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陈未翎w

3、绵里藏针，寿宴风波

　　原本热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静到几乎掉下一根绣花针，恐怕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而周围人面面相觑，全都当了缩头乌龟，谁也不敢在此时多言。

　　只有建元帝，在笑过后依旧要装腔作势一番——

　　“要我说啊，这胡人就是不懂规矩，也不知道在座都是谁，就敢这样乱点。”

　　虞卿言看着面前舞女微微发颤的手指尖，还有隐藏在面纱下发僵的表情，心底冷笑了声未必吧，随即，便面色如常地放下酒杯，又递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目光，准备听上头那位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今日母后寿宴，本就是图个开心，更何况朕这话都已经讲出来了，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也确实不好收回。言丫头，你向来被称作咱们大周的第一才女，今日要在这蓬莱殿内献舞一支，朕想着……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虞卿言垂眸，指尖拨弄着精致的酒杯，瞬间了悟。

　　话说得是如此冠冕堂皇，猛地听上去也像那回事儿，但在座各位都不是傻子，谁还能看不出来，这就是陛下故意在捉弄人呢？

　　献舞此事本没有太多含义，若在场的都是同龄人，或者说场合没有这般正式，上台献舞也便罢了。但让堂堂王府的嫡出二小姐在众人面前和身份低微的舞女同台献舞，这不是刻意羞辱是什么？

　　就算套上再多看似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它依旧是用来羞辱人的一件事。

　　什么大周第一才女，这个名头现在被点出来，听起来简直就像在说她是窑子里排名第一的花魁似的。

　　要不是时机不对，虞卿言几乎都要掀桌子爆起了。

　　但她不敢。

　　——这大殿之上坐着她的父母以及弟妹，还有外婆，就算她此时此刻是被皇帝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她也要稳住自己，把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就和几个时辰之前，她对四弟说的那句话一样。

　　即便是活得窝囊，也好过丢了性命。

　　因为坐在上头的人是皇帝，是他们整个大周的主人。

　　她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想到这，虞卿言舒了口气直起身子，目光虚虚落在前方皇帝脚下的地面上，然后躬身微笑，“陛下有如此雅兴，小女也只好献丑了。”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人也就不再迟疑站起身，施施然从矮桌旁绕了过去，在大殿正中央站定。

　　而坐在成王对面的老太傅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用劝阻的目光看了皇帝一眼，见对方好似无知无觉，根本不理会自己发出的暗号，老太傅不由得叹气，微微摇了摇头。

　　荒唐……

　　真是荒唐。

　　*

　　所有人的目光在虞卿言站定与大殿正中央的时候，全部都聚拢在了一处，虞卿言的脑中飞快闪过好些个画面，都是她往日看到过的舞蹈。

　　她其实并没有将舞蹈学得很是精通，因为她并不是靠这个谋生的舞女，比起跳舞，叫她来耍一通剑也比现在要她献舞好多了。

　　可是她的模仿能力向来很强，看过一遍的东西几乎都能全部印在脑海中，依样画葫芦比着坐下来完全能够做到。于是她将手腕并拢然后翻转，做了一个起手式，一双漂亮的眼睛笑盈盈望向上首方向，好像并没有被周围各样的目光所影响。

　　皇帝依旧带着玩味的笑容靠在那，白玉杯在手中晃来晃去，他直勾勾盯着虞卿言，然后对着藏在角落里的乐师做了个手势。

　　音乐起——

　　方才的乐声是欢快的，因为那些个妖艳舞女跳的是胡旋舞，本来就需要节奏欢快鲜明。而现在虞卿言一个手势刚起，他们便换了乐器来演奏，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从简单一个手势中看出，殿上人想跳的是什么。

　　胡琴铮铮，玉笛吹出婉转曲调，清脆的笛声和琵琶声揉在一处，虞卿言抬腿勾脚，将水蓝色的裙摆踢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脚尖轻点地面，飞快交换着步伐，变换着身姿，一双玉手灵活地在空中挽出花来，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散开了些许，就落在她肩头。

　　这只舞，是百年前传下来的，名为《凌波舞》，虽然相对而言并没有胡旋舞那样欢快，但对舞者的体力和技术要求也不算太低，跳起来更是十分优美动人。

　　虞卿言自知以她本事，做不到完全将印象中看过的这支舞给依样跳下来，所以在其中一些需要特别技巧的部分，她做了轻微的改动，与剑术稍融合，跳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上首的皇帝似乎看得起劲，唤了内侍给他送上羯鼓，在原本灵动的乐声中又加了些硬朗的音色。

　　箜篌叮叮当当弹响，鼓声阵阵，虞卿言猛地旋身，裙摆在下方扬起，零碎的长发一同旋转，她足尖点地，在一阵极力克制的惊呼中微微弯腰，挥舞着长袖露出了半截莹白小臂。

　　乐声慢慢变弱，虞卿言半跪在殿中，右手捏着兰花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红艳艳的嘴唇，还有柔和的笑意。

　　“陛下——”

