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80、第十五章 《奥菲莉亚》（一）

　　你隐没在梦中，宛如雪化在火中。——阿尔蒂尔·兰波《奥菲莉亚》

　　确定关系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同居，两人本就是独自居住，倒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同居后，林野觉得自己算是真正知道余阳臣这个人私底下是什么样子了。最让他震惊也是最让他不理解的是余阳臣觉特别多，以前他只知道余阳臣每天都会在办公室或休息室午睡，但他不知道余阳臣没事的时候九点前就睡觉了，第二天在七点半前是醒不来的，这还是上班的时候，不上班时能一觉睡到十点；如果哪个周末起得早了，中午午睡时他能一直睡到下午五点。这种作息规律真是让林野叹为观止。
　　一开始林野还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会一直想睡觉，后来发现是他自己想多了，余阳臣只是单纯的喜欢睡觉而已。
　　卢杭事件顺利结案后，前几天忙得团团转的刑警大队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端午三天假。对于顾逍那种爱闹腾的人来说，他在放假前就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好要去哪里旅游了，而像余阳臣这种生活上懒散的人就完全没有出行计划，觉得在家里呆三天好好睡觉就行了。
　　所以，假期第二天，当余阳臣被林野强行从被窝中拉出来，并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才显示六点半时，他连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心都有了，而始作俑者却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催促他快点换衣服，说要带他出去吃早饭。
　　换在以前，不用说远了，就是一个星期前，早上六点半起床吃早餐对余阳臣来都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他满脸晦气的起了床，并且跟着林野一起出去吃早饭。
　　初夏的清晨，温度是非常舒服的，既不觉得太冷，又感受不到太阳直射的那种炙热。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让余阳臣从无法补眠的郁闷中挣脱出来，他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晨跑的人和遛狗的人，发自内心的觉得他这个要去吃早餐的人简直就是白痴。
　　一路上走了有二十分钟，余阳臣基本上没看路，完全是被林野拉着走；等林野停下来，跟他说了声“到了”，余阳臣才抬起头，看到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早餐店，坐落在居民区旁边。
　　跑这么大老远来吃早饭，还不让开车，余阳臣觉得林野必须要给他一个说法，他愤愤道：“林野，咱家旁边没早餐店吗？你非跑人家小区旁边吃早饭，他家的特别好吃吗？”
　　“对呀，我觉得很好吃。”林野笑着说道，拉着余阳臣就走了进去。
　　虽然才七点，店里却已经有不少人了，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林野就对余阳臣说：“他家鸡蛋面很好吃，是手工的，也有拉面。嗯……还有馄饨，包子也不错，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吃带馅的嘛，就从前两样选吧。”
　　“就……”余阳臣朝门口正在揉面的大叔看了一眼，改口道：“可以不吃吗？”
　　林野没注意到他的举动，依旧兴致勃勃地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看他这么热情高涨，余阳臣也不想再打击他，就摆摆手道：“算了，跟你一样就好。”
　　于是林野开开心心地去点了两碗鸡蛋面，还多要了两个肉包。
　　面还要过会才能上，林野就先端回来两个包子放在两人中间，然后继续乐呵呵地看着余阳臣。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余阳臣不禁奇怪地问道。
　　“有吗？可能是因为今天放假吧。”林野笑着回道，拿起一个包子来对半撕开，低头咬了一口。
　　“昨天也放假啊，怎么没见你跟打了鸡血一样？”
　　林野先吃完了那半个包子，才回道：“因为今天我们要去约会呀。”
　　“嗯？”余阳臣一脸疑惑，他不记得有承诺过今天要跟他约会啊，昨天倒是说了陪他去商场买鞋，顺便吃个午饭，难道这就是约会？
　　从没谈过恋爱的余阳臣有点不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在他眼里，这跟在家一起吃顿饭没什么区别。
