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2、应召入宫，暗流涌动

　　出了佛堂，虞卿言便回了房。

　　将那神秘卷轴藏于床下石板后方，她便又装作无事人的模样，去挑选入宫要穿的衣衫去了。

　　她向来喜欢颜色鲜艳款式张扬的衣衫，但身在王府，她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隐藏起来自己真实喜好，力求不引人注目。所以即便是跟了她五年的灵芝，也不知道她最喜欢的，其实并不是眼前这一堆素雅长裙。

　　隐瞒自己喜好也算得上是一件苦差事，不能太过出类拔萃，又不能像个幽灵一般总被人下意识忽视，但这一排排淡雅的衣衫摆在那里，看了便叫人觉得极度乏味，完全丧失了挑选的兴趣。

　　虞卿言心里头觉得无趣，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半分，随意挑了一件水蓝色的衫裙后，便不想继续再看下去，干脆把剩下的首饰挑选全权交于灵芝决定。

　　再次回到房中，虞卿言觉得有些乏了，便靠在软塌上歇息了会儿。

　　她这一歇时间实在不算短，重新醒过神的时候，窗外已经日落西山，橙红色的光从敞开的窗口透进屋内，映得周围一切都柔和温暖。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看见桌上不知何时被放了衫裙上去，下意识便心中一凛——

　　大约是最近生活太过安逸，她的警惕心竟然已经下降到了如此地步，连屋里何时进了人都不知道，实在是叫人有些不安。

　　若是叫师傅知道，定会罚她把《六韬》再抄个上百遍才行。

　　想到被罚抄兵书的那些日子，虞卿言忍不住低头闷笑，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但看到灵芝推门而入以后，她又迅速变了笑容，一张面皮扯出温柔假笑，转换的天衣无缝。

　　她站起身，“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经申时末了，再过一个时辰，寿宴便要开始。”灵芝乖巧上前，展开衫裙替她换上，“夫人让小姐快些收拾，待会还要去接老夫人同行呢。”

　　“我知道了。”

　　虞卿言微笑着坐在梳妆台前，让灵芝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高髻，又随意敷了胭脂，迅速收拾好行装，径直出门去了。

　　在王府门前碰到了母亲虞陈氏，她行了礼，看着三妹亲亲热热挽住母亲胳臂，二人当她如同是空气一般走过去。早就已经习惯如此的虞卿言见状，心里只是嗤笑一声，也并无其他波动。

　　擦肩而过的瞬间，虞陈氏仿若不经意瞥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微笑不言，目光轻轻闪动，又很快移开视线，继续同三姑娘说笑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绕过市集，在威远将军府前停了一柱香的功夫，接到了虞陈氏的母亲陈老夫人之后，便直接朝着皇城赶了过去。

　　虞卿言百无聊赖地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透过时不时被微风吹起来的窗缝往外头看。

　　这会儿街上倒是热闹非凡，人们来来往往，还听得到路旁小摊贩的高声叫卖，叫着糖葫芦一串两文，画像糖人三文，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围在一旁打转，试图闻一闻有没有香甜的味道飘出来好解解馋。

　　而灵芝就乖巧跪在一旁为她添茶，小心观察着她杯中茶水有没有见底。

　　一段路走了约摸三柱香时间，热闹的声音慢慢被落在后方，巍峨的宫城围墙已经近在眼前。虞卿言收回目光，咽下了最后一口茶之后，微笑着接过灵芝递来的手帕擦嘴。

　　下了车，三姑娘早就在前头站定了，看她不急不缓从车里走出来，故意大声笑了一下，“真是千金大小姐，又是茶水又是点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出来春游呢。”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正巧能叫虞卿言听得清清楚楚，跟她一辆车的虞陈氏权当没听见，面无表情从前头下了车，旁边的随从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敢多嘴的，唯独陈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沉声喊她，“卿玉——”

　　“哎，就来。”

　　虞卿玉虽然一贯爱跟自家二姐抬杠，并且不分何时何地，但碰到陈老夫人，还是只有乖乖低头的份。

　　虞卿言站的稳稳当当，只当不知对方说的是自己，也不去管前头三个人就那么丢下自己走掉，只是垂眸微笑，一派淡然的模样，然后招呼灵芝把她的寿礼带上。

　　接送的马车只能停在大门口，入了宫门，几个人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被早早候在门前就为了等她们来的内侍带着引入内宫。

　　就算她们一行人是皇帝兄长的亲眷，但入了宫城，她们也要一步步靠双脚走路前行。

　　内侍带着她们先去了寿康宫，要拜见寿宴的主角冯太后，而这一段路走得虞卿玉不停扶额，原本是领先好几步的距离，走到最后，竟然已经堪堪落在虞卿言后方不少了。

　　到底是打小在后院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多走上几步路就累得不行，虞卿言淡淡瞥了她一眼，故意加快脚下速度，立刻追到了陈老夫人的身后去。

