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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思家 ...

  •   晏阳五岁就被晏沪杉挑中扔进了皇宫后院,陪着当时还没有长歪的五皇子颜烝读书习武,时光苒荏,一晃就是十五年,这对养父子聚少离多,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晏沪杉是冷面将军,对养子苛刻,对亲儿子更是凶残。晏阳没去打扰他老人家清静,略微问了几句安好就跪坐到颜烝身边。

      晏阳感觉到颜烝的不对劲,他双眸紧盯着洋人捣鼓的奇形怪状的玩意,有四只脚像桌子,上面搭着的盖子却不是长方形,周身雕着繁复精致的花纹镂空,这是靖朝人从没有见过的西洋玩意。让晏阳好奇的是,颜烝盯着那玩意儿眼神,不像好奇也不像看热闹,而是一种隐隐约约压抑着的……感伤。

      颜烝知道自己身边坐了个火眼晶晶,他这样目不斜视地盯着钢琴也许会露出什么端倪。可没办法,他做不到移开目光。

      他五岁时被母亲扔到琴行。钢琴老师是位贤淑的年轻妇人,但是一上课就会变成母老虎,给他童年留下不小阴影。
      自此之后,钢琴带给了他太多东西。
      荣誉、毁誉、欣喜、崩溃……十多年来,钢琴是他最忠实的朋友,也是他最仇恨的敌人。

      而今日无意一瞥,他才发现在这异国他乡之刻,什么痛苦崩溃,什么欣喜荣誉,都不值一提……唯有决堤而出的思念,疼得他差点压不住呜咽。

      忽然,颜烝感觉自己手被人轻轻握住,那人的手冰冷好似刚从数九寒天里捞出来,冷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侧头看向身旁人,只见晏阳两手慢慢掰开他那只紧攥成拳的右手,颜烝头皮发麻,当即自己松开了手,一支被他情不自禁时捏断了的银筷分成两截掉落。

      乐王本是习武之人,只是落在他这个不会用劲的人手上,每每都要坏事。

      晏阳微笑有礼地让内侍换一支好的银筷上来,也不开口问他心中所思。

      颜烝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心里像挖了无底洞,发虚没底。他匆匆偏过头躲闪了那双眼睛里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仅剩一支的银筷木然。

      很快内侍把银筷拿了上来,晏阳把新旧银筷凑成一对,交于颜烝手中,薄唇轻抿,唤回颜烝的神思。
      晏阳:“殿下试试这一对筷子用着顺不顺手。”

      颜烝木然按他所说的做了,淡淡道:“顺手。”

      晏阳眼里含着复杂的笑意,状似玩笑似的道:“那反正新的筷子能完美的替代旧的那支,殿下为何还要念念不忘它?”

      他的话就像有一根敲打颜烝心灵的棍子,一字一句让他心颤。
      颜烝忽然有些后怕……

      不知是否因为他心里有鬼,总觉得晏阳说的新旧筷子,在意指他和曾经的颜烝。

      颜烝知道这种猜忌很荒谬,但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话什么……”

      “意思”二字没来得及敲打巫阳的耳畔,就被另一声细长尖锐的太监声突兀地排挤回颜烝肚子里了。

      “皇上驾到。”

      颜烝忍下心头百味陈杂的滋味,老实跟着一行人麻木熟稔地完成那一系列君臣之礼。

      颜敬总是微笑,浑身没有丝毫帝王之气,平平无奇的脸带上适当的浅笑,看上去就像隔壁村谁都能欺负到他头上的二愣子。不过,那些接受过他铁血手腕洗礼的人恐怕不会这样认为,他们说颜敬的笑容分三种,一种是“马马虎虎”,一种是“龙颜大悦”,还有一种是“龙颜大怒”。据说只有颜敬手下那位老太监能明明白白看懂皇帝的笑容,因此某些在朝堂上喜欢和稀泥胸无大志之人给那位太监塞了不少银子,那太监富得流油。
      不过颜烝坚信那位老太监绝对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颜敬慈祥笑着,对右下方金毛碧眼的使者说:“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今夜不用拘束。”

      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站出来,绅士地鞠了一躬道:“尊贵的东方皇帝,我们走到这里来为了交流,我们带来了我们国家尊贵的人发明的宝物,献给陛下。”

