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88、第十五章 《奥菲莉亚》（九）

　　火灾的案子在二队手里呆了这么些天，总算是有了个结果。林野早上去上班时听顾逍他们说二队把目标放在了杨丹的男友邓源身上，其实林野对这个结果还挺意外的，他本以为杨丹的嫌疑更大一些，也不知道二队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可以说林野是被强行带上周巍然的车的，他甚至没来得及跟余阳臣说一声，就被看似儒雅的二队队长带走了。他们的目的地是杨丹和邓源租的小公寓，因为周巍然怀疑那里是第一案发地点，所以想去调查一下。
　　是到了地方，林野才知道小公寓里是没有人的，周巍然既没得到主人的同意，也没拿到搜查令，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钱开锁走了进去。
　　说实话，林野的内心是拒绝的，这已经算是私闯民宅了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他还这么年轻，不想因为一个脑残队长葬送了自己。
　　不情愿归不情愿，林野还是跟着周巍然进了小公寓，开始简单的查看。
　　要说林野为什么在这，那就要从今中午午休时间说起了。林野刚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周巍然在跟夏生谈话，他就是个路过的，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想回去做自己的事了，没想到周巍然朝他一指：“就他了。”
　　于是，林野被稀里糊涂的带走了，原因是周巍然不想一个人去搜查，他作为一队之长，如果还自己单干就太掉价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林野知道了二队管辖范围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周边的几个县城算是他们的分支，如果那边出了问题，他们是要派人过去主导调查的。
　　回到小公寓内的搜查，他们两人搜集了一些头发想拿回去做DNA鉴定，又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把沾着血的刀，血迹已经发黑了，看得出已经有段时间，据杨丹所说，这把刀应该就是误伤了邓源的刀，估计这几天一直在医院，还没来得及处理；毕竟死者死亡原因是钝器击打致死，这把刀应该跟死者没什么关系，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刮下了一些收集起来。
　　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因为这个公寓真的很小，对于两个人来说有些拥挤了。
　　“怪不得邓源想要换地方住，这儿实在太小了。”周巍然环顾着四周说道。
　　“换房子？”林野把目光从沾血的的刀子上收回来，看向周巍然。
　　“我们查到，邓源最近一直在找房子，两个星期前，去过案发地点看房子。”周巍然解释道。
　　林野茅塞顿开：“这就对上了，他就是连接死者和案发地点的那条线。”
　　“对，所以现在邓源是我们的头号嫌疑人。”周巍然笑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更像个斯文败类了。
　　“那你不去盯着他质问来这里干什么？”林野觉得奇怪，这种情况直接找人对质比较好吧，毕竟邓源有伤在身，就在医院也跑不了。
　　“有人在医院盯着了，光猜不行，我们得有证据啊。”周巍然说着把收集到的头发和血迹放进包里，说道，“走吧，可以回去了。”
　　所以说林野到底是来干嘛的？难道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周巍然出门带小弟的虚荣心吗？
　　今天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一天呢。
　　回程途中，周巍然居然主动跟林野聊起了天。
　　“上次的事，文哥对你印象很好，他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踏实了。”
　　“哦，谢谢。”林野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他是在说卢杭的案子。
　　周巍然轻笑一声，又补了一句：“，当然，我家副队长一向比较博爱。”
　　林野：“……”
　　这是在挑事吗？这就是在挑事吧！林野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是上司，不能动武，要理智。
　　“您跟严副队关系真好呢。”林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是啊。”周巍然毫不避讳地承认，“就跟你和局长家的小公子那样的关系一样。”
　　“我们？”林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是巨大的震惊。
　　什么？他们居然是那种关系吗？怪不得严副队看周巍然这个笑面虎什么都好，原来这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
　　见林野许久未说话，周巍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们是那种关系，虽然严副确实看你哪都好……”林野的语气有些不自然，让周巍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前后辈，你说的是什么？”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啊啊啊！我刚才说了什么啊！林野在内心抓狂地咆哮，突然萌生出了要跟周巍然同归于尽的念头。
　　看着林野突然僵住的面部肌肉，自己眼中那视死如归的神情，周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道：“难不成文哥真的猜对了？真是没想到啊……局长家的小公子就是不一样，谈恋爱这方面都这么与众不同，不知道局长他老人家知道后会作何感想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野的表情突然就变了，带上了些警惕和敌意，周巍然看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又安慰似的说道：“我没那么幼稚，不会去跟局长打小报告的，他又不会因为这给我发将奖金。”
　　林野松了口气，心里有些不爽，有种自己的秘密被讨厌的人窥探了一样，虽然是他自己说漏了嘴，但周巍然的理解能力也太好了吧！
　　“话说……”周巍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跟文哥是那种关系？文哥可是有女朋友啊，准确的说，是未婚妻。”
　　“啊，是这样吗。”林野敷衍地应了一句，他是真的不知道严文煜已经有对象了，为了把尴尬的事儿掀过去，林野就顺口问了一句：“那周队呢？有女朋友吗？”
　　“我啊……”周巍然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听着听着就逐渐皱起眉头。