　　虞陈氏还是那样一副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神情，只不过脚下却落后了半步，和贴在陈老夫人身后的虞卿言再次拉开距离。

　　“二娘。”

　　听到前方人开口，虞卿言微笑着“哎”了一声，做出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来，道：“老夫人，您讲。”

　　但陈老夫人却只是顿了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冲她摆摆手，“无事。”

　　虞卿言面色不变，乖巧后退一步不再言语，沉默的气氛再次笼罩了这一行人。

　　一段路再长，也总有到达尽头的时候。

　　得了冯太后的召唤进去拜见之后，众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被吴王列为罪证的囚母一说。冯太后依旧红光满面，见到她们的时候笑容也越发灿烂，只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畏缩劲和紧张神情，再次证明了“囚母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宫内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再加上建元帝脾气向来古怪，所以一群人就算是听了传言之后对深居简出的冯太后究竟经历了什么十分好奇，也不会有人贸然去打听询问。

　　——毕竟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要惹来杀身之祸。

　　还是假作不知，明哲保身为妙。

　　*

　　见过了太后，时间也已经不早了，窗外日头倾斜，内侍过来传话说朝臣们多数都已到场，陛下也已经动身，冯太后立刻就慌张起来，催着聚集在寿康宫的命妇们快些起身离座。

　　虞卿言跟着那群心思各异的命妇们一同起身告退，刚出了殿门不远，就有人上前来套近乎——

　　“二小姐且慢行！”

　　虞卿言体贴放缓了脚步，侧身朝着出声的人看过去，一抬眼便了然，认出了对方是吏部尚书的夫人杨氏。

　　她先习惯性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和杨氏打了招呼，边走边听对方口中一堆看似平常的问话，十分有耐心地回应了几句，然后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终于是听到了关键性的问题。

　　杨氏絮絮叨叨拐弯抹角说了一堆，不过是为了最后问上一句她婚约问题而做的铺垫，虞卿言看着对方仿佛真是无意中说到此事的神情，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杨夫人。”她没有回答，而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脚步轻轻一顿，“咱们到了。”

　　落日已经尽数隐没在地平线，天色一下子就被浓重的黑笼罩，灯火通明的蓬莱殿内，隐隐约约透出欢快的丝竹声。

　　她闭口不提婚约一事，杨氏也不好继续再追问，只能对着她讪讪一笑，眼巴巴看着她先行一步，踏入那片奢靡之地。

　　朝臣们早已经入座多时，等家眷们也都尽数落座之后，身穿明黄龙袍的建元帝也总算是从后殿绕了出来，经过盛装打扮的冯太后同他并肩而行，脸上挂着笑，被搀扶到了主位上。

　　虞卿言跟在父亲身后，和殿下所有人离席到中央跪拜，献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寿礼，然后重新坐回自己位置上，开始盯着面前的酒水菜肴发呆。

　　酒过三巡，衣着华丽的舞女再次围在中央，跳了一支令人双目发直的胡旋舞，飘扬的裙摆和清脆的铃铛声凑在一起，大殿内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共同演出一副和谐景象。

　　虞卿言对这样的场合厌烦到了极致，她低着头坐在一旁，看着不远处的父亲和旁人推杯换盏，脸上全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笑容，心中的不满越堆越高。

　　她讨厌极了父亲露出这般神情。

　　因为这样的表情，让她觉得十分陌生，并且也在警告着她——即便已经拥有了仅次于天子之下的权利和钱财，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依旧还是被最上头的那个人握在掌心，所以他们要尽力做出最虚伪的模样，为的就是换取那个人的安心。

　　被她痛骂了一顿的四弟，此时正坐在她斜对面，顶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和太子殿下同桌饮酒。模样看起来倒是荣耀，但实际上，也和所有人都一个样，活在同一片阴影下，苟延残喘。

　　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厌恶至极。

　　虞卿言伸手捏住精致的酒杯，仰头灌酒，香醇的美酒顺着喉咙滑下肚，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辣辣，喝得她满嘴苦涩，却又停不下来灌酒的手。

　　美艳的舞女还在旋转，喝彩声高高低低，却盖不住正在朝她靠近的铃铛声。

　　叮叮当当——

　　系着金色铃铛的白皙脚腕停在她视线范围内，虞卿言咽下口中残留的酒，抬眼朝着那个站在她面前的舞女看过去。

　　画着浓妆的舞女面上戴了嫩黄色的面纱，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动人的柔情，她涂着鲜红蔻丹，玉手纤纤，指尖就那样直勾勾指着虞卿言。

　　鼓掌声突然响起，原本欢快的丝竹声瞬间便无影无踪，虞卿言还没明白过来现如今这是什么样的状况，就听到坐在上首次位的建元帝发出愉悦的笑声来。

　　虞卿言微微皱眉，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和舞女对视，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父亲隐隐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瞧瞧你瞧瞧，这下不就是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