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5、第一章 《人间椅子》（五）

　　离警局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林野家。普通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从生活用品来看是有两个人在住，不过近期似乎只有一人生活的痕迹；趁林野回卧室换衣服时，余阳臣有意无意地打量起房间的摆设，不论是家具还是电器，都是比较老旧的样式，但保养得非常好，没想到林野是个活得这么细致的人，各种迹象表明，跟林野同居的应该是名女性，难道是女朋友？
　　余阳臣在这边瞎猜测时，林野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他径直去了厨房，给余阳臣倒了一杯水，回到客厅在他旁边坐下，道：“喝水，前辈。”
　　“不必了，”余阳臣没有伸手去接，林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呆滞了半晌，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就听到余阳臣问道：“你刚才在车上说的什么意思？”
　　想到刚才的经历，林野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道：“刚才我掉到水下，觉得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腕，所以我才没游上去。说起来这个人工湖很深，那亭子周围没什么保护设施也不太正常。”
　　“那明明写了‘水深危险’的。”余阳臣说道，一脸嘲讽的模样，好像林野落水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样。
　　“你这是心理因素，人在恐惧中会本能的臆想出威胁你的事物，也许只是你脚抽筋了，你还以为有水鬼吗？”余阳臣根本没把林野的话当回事，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要起身离开，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他接听后，脸色骤变，立刻对林野说：“走，又发现尸体了。”

　　河边拉起了黄色警戒线，一群探员把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不时会有几名好奇群众朝这里观望，但很快就被探员请离。河边平躺着一具尸体，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半蹲在尸体面前，半晌才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开始阐述尸体身上的信息：“女性，22岁左右，死亡时间在今晨6点到8点，初步判断，是因溺水死亡。”说到这里一旁有人递上来一份资料，他接过来看了看，继续道：“从样貌来看她并不是林萱，倒是跟之前失踪的一名女性很相像，也就是说……”
　　“被害者很可能还会持续增加。”夏生接过话来，说出了他想说的，接着他又吩咐人把尸体带回去，顺便联系她的家人。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清洁工，当时他正在工作，见水面有东西，以为是垃圾，费了半天劲弄到岸边，才发现是一具尸体，吓得立刻报了警。此刻他正在被顾逍盘细节。
　　“你每天都来这里打扫卫生吗？”顾逍问。
　　“是是，每天都来，这边就我负责。”清洁工老实地回答道。
　　这时一名探员凑到顾逍耳边跟他说了死者的死亡时间，顾逍对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今早有来过吗？”
　　“没有，我一般是下午打扫。”
　　“今天工作时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呃……”清洁工愣了一下，道，“看到死人还不算不对劲吗？”
　　说的也是。顾逍一时有些尴尬，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我是说，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对方很努力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顾逍叹了口气，心想凶手也不会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对清洁工说了句“谢谢配合”，便去夏生那边了。
　　见他走了过来，夏生问道：“怎么样？”
　　顾逍耸耸肩，表示没什么收获，他注意到余阳臣只穿了一件衬衫，奇怪的问道：“余哥，你外套呢？不冷吗？”
　　余阳臣没回话，反而看了林野一眼，后者顿时汗毛倒立，立刻说道：“我、我洗好后明天还给你！”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顾逍那双大眼睛在他俩之间来回瞟着，更加奇怪了：“你俩怎么回事？”

　　之后针对两名死者又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并借住媒体力量寻找近期失踪的女性，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就又来了麻烦——这次是林萱的尸体了。
