生涨涨见识，学生有一问，请老师作答。”赵云笙从包里掏出枚小石子，放在掌心，“敢问老师，如果让这小石子落到最远。”

　　一旁的老大人轻不可闻地嗤一声，“不知所云。”

　　赵云笙也不见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墨渊，似是在等他给个答案。

　　白墨渊打赵云笙进门目光便落在他身上，小小年纪透着股机灵劲儿，就是不知道学不学好，不过看他方才只用石子击打自己身体，而不是什么要害，想来少年心性只是贪玩，坏不到哪儿去。他未进宫前一年中有大半年住在山上，闲适有余而喧闹不足，若山中岁月有此一人伴在身边，想来是正好。

　　“先生？”赵云笒看白墨渊沉默不语，以为他是不喜赵云笙如此无礼，既不想白墨渊为难，也不想赵云笙再纠缠下去，“老师，学生名叫云笒，虚长舍弟云笙一岁，学生也有一问想请教先生。”

　　白墨渊收回目光看向这位意图替他解围的大皇子，他方才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大皇子但问无妨。”

　　赵云笒极快地望了白墨渊一眼，又垂下目光，“孔圣人说吾十又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就是教导弟子年少为学，学成而仕进。而纪老又说为政者当不看重才学，使百姓不攀比。这是为何？”

　　“云笒公子饱读诗书。普天之下有万民，万民之中有饱学之士，亦有目不识丁之人。为君者，当以圣人之礼驭有识之士，以纪老所说驭白丁之人。这便是咱们今日要读的策论。”白墨渊请两位皇子及几位伴读落座，赵云笙竟也没有胡搅蛮缠。同是皇子也有天差地别，言语之间，宫闱之中的风云诡谲可见一斑。

　　两个时辰匆匆而过，白墨渊也没想到他为人师第一日竟是这样无风无浪，或许是有纪太师从旁，这些小子不敢乱来，“今日书便读到此，请云笙公子留步。”

　　赵云笙正想着这白墨渊怕是也同那些人一样，一味只追随那些能给予自己权势名誉之人，却不想课后被人留下。

　　“《天工开物》一书你可读过？天圆地方。将手掌摊开，”双手聚拢，罩在那人摊开的手掌上，“这便是天地的样子。所以，只要我手持石子，即使与公子近在咫尺也已是最远。因我视公子为天地起点，而我便是环绕天地的终点。”

　　赵云笙看着那双罩在自己掌上的双手，忽然嗤道，“巧舌如簧。”他其实觉得白墨渊所说甚是有趣，却不愿于他面前承认，“先生这么晚才回答我的问题，是先生想了两个时辰才想出这么个玄而又玄的答案吗？”收起手掌，“不过还是多谢先生肯费心了。”唯有他，不觉得自己不知所云。

　　赵云笙负手出门去，不过片刻又折回来，见那老头子已经不在，堂内只余一人，“那本书，《天工开物》，我没读过，你借我看看。”

　　“就知道你会回来。因为堂课时分我是先生，小慧巧思难登正堂。我要教给二位的，是为君之术，驭人之道。堂课结束，我便是玉竹公子，你的问题不陈腐无趣，很得我意趣，所以回答。不过这本书是我看的，我看过的书从不借人。除非，下午校场射猎，你能胜我一局。”堂课时分已过，脱去故作城府，玉竹公子毕竟还是同龄少年，也并非是对任何人事都波澜不惊。

　　“先生既然精通为君之术，驭人之道，为何不自己去做那皇帝？”这话大逆不道的很，可放赵云笙这里却不觉得有什么，天下君主之位，有能者居之，历代开国皇帝，不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这江山。宫中早有流言，陛下虽未立储君，可心中是中意赵云笒的，赵云笙却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沉闷迂腐，软弱无能，“同先生说笑，学生妄言，先生勿放心上。不过就一本书，这也借不得？”越得不到的赵云笙便越想得到，“好，我答应你，等着我。”

　　赵云笙自问骑射不错，他想要的，一定能得到。午时刚过，赵云笙便已一身骑装立于校场，待白墨渊一来便跑上前，“说吧，怎么比。”他丝毫没有过问赵云笒的意思，反正对他而言，只有那些墨水有意思。

　　杨木弓，玄铁枪，青铜矛，斧钺钩叉，白墨渊校场前走了一遭，眼神在成排兵器上久久流连，身为男子，骨子里的热血在翻腾，“你现在就只惦记输赢”

　　“自然，赢了，我就拿到你那本书了。”赵云笙做事目标明确，他想要什么他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也很清楚。

　　白墨渊单臂捻起一杆杨木枪，手腕稳如握笔的悬臂。将枪头插入白灰之中，“点到为止，以身上的白点儿记输赢。”杨木枪杆铁枪头，靠的是杨木难以琢磨的几分韧力，枪指一线，“点中数点云笙公子，当心了。”

　　赵云笙身边除了赵云笒和几个世家子弟，再无同龄的人，更没有白墨渊这般文武双全的才人，一来二往的，他对白墨渊也生出几分敬意，挑起杨木枪，“先生，可别怪弟子不敬了。”

　　校场空旷，只有两个你来我往，战意正酣的少年，卷起缕缕沙尘。白墨渊稳妥，赵云笙灵活，只是枪法较量，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赵云笙已觉出不敌，论耐力和力度，他始终差白墨渊一着。

　　冷不防身后是一阵朗笑， “好枪法！朕早就说过，文治武功，你兄弟二人都比不上玉竹公子。天下三分灵秀，玉竹已得其一。”

　　“父皇教训的是，澜儿自当向公子求师。云笙弟身法遒劲，也可谓精彩，儿臣自愧不如。”赵云笒早被白墨渊夺去了所有注意力，世上怕是再没有如此光彩耀眼之人，便是他一直尊敬敬仰的父君，也逊他三分。

　　“陛下。”白墨渊见来人忙停下身形，却不想赵云笙趁人出神，枪头挑人肩上，“我赢了！”

　　白墨渊微微一怔，看了看肩头印上的一点白灰，随即回过神，“圣上谬赞。二位皇子龙脉天成，炼的是王霸之气，不必与天下人争这三分灵秀。夫唯不争，天下莫与之争。愿赌服输，云笙公子，书借给你了。”

　　“夫唯不争，天下莫与之争？朕有两个儿子，天下为何没有第二个玉竹…”当今皇帝眼中是看不透的思虑重重，眼前的三位少年，此刻也无人能揣测圣心。

　　待赵云笙反应过来父皇在身后亦是恭敬行礼，却也记得那句自己不如旁人的话，心中却对白墨渊的不争很是不屑，命好的人自然有人将所有珍宝捧在你面前，命不好的若不争，便真的什么都没了。皇帝走后，赵云笙看着白墨渊，“我父皇说我文治武功都不如你，你方才可有让我？”

　　“有，因为你比我想赢。我师父说，世间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执着于输赢，到头来却连是否真的想赢都没看清楚。你可明白是何意？其实不瞒你说，我如今也并未参透。以后我会的都教你就是，左右我并没那么想赢。”白墨渊微微一笑，只觉那人的瞳仁与同龄人相比漆深如金，眸光似箭，一往无前破釜沉舟之箭… 不由自主抬手捏了捏那人脸颊，他的脸倒还是温软的。

　　“我会真真正正赢你的，不用你让，我会比你更好。”或许现在他是不如白墨渊，但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他会比他更厉害，他会让他的父皇以这个儿子为荣，会让他的父皇认为他才是天底下最好的。至于白墨渊所说的什么执着输赢，他才不管，只有弱者才会为自己的输找借口，而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