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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叶姝才从缠绵的睡意里醒来,对于傅铮的局促一无所知,她此时神情茫乎不定,呼吸绵长,脑袋往下歪去,乖巧得让人心软,眨一眨眼,如含水色,黯淡的灯光一照,便显得格外娇色多情。

      树梢间的风吹动散乱的头发,两三缕发尖儿扫进了眼睛里,惹得她眼角霎时红润,轻声打出一个喷嚏,猫崽儿似的,娇气可怜,更添羸弱。叶姝生就这样一副迷惑人的样儿,与她那吃不得苦的母亲一样,单是瞧着,便让人不忍心让她们受上半点儿的委屈。

      傅铮垂下目光,或许是想起下午两人的窘霍,脸色愈冷,踟蹰半晌,就只是伸手轻抚自己的耳朵,手指不动声色的跟着打了一个颤。

      叶姝方才一个喷嚏打得神清气爽,此时坐在原地缓和一阵,终于缓缓恢复了意识,等闻见空气里那股淳厚缠绕的茶香,她又忽的低下了头去,看着自己身上陌生的外套,缩了缩脖子,目光在傅铮脸上划过一个圈,心里不无艳羡地想,这位小少爷身上的味道倒的确比自己三十几块的沐浴露要好闻许多。

      傅铮对于衣物其实不讲究,但他身上从来不会有人工香精的味道。
      他如今年少,还不需要用古龙水来掩饰身上的暮气,但他永远也不会像一个普通的青春期男孩儿那样,热气氤氲,身上流着永远擦不完的汗水。

      傅铮是严谨冷清的,他作为宁月清的儿子,似乎生来就应该是这样。
      宁月清不会允许审美的缺失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他们的衣服多由专人定制,用料讲究,清洗复杂,到了日子送去专门的地方清洗,而其他那些普通的衣物,便全部交由杨妈妈打理。

      宁月清生来体面,与嫁入高门、身患三高的姚女士不同,宁家人的精致是深入骨髓的。
      在嫁给叶邵勋之后,宁月清除了一屋子常年穿不着的衣服和鞋,带来的,就只有一位无所不能的杨妈妈。

      杨妈妈是傅铮的奶娘,跟着宁家姑娘出嫁,又看着傅铮长大。
      杨妈妈皮肤有一些黑,身材孔武有力,生得光荣,活得伟大,五十岁而不绝经,手持专业月嫂证、高级营养师证、独生子女证行走于世,除了无法为雇主跳脱衣舞,大概一点儿挑不出毛病。

      傅铮对这个奶娘不错,杨妈妈对自己这位奶儿子也十分体贴自豪。
      知道他不喜吃肉,杨妈妈便在厨艺上苦做钻研,将一切肉食做得有如清粥小菜;知他好铁观音,杨妈妈更是用心竭力,隔三差五寻来松木炭烧的茶酒,用烤了两遍的铁观音茶叶做底,加一层新摘的嫩尖儿磨成粉,混合些龙涎留香,放在没开花的荷叶上晾晒,最后挨个缝制在麻布的香包里,同各种衣物放在一起,这样做出来的香囊费时费力,可香味比普通的香水淳厚绵长,没有一丁点儿人工香水的酒精与稳定剂,一件衣服拿出来,不仅颜色光鲜,更有浑然纯粹的茶香,即便是叶姝这样不好享受的人,也不得不在此感叹一句良苦用心。

      叶姝早些时候听宁晴晴说起这些事,心里其实是颇有些不屑的。她自己日子过得懒散,当然不能忍受旁人在生活小事上同她做比。
      可此时一阵切身感受的心神荡漾之后,她的思想俨然得到了升华,人生得意需尽欢,身处繁华之中,你总不能与阶级去斗气。
      想到自己下午拿来招待叶五的那一盒发了霉的老茶,叶姝心中难得生出一股乐子,抿着嘴唇琢磨一阵,开怀得越发坦然,想到最后都不禁笑出声来。

      傅铮对她突然兴起的快乐不得而知,只将眉毛往上挑了一挑,侧脸把目光投向远处,露出脖颈上凸起的经脉,低声告诉她:“既然醒了就自己下去。”

      叶姝见状小手指一勾,拉住他的衣袖,食指竖起,往上一指,开始小声央求起来:“我的测本被叶五扔到了上面,不高,喏,就在那树杈上,你腿长,能不能帮我拿下来?”
      她这时倒是没再大着胆子喊人家小侄儿,叶姝这人懂得审时度势的意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她最会吃软怕硬。

      傅铮不回话,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抬头往上看,沉默地站起身来,右手撑住树干,左脚往前迈了一步,脚跟往上稍稍提力,身体向前倾,抬起手臂,朝头顶上的那一截树枝伸手勾去。