　　会议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屋内等候已久的人立刻都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等着来人的消息；男子倚在门框边，捏了捏眉心，翻开了手中的报告，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死者后脑有多处创伤，是钝器打击造成，这也正是她的死因，而死亡时间……”他顿了顿，合上报告，边往里走边说道：“是在两天前，也就是10号，李思远来报案的那一天。”他说完这话后将报告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坐到一旁去了。
　　夏生拿过报告看了看，皱起了眉，道：“这跟前两起完全不同，她既不是淹死的，也不是死亡后立刻抛尸，会是同一人做的吗？”
　　“在这种时候出现，我认为不是巧合。”余阳臣分析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凶手无法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处理这名受害者。”
　　“有没有可能是被害者都是先被淹死再抛尸，这一个也许反抗意识比较强，才不得不用外物；至于时间，也许两天前凶手就已经抛尸，只是当时我们没发现尸体。”顾逍提出了一个猜测。
　　余阳臣立刻就开口打破了他这一猜测：“从尸体被浸泡的程度来看不可能。”看着顾逍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去，他又道：“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一点，之前忘记说，前两名受害者身体被浸泡的时间，远远超过他们从死后到被发现的时间，也就是说，她们生前就长期泡在水里。”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坐在角落里的林野突然出声了，他道：“就像之前分析的，凶手会有一个藏匿受害者的地方，那会不会，她们被关在了水底？”
　　“呵。”余阳臣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嘲讽，他单手拖着下巴，慵懒地抬起眼睑看向林野，道：“你是说，凶手其实是个水鬼，这群女孩子还能在水下呼吸？我可没在解剖时发现她们有鳃啊。”
　　对于前辈这恶意的拆台行为，林野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的闭了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我们的大队长对于队员恶意欺负新人的行为只是笑而不语，适时地岔开话题，道：“目前我们调查的方向大致有两个，一是李思远口中奇怪的男人，这一方面我们至今没什么进展，不过那张字条上的血迹，既不是李思远的也不是林萱的，很可能来自留下字条的那个男人，但究竟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个痕迹，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二是从林萱身上得到的信息，导致她死亡的凶器是什么？又在哪里？我们不知道第一案发现场，这一条也会比较困难进行下去。总之——”夏生微笑着看向众人，“大家继续努力，这两天辛苦辛苦，也算是激活一下国庆假放松的细胞吧。”
　　“是。”众人纷纷应声。
　　夏生满意的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余阳臣说道：“对了，林萱死亡这件事还没告诉李思远，你们俩再跑一趟，顺便问问他对于那个奇怪的男人有没有想起什么。”末了又提醒一句：“告知死讯的时候委婉一点。”
　　“我们？”余阳臣口中发出疑问的声调，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向林野。
　　“对呀。”夏生保持着他那温和的笑容说道，“带了人家一次就要负责到底嘛，是不是呀，前～辈～”
　　最后两个字拖长了音调，绵软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余阳臣更是忍无可忍，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他猛地起身，一把揪住他们亲爱的队长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迟早拿缝合针把你这嘴给缝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唯一不在这里的女队员袁安瑶拿着一打资料走进来，瞥了两个体位奇特的男人一眼，把一堆资料一股脑扔在桌子上，嫌弃地说道：“你们一群臭男人，就知道在这里纸上谈兵，还有……”她又看了一眼已经分开的两人，继续道：“亲亲我我，扔给我一个弱女子这么大的工作量。”
　　“辛苦了，阿瑶，怎么样？”夏生立刻恢复了状态，笑容可掬的问道。
　　“我把林萱生前接触过的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不论男女，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快翻出来了，但是——”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继续道：“没有发现有嫌疑的人。林萱这个人十分内向，对谁都是一样的小心客气，工作和生活上都没什么走得跟近的朋友，她老家倒是有几个朋友，但近期没什么联系；可以说，在这里，林萱唯一交往的对象就是她男友李思远。”
　　听完这一席话，本来闭上嘴的林野终于还死忍不住开口了，他说道：“你们不觉得李思远有些奇怪吗？他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十分紧张，即使是后来我跟他单独聊天，他也是很紧张；奇怪的是，虽然他说的话语无伦次，但内容却表达得十分清晰，与他之前的紧张似乎有些矛盾，这样想，总觉得他之前的紧张表现得十分刻意。”