　　闻着早饭的香味，余阳臣倒是真有些饿了；平时九点钟起都不觉得饿，今天起个大早反倒觉得很饿。余阳臣用筷子尾戳了一下林野的手背，说道：“我也想吃。”
　　见林野接着就把包子送到他嘴边，余阳臣向后靠了一下，又道：“不吃馅，你把肉吃了，我只吃面皮。”
　　林野就听话地用筷子夹着吃掉肉馅，把剩下的面皮给了余阳臣。
　　看着他小口吃着面皮，林野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啊？”
　　“没啊，不用自己做，还挺省事的。”余阳臣吃着包子皮，漫不经心地答道。
　　“但你有好多东西不吃啊，在外面吃很难照顾周到吧。”林野又说。
　　“哪里有很多，再说了，不喜欢吃不代表不能吃。”
　　正说着话，早餐店的老板娘就端着两碗面条放在他俩面前，接着又给他们拿了筷子。林野是个吃饭基本不会说话的人，所以他们就停止了聊天，各自吃起早餐。
　　一碗面才吃了一半，余阳臣就放下了筷子，说是吃饱了；林野抬头看看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道：“不好吃吗？吃这么少”
　　“还行。”余阳臣实话实说，“我本来就吃这么多。”
　　先吃完的余阳臣就坐在一边等着。说实话，林野是余阳臣见过的男生中吃相很好的人，既不是那种慢吞吞、像女生一样小口吃饭的类型，也不是那种翘着腿、毫无形象的大口吃饭的类型，就是一种很适中、让人觉得舒服的模样；他吃饭的时候非常安静，基本不发出声音，就算要说话，也绝不会嘴里含着东西就跟别人讲话，这是一种习惯，而不是刻意为之。所以余阳臣一直觉得，林野的家教很好，但如果真有这么良好的家教氛围，又怎么会给林野带来不幸福的童年呢？
　　林野吃完了自己的那碗，又把余阳臣剩下的那半碗拿过去吃。余阳臣看了便笑道：“你吃这么多，怪不得长成了一个傻大个。”
　　“我才不傻呢。”林野也笑着回他，“我只是不想浪费，再说啦，这也不多啊，我一般都吃大碗的，跟这些的量差不多。”
　　“你以前也来过吗？”余阳臣问。
　　“嗯，上学的时候常来，这家开了挺久了，有十几年了。”
　　聊天的时候，林野就不会吃东西了，余阳臣就没再跟他说话，安静地等他把面吃完，之后林野去交钱，却听到店外传来消防车的警鸣声，他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看到一辆消防车开进了旁边的居民区。
　　大清早着火？什么情况？林野觉得奇怪，也没多想，叫了余阳臣一声跟他一起出了店。
　　没想到他们正路过居民区大门前时，却看到一辆警车开了过来，直接进了居民区，再往里面看去，消防车停着的楼下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看来，不仅仅是发生火灾这么简单了。
　　本来这件事跟他们是没关系的，也不应该归他们管，但出于职业道德，两人还是进了居民区，到了出事的楼下查看情况。
　　来的警察是管理这一片的片警，林野和余阳臣过去时，消防人员正在和他们交代情况，周围还围了一圈好奇群众，都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
　　两人表明了身份，想问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过那片警并不认识他们，看俩人这么年轻，还以为他们是新来的小警员或者实习生，就打发他们去录口供，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火灾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这件事，还是他们听围观群众说的。
　　失火现场是四楼的西户，住在对面和上下楼的居民基本都被波及到了，现在正在小区居委会待着。他们走在去居委会的路上，余阳臣就说：“人是不可能被活活烧死的，如果发现的尸体真的烧焦了，那只能说明他是死后才被火烧的。”
　　“你是说，有人想毁尸灭迹？”林野边走边问。
　　余阳臣耸了耸肩没表态，而是违心地说道：“假期一大早遇到这种事，真是让人兴奋啊。”
　　林野笑了笑，没说话。
　　居委会的大厅里坐着五六个人，都是那栋楼上的居民，有人甚至还穿着睡衣，估计是还没睡醒就被烟味给呛醒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片警，也是给来避难的居民录口供的，他俩跟几位居民说了一下情况，就把他们挨个叫进一旁的会议室问话，并指挥林野和余阳臣帮忙。
　　大概余阳臣是第一次被比他警衔低的同僚指挥，所以他的态度并不是很好，冷眼看着给他下命令的人不做声。
　　开玩笑！刑警大队大队长的话他都看心情才听，这一个片警警员居然指挥他做事？
　　气氛被余阳臣弄得有些僵硬，还好有林野在一旁打圆场，才没让那个看余阳臣不顺眼的片警做出其他更不合理的举动。