      叶姝蹲在他的面前抬头瞧,从她此刻的角度看去,傅铮一双线条流畅的腿笔直且长,少年紧实的身体包裹在黑色牛仔裤下,衣物上的褶皱随动作往上延展开,因为身体的前倾,略微凸起,隐约带着些年少野性;只是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冷清,紧绷的下颚连接颈上一张专注的侧脸,隐隐绰绰,仍是平时疏离严谨的模样。

      叶姝被自己这矛盾的发现惹得咧嘴笑了起来,抬头再望向傅铮的眼睛时,心里便觉兴致盎然,歪头打量,好似心脏也盖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雪。

      傅铮伸手接住树上掉下来的测本,五官隐藏在月色和微弱的灯光里,低头望见叶姝打看自己的目光,动作下意识一顿,眉头皱得不动声色,将东西扔进叶姝怀里,偏头将视线移开,语气不耐道:“给你。”

      叶姝笑着道谢,低下头,眼尾往上一弯,故作拘谨,伸手捂住了自己勾起的嘴角。

      在她眼中,傅铮此刻的神情实在有趣极了,他年纪明明不大,却偏偏要时时克己,像一位身处滚滚红尘的苦行僧——清减的身体不可侵犯,刀刻的五官更添凌厉,即便心中欲念横生,依然坚持苦苦隐忍,多年行走于世,拒绝手/淫,不动凡心。旁的小伙吃饭,他喝露水;旁的小伙睡觉,他冬眠;旁的小伙泡妞,他泡铁观音。
      纵使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可一件事若放在了这样的人身上,那便总会变得更为理直气壮一些。

      这可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

      傅铮瞧不见叶姝内心的笑意,他也没有意思去了解一个女人,沉默一晌,就只是转身往树下走,突然想起下午离开时叶姝的眼神,又忽的停下动作,低声问了一句:“你下午,是想让我救你?”

      叶姝低着头说话,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有脖子上两条伤痕忽隐忽现,严肃道:“这件事,你不能这样狭隘的看。”

      傅铮皱起眉头,视线没有移开,示意她继续说。

      叶姝于是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同他耐心解释:“叶五有狂躁症,这东西医院有证明,杀人还能减刑,她爹从小不把她当亲生的,为了情人能把她丢给绑匪两个月,从事实的对称逻辑而言,她应该也是一个苦命人。但我毕竟不是一个好人,她今天招惹了我,开学之后,我就得让茂哥招惹回去,甚至在心里,还会象征性地操一操她的祖宗,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而言,这就不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事情。”

      傅铮沉默地听了一会儿,低头像是在思考,侧脸问她:“你说的茂哥,是陈天茂?”

      叶姝听见他的问话,歪着脑袋轻声笑开,双眼一眯,开始轻声打趣起来:“难得你认识这样的社会人士,小侄儿,你不老实。”
      她此刻身心愉悦,身体往树干上一靠,便又回复了过去的吊儿郎当,眼角往上一挑,更显轻佻。

      傅铮却不理她,只是皱眉道:“无论身处哪个群体,行事道理都应该是一样的。”

      叶姝抿了抿嘴唇,觉得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但一场闹剧闹到最后,与其对比谁更凶狠,还是早早结束的好。你喜欢经济学,应该知道,你们学科里有一个踮脚效应,说的大概也是同一个道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经济?”

      “我看过你书柜里的书,那些书里没有夹盗版碟片,也没有包裹国外色/情杂志,偶尔有笔记,你应该是真心喜欢看那些东西的。”

      “你进了我的卧室?”

      “冤枉。这是叶五的提议。她说她想看看你平时读的书、玩的游戏;我看得出,她没在房间里找到你穿过的内裤,心情其实有些失落;她总问我静/液是什么味道,我回答不上来。”

      傅铮看着叶姝的脸,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紧绷着额角的肌肉,沉声发问:“叶六,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女人。”

      叶姝稍稍一愣,点头回答,神情很是坦然:“我知道的。我的两性意识向来很强,十二岁就能来月经,胸部发育比大部分少女迅猛,如果不是实验室没有适龄男性,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是处女。小侄儿,这一点你比我强,你今天下午带去的安全套都用完了吗?作/爱是不是一件特别愉悦的事情?你们男生过去隐忍十几年,积累在一起会不会将姑娘一炮冲到床下面去,这是不是遵守了能量守恒定律?”