　　夏生沉思了片刻，道：“你的想法不无道理，这样，你还是先跟阳臣去李思远那里一趟，稍微注意一下这个人。”

　　不出意外的，李思远听到自己女友的死讯十分悲伤，林野安慰了他几句，道：“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还是要问你一些问题，我们都希望早点抓到凶手是吧。”
　　“是是，您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李思远哽咽着说道。
　　那边问着话，余阳臣这边也无事可做，便又进了林萱的房间，从摆设来看，李思远应该是没进过这间房，通常情况下，身为男友的他不应该到最有林萱气息的地方缅怀她吗？余阳臣觉得奇怪，走进去随意翻看了一下桌面的书，却注意到了之前林野提到的日记本，闲来无事余阳臣翻开读了起来，都是些小女生的心思，挺无聊的，不过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林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的很不如意，她能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就是李思远。
　　很快，林野就问完了话，余阳臣听见外面的声音就走了出去，还顺便带走了林萱的笔记本。
　　看自家前辈也出来了，林野便起身说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李思远也连忙站起来：“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林野说着就跟余阳臣向门口走去。
　　最终李思远还是坚持送两人出去，出门时刚好碰上了李思远楼下的邻居，顺便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李思远客气地打招呼。
　　“是啊，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家里都发霉了，一回来一股怪味，通风通了一整天才消去了一些。”邻居站在门口跟他抱怨道。
　　李思远陪着笑点了点头，带着两人下了楼。
　　走到小区门口，林野让李思远回去，说案件取得进展会通知他的，李思远道了谢，林野就跟在余阳臣后面往外走，看到门口有个推着冰箱卖冷饮的小摊，突然觉得口渴，便对前面的余阳臣说道：“前辈，我买瓶水。”说着就要掏钱包，却发现自己没有带，有些失望地说道：“啊，忘带钱包了。”
　　“真麻烦。”余阳臣停下脚步折回来，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拿出钱包准备给他买水，没想到李思远却抢先一步掏钱给两人一人买了一瓶水。
　　“这多不好意思。”林野说着接过水。
　　“哪里哪里，两位同志办案辛苦，是我考虑不周忘了给两位备茶水。”李思远说道。
　　就两瓶水也没必要推来推去，林野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道：“那谢谢你了。”
　　临走前林野不经意瞥到了李思远钱包中夹着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女人的合照，但不是林萱；林野想再仔细看看时，李思远已经收起了钱包，他也就没多想，心想也许是妹妹之类的人，便跟着余阳臣坐进了车。
　　车子启动，余阳臣一边看着后视镜倒车，一边问：“有问出什么吗？”
　　“没有。”林野有些泄气，拧开水瓶喝了一口。
　　倒出车停在路边，余阳臣突然松了油门，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缓缓吐了口气，闷声闷气地抱怨道：“什么破烂案子。”
　　“前辈，你没事吧？”林野问道，把水瓶放到他面前，“喝点水吧。”
　　余阳臣侧过脑袋，抬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水，没有接过来。林野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另一瓶水拧开，余阳臣这才接过去，喝了几口便放下，就听到林野说道：“我刚才跟李思远对话时，他倒是不像之前那样不自然了，但还是觉得怪怪的，他听到林萱的死讯时，怎么说呢，伤心来得太快了，一般情况下不应该是惊讶然后才是悲伤，他那种表现，就像是提早准备好的。”
　　“你是怀疑他‘监守自盗’吗？”余阳臣问。
　　林野挠了挠头发，说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也许他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他已经告诉我们很多了。”余阳臣道。
　　这句话让林野脑袋中灵光一现，他激动的抓住余阳臣的手，说道：“对，就是这个！自从李思远出现，我们的线索就源源不断，但是案件却丝毫没有进展，也许我们的着重点一直都错了，是不是可以试着跳出李思远提供的线索，从这个案件本身进行考虑。”
　　余阳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先松手。”林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尴尬地收回手，傻乎乎地笑了笑。
　　“专程跑来给我们提供假线索吗？那他未免也太大胆、太瞧不起警方了。”余阳臣轻描淡写的说道，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并不是很赞同林野的想法。
　　猜测只能是猜测，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林野跟清楚这一点，他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前辈你刚才又去了林萱的房间，有再发现什么吗？”