　　她收回最后姿势，冲着上首躬身，脸颊染上红晕，一副楚楚动人模样道：“小女献丑了。”

　　建元帝放下羯鼓，再次抚掌大笑起来，一连道了几声好，“果然是我大周第一才女，朕与众卿也是大饱眼福了。”

　　有了皇帝带头，余下的人们也都纷纷拍掌，不论真心或是假意，都要同她送上一句赞美之言。

　　父亲那边担忧的目光终于收回，虞卿言目不斜视地笑着后退，还不忘记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重新回到了自己座位。天子举杯要与众人同饮，她便也满上一杯，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脸颊，一饮而尽。

　　就在袖子遮脸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笑意迅速收回，双眸深处满是寒霜。

　　一杯饮尽，大殿内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仿佛刚才那个令人不敢多言的小插曲不存在似的。虞卿言稳稳当当坐在那，余光偷偷去瞧上首的建元帝，生怕对方再突发奇想，想出来什么招数来折腾人。

　　而建元帝喝完酒，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探头到冯太后的方向，低声说了句话，就见冯太后的表情微微一变，变得有几分古怪，然后朝着虞卿言的方向看过来。

　　她在发现上头这样动静的时候，忍不住便再次握紧了手里酒杯，面上依旧八风不动，心里猜测对方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

　　事实果然不出她所料，还没消停一柱香的时间，建元帝就再次开口，话还是冲着他们而来——

　　“如果朕记得没错，兄长今年也四十有六了罢？”

　　皇帝一开口，底下的窃窃私语便立刻消失了。

　　众人皆知，天子乃是排行第三，未登基前兄弟共有八人，而如今尚活在世间的除去那个排行第六的反贼吴王，在席间的也只剩下排行第二的成王虞臻了。

　　他这一声兄长，除了成王，还能是在唤谁？

　　被点到的成王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脸颊上松散的肉微微抖了抖，一笑便挤得眼角全是皱纹。他放下酒杯应了是，又道：“陛下真是好记性。”

　　建元帝笑，“兄长这年纪也不小了，言丫头眼看着也到了桃李之岁，先前的婚约如今也不能继续作数了，兄长对此可有打算？”

　　“这……”成王飞快瞥了一眼虞卿言，又咧嘴笑道：“我家二娘打小就身子骨弱，说要嫁人还真是有些不舍得，便是多在家中待上几年也不妨事，养得起养得起。”

　　他这边倒是想打个哈哈绕过去，但故意提起话题的建元帝不放过他，于是便又继续道：“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所谓女大当嫁——兄长你一心想留言丫头在家，只怕她也不乐意罢？要是兄长你没什么头绪，改日朕倒是可以帮你好好选上一选，我大周青年才俊这么多，朕倒不信还选不出一个能配得上言丫头的。”

　　虞卿言抿嘴，心中怒火再次腾腾升起，只想拿个东西堵了对方的嘴，好让对方不要继续说那些令人烦躁的话题。

　　成王被兴致勃勃的建元帝说得满头大汗，虞卿言深呼吸，想要出声解围，但她还未来得及张嘴，就听见旁边一个娇俏女声开了口，“陛下，您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偏心了罢？”

　　建元帝突然被人质疑，挑起眉梢，表情有些玩味地看过去，“怎么，朕想替你姐姐寻个好亲事，玉丫头反而还不开心了？”

　　虞卿玉嘟着嘴，捏着衣袖娇嗔道：“陛下只想着姐姐的婚事，却忘了还有一个人早已经及笄一年有余了罢？”

　　建元帝一愣，仔细想过以后突然大笑，“玉丫头这是也想嫁人了？”

　　虞卿玉不好意思咬唇，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引来了建元帝摇头开怀。

　　众人跟着一起哄堂大笑，话题就此被带走，虞卿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娇羞的三妹，心里稍安，着实是松了口气。

　　关于她婚约的问题，也算是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一个缘由，所以方才在殿外被杨氏问起，她避而不答，如今又被建元帝故意提起，她忍不住便要提着一颗心，生怕皇帝突然发难。

　　三妹打小最擅长的就是撒娇卖痴，如今也不顾及自己女儿家的面子替她和父亲解了围，虞卿言心想，回去是要好好感谢一下对方的。

　　一场闹剧最后就在成王一家故意装傻的情况下结束了，成王被留下和皇帝一起“彻夜长谈”，而家中这些女眷自然就要先行告退。

　　虞卿言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出门再被风一吹，胃里就如同着了火一般，烧得她全身发热。好不容易出了宫走到马车旁，灵芝本想扶她上去，但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虞卿玉给拦了下来。

　　“喂。”她拽住虞卿言的衣袖，模样是一点也不客气，“我帮了你的忙，说吧，打算怎么感谢我？”

　　虞卿言还是摆着好脾气的模样冲她微笑，“三妹妹，你想要什么？”

　　“我要——”

　　虞卿玉眯眼，一字一顿，“佛堂暗道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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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凌波舞》：出自唐玄宗时期玄宗所做《凌波曲》，舞者为谢阿蛮
桃李之岁：年满20
及笄之年：年满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