　　还不等林野问出话来，周巍然突然就扔掉手机，猛地一转方向盘，调转车头加速向来时的路驶去；由于惯性，毫不知情地林野一头就撞在车窗玻璃上，撞得他七荤八素，还要身残志坚的爬起来问他怎么了。
　　“守在医院的人说杨丹带着她男朋友开车走了，出院手续也没办。”周巍然一边把油门踩到底一边说道。
　　“这也太……”林野强行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这也太没用了吧！一个女人和一个伤者都看不住！林野在心里想到，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嫌弃别人就是了。
　　根据在医院的同事所报告的大致位置，周巍然开着车追了过去，杨丹在这种时候带着邓源离开，肯定不是单纯的出去透气。车子飞一般的在马路上奔驰，林野大气都不敢出。周巍然居然还有空闲跟林野讲了他们的推测。
　　综合调查结果，二队怀疑邓源就是杀害杨国辉的凶手，第一案发地点应该就是这对情侣租的小公寓，在杨国辉死后，邓源将他装进皮箱中，毕竟死者只是个干瘦的老头，人死后有有一款时间的尸体软化，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之后他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特意找了跟自己没有关系又无人居住的房子，将尸体焚烧，之后又趁乱离开了现场。至于杨丹，周巍然个人猜测她早就知道是邓源杀死了她父亲，但她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揭穿他，从她不配合调查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是想帮邓源掩盖罪行。
　　也就是说这些话的时间，他们就追上了杨丹所驾驶的车辆，才发现对方的车速也很快，两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里车太多，打电话让交警疏通车辆，顺便把路封了。”周巍然命令道。
　　这种时候林野也不在意周巍然有没有权利命令他了，立刻给夏生打了电话，让他帮忙联络交警。
　　马路上的无关车辆很快被警察引导着离开，两车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拉近，等到终于并排时，周巍然按下车窗玻璃，对杨丹喊道：“杨小姐，请你停车。”
　　对方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把油门踩到底，透过玻璃，林野扔能看出她在哭，邓源坐在后排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杨小姐，请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可以停下来慢慢说，您这样是没用的。”周巍然开着车步步紧逼，嘴上也没有闲着，继续嘴炮。
　　“杨小姐，邓先生身上还有伤，您也不想让他再受伤吧？”林野也加入到嘴炮行列中来。
　　就在这时，杨丹那边的车窗玻璃也降下来了，她看向对面车内，用沙哑的嗓音哽咽着说道：“不会的，很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不好的预感愈加浓烈，林野催促周巍然快想办法，突然意识到杨丹车内不对劲的地方，刚才就注意到她车里有很多扁方形的桶，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
　　“不好！是汽油，她想自焚！”林野吼了一嗓子，强行去转方向盘，想要强制对方车辆停下来，然而杨丹也是一个打把想要躲开，去不想这时路口突然冲出一辆货车，杨丹来不及做更多反应，就一下子撞在了货车车身上。
　　在尖锐的刹车声后，寂静了一两秒，突然爆发出爆炸的轰鸣声，整辆车瞬间被火焰和烟雾吞噬，被炸飞的零件朝着停在一旁的周巍然的车辆就冲过来，并且直直对着林野。
　　那一瞬间，林野的大脑没有放空，而是想起了很多画面，也是相似的场景，倒下的货车、倾泻而下的钢材，以及火烧的焦灼气味，一点一点填满了他的记忆，直到最后，定格在一个并不高大的身躯上。
　　“趴下！”
　　耳边响起急切的叫喊声，与此同时，林野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座位上，椅背整个倒下，两人呈现出一躺一趴的姿势，身后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林野能听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口中发出的一声闷哼。
　　后来，警笛声、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铃声都响遍了整条街道。林野被人从车里扶了出来，有人给他处理了玻璃划伤的地方，他毫无感觉，只是看着不远处仍旧冒着滚滚浓烟的车辆。
　　再后来，余阳臣也赶过来了，他看到林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身边是忙得团团转的医护人员和消防人员，只有他像雕塑一样立在那里，双目无神，像是以俯视者的角度在审视着这场灾难。
　　余阳臣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他大步走过去，轻轻拍着林野的肩膀唤道：“林野。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对方丝毫没有动静，余阳臣烦躁地“啧”了一声，加大手上的力气，继续叫道：“林野！看着我，我是余阳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野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余阳臣，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余阳臣……”
　　看他回过神来，余阳臣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林野揉了揉脸，说道，“只是想起我妈了。”
　　这个称呼从林野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这稀奇，在余阳臣的印象中，林野很少提及他的父母，关于家人，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有关林恬的事情，如今林恬也不在了，所以林野连提她的频率都少了很多。
　　“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父母是出车祸去世的，姐姐的腿也是在那个时候受伤的，只有我……”林野说到一半突然收了声，也许是觉得不该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便挤出了个笑容，强行改口道：“周队呢？他刚才救了我，去跟他道谢吧。”说着转身去找周巍然，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到了他。
