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姬》妲婴

2、3、4

　　3

　　在S城，我有房子。
　　我不用工作，从小到大也并不缺钱，我缺少的，就目前来看，有了金钱也轻而易举的可以解决。
　　生活千篇一律。
　　身边没有固定的人，因为懒，也很少外出，蜗居在自己的地盘上，看片子和作图，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却一直活在梦里醒不来。
　　剪了头发，洗澡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张麻木的脸。黑漆漆的头发很柔顺，贴着脸颊，皮肤太白了，让我想起中世纪的鬼。
　　也并不挑日子，心血来潮了就去便利店买些零食。成罐的蓝莓酱，那是我喜欢的东西，常常对着电视就可以解决掉很多。
　　经常性的是昼夜颠倒，有段时间烟抽的很凶，但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慢慢的想戒掉。莫名的会觉得焦躁，心里是空的，什么都能装下，又什么都装不下。
　　认识吴诤是在一个傍晚，已经是深秋，有些凉，我赤着脚走在木地板上，外面刮了很大的风，被吹乱的窗帘让我觉得恐惧，无形的未知生物，仿佛随时都会在那之后突然冒出来。
　　其实我并不是适合独居的人。
　　突然听到了楼下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咒骂和尖叫。
　　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却仿佛只是一出独角戏，从始至终都只有女人自己仰着涂满粉墨的脸在颐指气使。
　　后来保安把那个女人拉走了，我从窗口看到她离开时的背影。也许是个优雅的女人，有着精致的妆容和高档的服装，只是行动间狼狈不堪。
　　雨瞬间就浇了下来。我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有雨滴在我的脸上，我用指甲把它们刮下来，然后关了窗。
　　有人在按门铃，我吓一跳，因为那基本是闲置的摆设。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人是扭曲了的，寂静的走廊，有些不透明的蓝色。他又按了几下，我才把门打开。
　　好像之前看的都只是一个假象，他捂着一边的脸，却依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家冰箱坏了，我想问你借一些冰块……我就住在楼下的。”
　　我把他让进屋，他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当我把装着冰块的罐子给他的时候他弯起月牙一样的眼睛，再三道了谢，才离开。
　　后来在电梯里遇见过他几次，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是他和他朋友一起，他总是朝我笑，看上去年纪还很小。
　　我不喜欢他的朋友，眼神太凌厉，让人觉得不自在。

　　冬天的时候我迷上吃火锅。一个人坐几站地铁，鸳鸯锅，点很多的东西，堆在一起，胡乱的全部倒进去。
　　我惧怕严寒，等身体都暖了，回去依然还是要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其实是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
　　接到过卓珊珊的电话，她说现在和男朋友已经租了房子算是稳定下来，还没有找到工作，不过应该不成问题，她问我最近好不好，我安静的听她讲，她问，我便“嗯”一声。因为确定没有不好的地方，所以应该也就是好的了。
　　她又说刘乐现在可幸福了，真是鲜明的对比啊，林申都联系不上，估计跟着小川也就没什么好日子过，小恩你联系过林申么？
　　我说还没有。
　　她说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我们也就这样淡下去了。
　　这样的话说来煞风景，却是我心底最真实的写照。
　　那都是我没有换号码之前的事情。后来我换了卡，把原先的扔进垃圾箱时，才发觉其实没有可告知的人。
　　于是电话一直是静悄悄的，到后来，我也忘记把它放在了哪里。

　　我提前一站下了地铁，想在冬夜里走走。很繁华的地段，亮的和白天一样。节奏明快的音乐从两旁的店里流出来，我分辨不出是哪位歌星，却愿意稍微停顿了听一小会。
　　林申是很喜欢唱歌的，刚开始的时候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姚恩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从来不等我的回答就自顾自的唱起来。我故意背过身去逗她，其实我喜欢听，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地上有积雪，只是很薄，听说这些年S城的雪已经越来越少了，总是应应景，就被阳光晒没了踪影。我低头在上面踩了几脚，眼角捕捉到周围闪烁的一片白光。
　　很微弱，我却抬头固执的去寻找。
　　外国男人手里的相机正对着我，我直直看着他，他有些尴尬的垂下手，我紧了紧围巾，匆匆的赶起路来。
　　走过很远才知道回头看一眼，我先前站的地方后面是大幅的商家宣传海报，被灯光照的流光溢彩，香艳无比。
　　我笑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戒备，心里又有些怅然，踱着步往所住的小区走去。