      傅铮望着她有如学术提问一般的淡然表情,猛的蹲下身,只觉眼前发黑。
      他看向眼前一张美得张扬的脸,目光阴沉,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世界上可以有这样一个女人,她天真的如此娇柔,却又可以放荡的如此纯粹。

      傅铮深吸两口气,伸出手指,紧紧扣住叶姝的下巴,以至于她脸颊上的一点肉往里聚拢,几乎看不见眼睛:“你再提起今天下午的事,我就把你的本子全找出来烧掉。”

      叶姝嘴巴一鼓,一时被吓得闭眼打起嗝来,她心中泛起些许疑惑,也泛起些许茫然无措。
      她实在找不出自己与傅铮的行径漏洞到底出在了哪里——她试图将自己与傅铮的关系拉得更近一些,这很应该,可让人遗憾的是,在傅铮的意识里,随机性是不存在的,反向操作是不允许的,两人的关系就像一场没有预警信号的量子跃迁,永远无法保持在一个稳定的φ1上,她诚心诚意,笑意盈盈,到最后却只成为了那只为薛定谔擦屁股的可怜的猫。

      这结论让人失落,至少叶姝感到失落。
      所以她难得的皱起鼻子,小声叹气道:“我不是故意问你这些问题的。过去教我抽烟的那个人,他说,人和人交往,就得多讲一讲自己的苦,问一问别人的快乐,这样,互相恭维,你来我去,日子才能继续好好地过下去。他说人只有在抽烟的时候,才会显得特别饱经沧桑,因为烟是精神麻药,不值得虚情假意,吸下去,每一口都是命。”

      傅铮垂目,看向她低下去的头顶,问她:“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人也是可以不需要交往的生物。”

      叶姝一怔,摇着头回答:“我来不及问,他已经死了。他太依赖尼古丁,还没到四十,头发就没了,长命不了是应该的,我们搞物理的,不能总想着长命。”

      说完,她抬头望天,或许是想到了她同样不怎么长命的父亲,于是对自己这个认知越发笃定起来。
      悄悄地抿了抿嘴唇,她自言自语起来:“其实烟那玩意儿不好抽,我会跟他学,只是因为他抽的时候,手指特别好看,他不虚情假意的时候,其实是很好看的。”

      傅铮不知叶姝此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在说话。
      他是一个没有倾诉欲望的人,而叶姝不善于倾听,她喜欢同人胡说八道,却从来不愿取乐旁人。当她在傅铮面前放下了试探的初衷,她甚至更愿意去读一读《金刚经》。

      宁为钰此时从屋里出来,对着两人的方向扬声喊到:“傅铮,我掐指一算,发现叶家的厨房或许风水不好。”

      庄梦月跟在他身后,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气势,笑着大叫:“傅哥哥,老道士把你家的铁锅炸成了两瓣。”
      说完,她一蹦一跳来到树下,望见上面二人,笑着的脸上神色一僵。

      庄梦月是从美利坚花花世界里来的,十三岁便见识过人类生命大和谐的本质,从她此时的角度看去,叶姝和傅铮一站一蹲,脸上神色晦暗带春色,呼吸你来我往,粗略一看,便俨然一对荒郊野岭苟合的野鸳鸯。

      “你是谁,怎么和我傅哥哥抱在一起!”

      天地良心,叶姝心中愤愤不平地想:我生平可从来没有抱过男人。
      她撅着嘴巴往下看,瞧见庄梦月那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其中天真与宁晴晴有几分相似,叶姝唉声叹气一阵,内心只觉可惜,在面对这些认真纯情的姑娘时,她的那颗心总会变得柔软极了。

      甩开额前几缕头发,叶姝酝酿了好些词语,轻咳一声,只能小心声明到:“这位姑娘,你不要胡说,我是专业的房产中介,我们公司只做墓地交易,不涉及色/情服务。我向傅先生精心推荐的这块坟头属于高端住宅区后山,七十年产权,不仅香火旺盛,还风水奇佳,而且我们公司系统完善,行业知名度高,保证傅先生死后拎包入住,过年送花圈,清明放大悲咒,托梦十次打九折,如果贵夫人有意愿,我们还可以提供‘生同衾死同椁'服务。”

      傅铮面色阴沉,目光盯住叶姝,久久没有说话。

      庄梦月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物,很是猝不及防,“哇”的一声转头往外跑开,显然丝毫不为所动:“我现在就要回宾馆!”

      宁为钰眨巴眨巴眼睛,视线在叶姝身上扫荡许久之后,被傅铮冷眼一瞪,终于掏出兜里的车钥匙,回首挥手,留下一句:“那你们继续,我去送孩子。”

      叶姝点头答应好,面露些许唏嘘,手指撩起耳边的发丝,张嘴长吁短叹道:“哎,好好的孩子,怎么说送就送了呢。”

      傅铮往下走的长腿往旁边一崴,落在地下,眉头紧皱,抬头看向树上的人,很是狠厉地低声开口道:“滚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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