　　一名护士正在给周巍然处理伤口，他伤得比林野重，尤其是后背，一整块玻璃插进了肉里，护士不敢贸然拔出来，只能先简单的处理。明明都浑身浴血了，周巍然看起来还像个没事人是的，看到林野两个人走过来，还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
　　“您没事吧？不好意思，谢谢你救我。”林野走上前去说道。
　　“没事。”周巍然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道谢，并不是特意要救你，就算我旁边坐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也会这么做的。”
　　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个人的说话腔调啊。林野在心里想到。
　　“总之谢谢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余阳臣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周巍然一挑眉，笑的像个奸商一样说道：“能让局长家的小公子欠我人情，这伤就没白受啊，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让你还人情。”
　　“我看你是伤得还不够重，欠收拾。”余阳臣毫不留情的说道。
　　“啊呀，真冷漠。”周巍然故作失望的摇了摇头。
　　“巍然！”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循声看去，二队的严副队长一下车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他看着周巍然狼狈的模样，担心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问道：“怎么回事？”
　　“出了点小意外，问题不大。”周巍然冲他笑了笑，像是在证明自己没事一样。
　　“你这还问题不大……”严文煜看着他后背那块还没被拔出来的玻璃，满脸心疼之色。
　　“真没事，我让她拔出来的，她不敢。”周巍然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却牵扯到了伤口，让他扬了一半的嘴角突然僵住了，使得他整张脸的表情都很怪异。
　　刚给他处理好其他伤口的护士用着责备性的语气说道：“不能拔，万一止不住血就麻烦了，您还是赶紧去医院处理吧。”说完拿着医疗箱就要离开，又被周巍然叫住了。
　　“那两个人没事吧？还活着吗？”
　　“已经送去医院了，我们会尽力的。”护士说完，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回到救护车上去了。
　　之后严文煜陪着周巍然去了医院，林野由于伤的不重就没过去，直接回了警局。
　　第二天，他们接到医院的消息，邓源不幸死亡，但杨丹活了下来，虽然还没苏醒，但已经脱离了危险。
　　得知这一结果的林野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肯定是好事啊，至少活了一个。”袁安瑶在一旁接话。
　　“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背负着这样不幸的幸运，她要怎么才能像以前一样活下去啊。”林野笑得有些嘲讽。
　　办公室内安静了几秒钟，余阳臣突然说道：“可他还会遇到别的人，也许不能替代逝者，但至少能陪着他一起活下去。”
　　林野心头一热，用脚蹬着地面把椅子滑到余阳臣旁边，悄悄把头靠在他肩上，小声道：“谢谢你。”
　　余阳臣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白痴。”

　　案子的实情就如同周巍然猜测的那样，不过凶手邓源已死，这个案子也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苏醒后的杨丹几乎崩溃，几度自杀都被拦下了，听说后来也渐渐接受了现实，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每周例会上，局长又强调了一次两队互助的方案，看来是打定主意想要合队了。
　　休息室内，林野问道：“局长为什么对合队的执念这么深啊？”
　　“谁知道啊，人到了老年，就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执念。”余阳臣泡着咖啡说道。
　　林野被他逗笑了：“哈哈，别这么说你父亲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余阳臣满不在乎地说道。
　　想起之前问周巍然的话，林野问道：“说起来，周队有女朋友吗？”
　　他这个问题让正在喝咖啡的余阳臣动作一滞，少见的犹豫道：“怎么说呢，应该算是有的。”
　　“什么意思？”林野不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应该”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两年前缉毒案的时候，有个同事牺牲了。”余阳臣说道。
　　“记得。”林野突然一愣，惊讶道：“难道……”
　　“那个人就是周巍然的女朋友，是他自己，把他女朋友的尸体带回来的。”
　　没想到，那个笑面虎还有这么一段过去，不知道他笑着谈论两年前的案子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看着林野有些黯淡的目光，余阳臣像是安慰性地说道：“不用这幅表情，周巍然自己都很看得开，你在这悲伤个什么劲？”
　　两人坐在沙发上消磨剩下午休时间，余阳臣喝了半杯咖啡，就趴在林野腿上想要睡觉了。其实林野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咖啡明明是提神的东西，为什么余阳臣天天喝还能睡这么长时间？难道是喝的太多有抗药性了？
　　“关于合队，我想起一件事。”余阳臣趴在林野腿上说道，“其实以前刑警队一直是两队，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我爸就是其中一个队长，因为一件事，两队合成了一队。”
　　“那时候我还小，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爸也不愿提那件事。好像是因为一个法医的工作失误，造成了一名无关人员的死亡，我爸自愿承担责任，主动降职为普通警员，局里当时没有合适的队长人选，就将两队合成了一队。再次分为两队，就是两年前老局长的意愿了。”
　　这件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林野愣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二十多年前吗？”
　　“嗯，那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吧。”余阳臣越说声音越小，眼睑早已垂下去了。
　　“是啊，还没出生呢。”林野手下轻轻理着余阳臣的发丝，眼睛看向窗外，看着遥远的天幕边浮着一层薄薄的乌云。
　　又要到雨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