      他身旁几个壮汉动手把钢琴移到中央,众人才得以觑得那新鲜玩意的庐山真面目。

      皇帝托腮笑着,没人看得出来颜敬那笑眯眯的眼里有没有好奇的意思。洋人使者为了牵动颜敬的好奇,自告奋勇打开了琴盖,露出里面如少年眼眸黑白分明的琴键。

      他摆了摆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燕尾的衣服,端出了十二分正统姿态坐在椅子上,一双葱白修长的手在呼吸间犹如舞蹈般轻柔落在了黑白琴键上肆意舞蹈起来。
      先是一个个高音区的单音从他指尖滑出,再是右手连接起朦胧如月的旋律,最后左右手交加落下,高音低音、伴奏旋律完美契合,那乐声如春风化雨细细打湿众人的心。

      这种乐声全然不同于大靖的民乐,民乐较之多几分韵味,而这玩意又比民乐多几分优雅,挠得人心里痒痒。

      这是一首表达爱意的小夜曲。

      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琴声戛然而止,有入迷者不自觉皱眉暗自期盼着他再来一首。当然,众人都是朝中重臣还不会蠢到做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

      洋人起身再鞠躬,温和道:“陛下可满意我国的宝物?”

      众人这才全看向颜敬,奈何颜敬的笑容比阴晴圆缺还敬业,绝不会无故褪去,没人看的懂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颜敬瞥了身边太监一眼:“赏。”

      “是。”李公公皱巴巴的脸堆积如山的谄媚,弯着腰退下安排去了。

      洋人大胆道:“陛下,我们走了这么远,不是为了求赏赐的。”

      颜敬:“那为何?”

      洋人笑得老实憨厚,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憨厚的哈巴狗,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我们是来交流的,我们甘心奉上宝物,希望大靖能有同等的宝物懂它,不然剩下它一个离家这么远,我们这些乐匠也会心疼。”

      他这一番话说的奇怪,殿内朝臣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只大概明白如果没有什么宝物拿出来,他们就会把这玩意拿回去。

      颜烝内心白眼翻到天上去,就知道这些黄毛大猩猩过来果然没好心,他们不是来交易,也不是来交流,他们就是来试探的。
      就像现实世界里,马可波罗对中国寸土寸金的描述就好像多米诺牌,在西方世界推出一系列连锁反应。

      然而没给他多少思索家国大事的时间,他亲爱的国人就把他给卖了。不知道是谁先小声嘀咕了一句……

      “要说音乐造诣,还是非乐王莫属吧,也许他可以……”

      那人声音极轻,但落在这寂静空旷的大殿里,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颜敬面上都有所动容,那人意识到自己露馅,立马噤声。

      可惜他闭嘴的晚了,那洋人的目光已经如同狙击枪上的瞄准器随着大众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他,颜烝心知没人能帮自己躲过这不怀好意的一击,懒得多做挣扎,静静等着颜敬那尊口一开,他就淡然赴死。

      钢琴的那头连接着死亡,死亡的名字叫做思乡。

      他不知道自己手搭上那台还不够完善的钢琴上时,需要用多大的力量压住浑身的战栗,需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摆出从容不迫的姿态,来为这些既盼着他出丑又盼着他争光的小人夺得音乐上的胜利。

      颜敬尊口似乎懒得一动,嘴角弯弯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他在等颜烝毛遂自荐。

      颜烝无路可退,花了几秒钟时间调整心态,收好冷漠的表情,很快就变回了那位众人熟知的风流无脑的乐王爷。他轻笑着放下手中琉璃杯,施施然站起,连礼也不施,略显轻浮自满地看向那位洋人使者:“万众瞩目,小王就不客气了。”

      洋人噙着笑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成语,那双深邃的眼里像是凹进一座蓄势待发的活火山,而颜烝决心把他的火苗掐灭在黑白琴键里。现在他又要和曾经共处了十多年的伙伴并肩作战了。

      他迈着自己练习许久才勉强像样的慵懒步伐,把风流王爷的面具戴的不露丝毫缝隙。装得一本正经,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颜烝很想笑,他当年志愿不该填音乐院校,他就该报中戏,绝对能红到发紫,紫到发黑。

      洋人心里嘲笑这愚蠢自大的东方人,期待着钢琴的八十八黑白键能狠狠给他当头一棒。
      洋人时时刻刻不失自己绅士身份,弯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得和龙椅上的颜敬如出一辙。他用着蹩脚的发音,温柔道:“请吧,我的殿下。”

      让钢琴的乐声响彻这九龙盘旋着的大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一些资料,钢琴出现的时间国内还是封建社会,所以我暂且放一起了,虽然可以用别的西洋乐代替,但……我喜欢钢琴hhhh钢琴真是太好听了(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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