　　有一次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吴诤，他一个人，穿黑色的羽绒服，瘦瘦的身体都躲藏在臃肿的衣服下，原先黄僵僵的头发又染回了黑色，他说姚恩姐，这么晚你从哪儿回来的？
　　我说出去吃饭了，你呢？
　　和同学聚会，期末考结束后要回家过年的，得一个月不见。
　　我说你不是本地的？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说对，房子是我……朋友的，我借住在这儿。
　　我盯着自己的靴子走路，后来进了电梯，到了十三楼他和我道别，我笑一下，电梯门就又合上了。

　　过年了。一个人的年，开着电视，里面再热闹身边也是冷清的，又不愿意关掉，总以为开着多少可以驱逐一些寂寞，我也开始承认自己是寂寞的了。
　　不愿意出去了，饿了就叫外卖，不清楚自己一天吃几次，时间过的也没有概念，总之就是这样过了。什么压力都没有，生命就是用来谋杀的。
　　刷牙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林申的脸，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象现在这样的清晰。我怕是回光返照，那之后就要彻底的忘记了，于是疯了一样的找出纸笔画起来。
　　很久之后，我擦了擦嘴边的牙膏泡沫，它们已经凝结了。画纸上只有一双眼睛，花瓣一样的眼睛，泪痣点缀着，她有一张妖娆的脸。
　　……姚恩，忘掉她吧。
　　我盯着那双眼睛看，看的自己的眼睛开始发涩，然后团起扔进了垃圾桶。
　　嗯，忘掉吧。

　　4

　　那天和平时没有很大的区别，醒过来的时候照旧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空调发出很轻微的响动，我端起桌上的冷水就往喉咙里灌。
　　房间里面很黑，我想开灯，最后还是决定去拉窗帘。
　　一层一层掀开，却不妨依旧还是一片片的黑暗。黑的并不纯粹，微微泛着一点白。我不知道这是黎明还是入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好像睡的太多了。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来。
　　我终究开了灯，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吴诤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面罩一件蓝色线衣，头发盖住耳朵，神采奕奕的说姚恩姐，我回来了，带了好些家里做的菜，下去一起吃吧？
　　我本能的要拒绝，他探着脑袋在屋里四下看看：“真整齐啊……”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笑着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的屋子里，常常会有无人居住的错觉。其实不是整齐，而是冰凉的没有人气。
　　可是这个刹那，我闻到一股很清新的气味，瞬间冲淡了周身的霉腐。我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叟，于不经意间窥探到少年那彭勃的青春……有点酸，惆怅，但又释然。
　　电梯还在一楼，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走楼梯。两个人的脚步声同时回荡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看着旋转而下的台阶，灯光很亮，也能听到不知从哪处传来的小孩的嬉闹声，重复的动作，吴诤漆黑的发梢……脚下的路要往哪里延伸？
　　他露出后颈处白皙的皮肤，那上面有记很淡的暗红。我盯着看，脚下不停，思绪却不知道被扯到了哪里。
　　一样的过道，一样的大门，他转身朝我笑了笑，然后推门而入。
　　我闭上眼睛，有一刻竟然会怀疑门背后的是躺在手术台上鲜血淋漓的林申……我使劲晃了晃头，跟着吴诤走了进去。。
　　他的朋友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见我进来也只是礼貌而疏离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坐在一桌吃晚饭的时候，我明显的感觉出了气氛的怪异。吴诤很用心的想让气氛活跃起来，说起过年时遇到的趣事，每当说到开心处便会舞动手里的筷子，他的朋友不自然的皱起眉，我闷头嚼着饭粒，察觉出他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神气。
　　后来他突然站起来，说想起来还有事，要先离开。
　　吴诤的笑脸，很缓慢的收了起来。垂着眼睛看面前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菜，说：“姚恩姐，你别介意，维安他就是这样的脾气。”
　　我沉默，他快速说道：“我刚才没有提过吧，我妈最擅长的是糖醋排骨，只是她的手伤了，这是我姑姑做的，你尝尝，味道也很好的。”
　　他用勺子给我舀了些放进面前的碟子里，我咬了一口，说：“你黑头发比较好看。”
　　他惊诧了一下，羞赧的摸摸自己的头发：“啊……是这样的么？维安喜欢我染——”
　　他没有说下去，我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排骨味道很不错，你也吃。
　　他们的关系，其实一目了然。
　　我上楼的时候吴诤问我要手机号码，说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更方便的联系到我。这样的几率太小了，我随口就报给了他，他拿着手机低头一个键一个键的按过去，过长的刘海遮没了半张脸，这样看去脸部很狭，他好像瘦了。
　　他坚持送我回屋，然后道了晚安才离开。
　　我给自己泡了壶咖啡，看着液体渐渐冷却，然后全部都倒掉。
　　这个冬天已经到头了。