　　在那群等待被录口供的人中，林野突然发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正巧对方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对上，那个怀里抱着一只大猫的人就走了过来，在林野面前停下，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林野？”
　　林野点点头，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便道：“你是凌清涵吧，好久不见了。”
　　一看是熟人，女生也不拘谨了，笑道：“可是好久了，毕业后就没见过，怎么说也有四五年了吧。”她说完看了那边两个片警一眼，又看看林野，问：“你怎么在这？你也住这个小区？”
　　“不是。”林野给她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是来给你们录口供的。”

　　借了居委会的小休息室，两男一女走进去，在茶几两侧的沙发上坐下，林野就开门见山道：“先说正事吧，火灾发生时是什么情况？”
　　一上来就这么严肃，女生还有点不适应，她给趴在自己腿上的猫顺着毛，回忆着说：“就刚才，大概将近七点半把，我就闻到一股焦味，本来以为是我煮的东西糊了，我就赶紧把火关了，然后我就觉得气味是从门口传来的，我一打开门 ，整个楼道都是烟，对门虚掩着，还有火苗往外窜。我吓坏了，抱着猫就跑下来了，之后其他邻居也都跑下楼了，接着有人打了119，消防车就来了。”
　　“你住在火灾现场的对门？四楼东户？”林野问。
　　女生点点头，就听林野又问道：“西户住的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西户没住人。”凌清涵说道，看林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又解释道：“准确的说是现在没住人，他们一家买了新房子，都搬过去了，这一套打算租出去或者卖出去，前两天还有人来看房呢。”
　　要是这件事被报道出去，这间房估计是不可能卖出去了。林野心想道。
　　正事问完了，林野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那只猫身上，从见到凌清涵开始他就很在意这只猫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注意到林野的目光，凌清涵主动说道：“要摸一下吗？它很乖的。”
　　“可以吗？”林野有点小激动。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把猫背上的毛，接着又用手指搔了一下它的颈部，它就很软糯的叫了一声，林野觉得他心都要化了。
　　“这是什么猫，好大啊。”林野问道。
　　“挪威森林猫。”凌清涵回道，“它叫二喵，很可爱吧。”
　　林野拼命地点头，一边恋恋不舍地继续吸猫，一边向余阳臣投去期待的目光。
　　“别看我，不可能，别想了。”余阳臣的冷漠三连打破了林野的幻想。
　　林野不甘心地说道：“为什么呀，它多可爱！”
　　“是啊，它比你都贵。”余阳臣冷漠地说道，他对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虽然说不上反感，但至少不会想要去养一只。
　　“说起来，真没想到你会做警察啊。”女生突然说道，“我以为你会做设计师，毕竟你是学建筑的嘛。”
　　林野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便问起了她的事：“你现在在做什么？”
　　女生笑着冲他眨眨眼，道：“你猜。”
　　“应该是跟绘画相关的吧。”林野猜测道。
　　“嘿嘿，是漫画家，去年才签了公司。”凌清涵说道，看来，她对自己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高中的你就说想当漫画家，真的实现了，很了不起啊。”林野衷心地说道。
　　能坚持一件事这么多年，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听他们言谈甚欢，甚至说到了高中时代，余阳臣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女生的身份了，他皱了皱眉，问林野：“她是谁？”
　　虽然他问的声音很小，但凌清涵还是听见了。女生见林野一副为难的样子，便替他说道：“我是他前女友哦，高中时期的。”
　　“哦？”余阳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前女友还真是多啊。
　　受到余阳臣冷眼攻击的林野内心冷汗直冒，他干笑了两声，刚想说点什么把这件事翻过去，对面的女生像是故意地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她话音刚落，余阳臣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们慢聊，我先出去。”就推门离开了。
　　林野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对面女生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故意问刚才那句话的，便说道：“没有哦，不过，我也不单身。”
　　“是刚才那个小哥哥？”女生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看林野点头认可，凌清涵就弯眼笑了：“很帅哦！”
　　听到有人夸余阳臣，林野觉得比听到有人夸他自己还要高兴。他笑着回问：“你呢？交男朋友了吗？”
　　“我呀。”凌清涵一本正经地回道，“要什么男人，有猫就够了。”说完自己都有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个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凌清涵就说道：“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留个电话吧，改天聚聚？”说着拿出手机。林野接过来输进自己的号码，并且给自己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她。
　　告别前，女生突然说了一句：“林野，一定要幸福啊。”
　　看着女生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林野觉得很欣慰，轻声回了一句：“谢谢你。”

　　出了小区居委会，林野并没有看到之前那两个片警，反正他也不是公务在身，就干脆不去管了，小跑着到余阳臣身边，跟他说可以走了。
　　见林野过来，余阳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么快就叙旧完了？”
　　“前辈，”林野有些无奈的叫了一声，“高中谈的恋爱怎么能叫恋爱呢，那就是中二时期的逆反心理嘛！”
　　“你跟我解释什么？”余阳臣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看得林野直想笑。
　　“我不是怕你吃醋嘛。”
　　余阳臣冷笑一声，说了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撇下林野自己先走了；林野叫着追上他，两人并肩在清晨的路上走着。
　　按计划，接下来要去商场给林野买鞋，由于他们没开车，所以就选了离这里最近的商业街中心的商场；本来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了，林野偏要绕路，途径了附近一个公园。
　　由于是早晨，又过了晨练的时候，公园里没什么人，弄弄的树荫下，只有两个人并排走着。突然，林野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还没来得及握住他的手心，就被对方给挣开了。
　　“不能牵手吗？”林野的语气很失落。他可是特意选了没人的地方，为此还绕了路。
　　没等余阳臣说什么，林野就可怜巴巴地继续说道：“我从来没跟人牵着手一起走过。”
　　闻言，余阳臣停下来，转过身去，意味不明地挑起眉看着林野，道：“你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吗？”
　　还说没吃醋呢。林野苦笑，为自己解释道：“我没有很多女朋友啊。再说了，女生都比较喜欢挽着别人走路。”
　　“哦，是吗？”余阳臣凉嗖嗖地接了一句，让林野立刻反应过来他不该这么说，急忙拉住他手腕，出言挽救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只想跟你牵手。”
　　“油嘴滑舌。”余阳臣冷笑道，却并没有甩开林野的手，又问道：“跟你爸妈呢？姐姐呢？你小时候他们没牵着你走路吗？”
　　刚说完这句话，余阳臣就感到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明显僵了一下，他才意识到他不应该跟林野提家人的事情，便干咳了一声，反抓住林野的手，边拉着他往前走便说道：“走了，不就牵个手，怎么话这么多。”
　　来自不同人的左右手手掌相合，向对方传递着属于各自独有的温度。
　　从空无一人的公园，走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余阳臣的手仍旧没有松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野总觉得路过他们的行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他看了余阳臣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度。
　　既然两人都不在意，就没必要躲避别人的目光了，反正林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