　　我打开衣柜，一件一件的抖出来。很多，却大多数是暗沉沉的颜色，要么就是刺眼的白——原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啊，单调么？必然的。
　　我的目标是最底下，甩掉一条藏蓝的裤子终于发现了它，然后小心的取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林申的情景已经早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第一次让我对她产生深刻的印象的，其实只是她一个快消失的背影。头发绑了上去，尾梢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下打在背上。那是一件微蓝的短袖衫，没有瑕疵的底色，数只蝴蝶散在右肩胛，绣的很好，活的一样。
　　不应该有这么清楚的记忆，却一次次随着时间的洗涤而越来越明晰。
　　我认真的看着它，现在它就躺在我手里，手指顺着纹路摸索着，是柔软的棉布触感。因为没有洗过很多次，还是松软的，我缓慢的，把它放到鼻端去嗅，早没有了玫瑰香味，只是属于我的气息，弥散开来。我那摸不着头脑的欣慰感突然冒出来，然后心满意足的把它重新压在了柜子里。
　　说过要忘记她的，是的，我只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已。
　　几天后我约吴诤，问他是否有空可以陪我去逛街，我想买几套春装。他一口答应，约好周五晚上一起出去逛逛。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也还是冷，他把手插进口袋里，脖子往衣领里缩。我无意间看到过一个帖子，说如果一男一女逛街，特别是买化妆品或衣服的时候，如果男方可以很耐心的给女方提很多基于经验而产生的自己的看法的话，那么这个男的很可能是个GAY。
　　我没有这样的好奇，但确实有几次，有意无意的观察他的神态。他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只是也没有表达过多自己的观点，只是偶尔翻过价牌，会看着价格吐舌头。
　　他的一些动作很孩子气，挎着包，捏捏自己的耳垂揉揉眼睛，看到我目光停在某一件衣服上，就咧着嘴笑笑。
　　我的嘴角也渐渐上扬，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姚恩姐，刚才出来的时候我有关屋里的灯么？”
　　“嗯？”
　　“我好像忘记关灯了。”
　　我看看他的脸，笑一下：“关了的，我记得。”
　　“关了？”他皱皱眉，又松开眉心：“我都觉得自己有强迫症，老是这样，有时候怀疑门没有关，火没有关……维安总是因为这个骂我。”
　　“骂什么？”
　　“一副穷酸相，做事也不带脑子。”他低着头，明明笑了，我却觉得他并不多开心。迟疑着，还是拍拍他的肩：“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找地方吃东西吧。”
　　他点头：“姚恩姐，我向你推荐，我们学校附近有家店很不错哦。”
　　我跟着他走，最后还是去吃烧烤。露天的店铺，一桌一桌全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我和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对面的人才刚吃完准备走，吴诤掏出面纸帮我把面前的桌子仔细的擦干净，自己的却只是胡乱的抹了抹。
　　我说以前，我和室友也会出来吃这些，只是次数不多。
　　他说我以前也和室友来吃这个，他看女人我看男人……说着笑起来。
　　我摸摸鼻子，老板站在店门口烤肉，身上油迹斑斑，很胖。我注视着他的手伸进烤架旁的调料罐，捏着不知道什么的作料往烤肉上撒。
　　吴诤顺着我的视线也看过去，说维安不肯来这样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我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觉得自在。
　　他看我的目光有些试探，我淡声说我无所谓的，以前，室友总会给我带排挡上的夜宵。
　　我又一次想起林申来，强迫自己要马上转移掉，拿起桌上的啤酒，猛的往嘴里灌。吴诤学我的样子，也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以前，是因为知道自己醉不了，所以一直不愿意喝。但是后来知道喝酒并不一定是为了追寻醉这个结果，它更多的演变成一种仪式，遗忘，或者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