　　“没有。”余阳臣回道，他把座椅背下调了一些，躺在上面，两眼无神的看着车顶。
　　沉默了一会，余阳臣突然说道：“从上次我们调查林萱的房间，到这一次，期间李思远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另外，我顺手拿了这个。”说着余阳臣把刚才顺出来的笔记本扔给了林野。
　　这不合适吧。林野心想，私自拿人家的东西，要是证物还好说，不是证物又被发现就尴尬了。
　　“还有，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余阳臣微微侧过脑袋看向林野，阳光恰好从车窗照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林野不禁呆住了，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脸，以至于根本没听清对方的后半句话。
　　“喂！”余阳臣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转移了视线，尴尬道：“不好意思，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余阳臣白了他一眼，难得愿意重复一次：“李思远的房间里有一股熏香的味道，上一次是没有的。”
　　闻言，林野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进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过他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似乎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这时林野又想起了一点说不通的地方，他道：“我记得李思远报案的时候，说他不敢告诉林萱的父母她失踪的事情，但就林萱个人的情况来看，她突然消失，有极大的可能是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回到她父母身边了；这种时候，人一般不是应该先问问她父母有没有他们女儿的消息吗？为什么他在没有确定林萱是否偷偷离开了这座城市前就断定她是失踪了呢？准确的说，他是认为林萱遇害了，但她毕竟是一个成年人，只不过消失了两天，没必要悲观到这种地步吧。”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很久，也许两人都在思考，一个思考对方的推理是否有理有据，另一个思考自己的想法是否足够客观。
　　最终，余阳臣先开口了，他道：“当你觉得一个人是罪犯时，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可疑的。”
　　林野微微愣了一下，明白了余阳臣的意思。
　　证据，还是没有证据。目前所有的猜测都是主观臆想，没有任何拿得上台面的证据将矛头指向李思远，毕竟，他也算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之一。
　　“先回局里吧。”余阳臣说着调整好座椅，重新启动了车子，向警局驶去。
　　途中，林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前辈，你的衣服我带过来了，放在办公室了，回去的时候给你。”
　　“哦。”余阳臣淡淡的应了一声。其实林野不还他也无所谓，他给了林野就没打算让他还回来的；想起林野房间表现出的两个人的生活迹象，当时余阳臣也是无聊，就随口问道：“你跟谁住在一起，女朋友？”
　　许是没想到余阳臣会关心他的私人问题，林野先是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了笑容，回道：“不是，是姐姐，她出去旅游了，大概这会儿已经跑了大半个中国了。”
　　这么大的人，都不跟父母一起住了，反而很姐姐一起住，这是有多恋姐。余阳臣腹诽道。
　　闲聊这空儿，车子开到了警局。两人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一帮人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见两人回来，便询问最新的消息。
　　没什么价值的消息说完后，林野纠结了一下还是把之前对余阳臣说过的猜测说了一遍；夏生很认真的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然后用带着鼓励的神情看着他，说道：“你的心思很细致，虽然听起来像是故意找茬，但在目前这个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不失为一种思考方向。”
　　林野惊喜的回道：“谢谢夏队！”
　　余阳臣在一旁泼冷水：“又不是在夸你。”
　　“照你这么说，如果凶手是李思远，那么他在杀了自己女友后就来报案，并在两天后才抛尸，这中间的两天，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存放尸体；同时我们要注意的是，他还是造成其他多名少女失踪或死亡的凶手，他绑架了这些女生，在她们死前这段时间里，她们又在什么地方？这么看来，他需要至少一个地方，来关押抓到的女生和存放林萱的尸体。”
　　队长不愧是队长，顺着林野的思路分析出这么多，让提出问题的本人都有些懵。藏匿地点的问题他确实是没想过，如果从这一方面展开调查，不知是否会有所收获。那么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监控中突然消失的凶手和受害者去了哪里？这是否跟藏匿地点有关呢？
　　安全的地方，也许还与小巷后的下水道有关，下水道……水……
　　此时，几个片段浮现在林野的脑海中——“水是连通着附近一个小区的。”“李思远正巧住在那个小区。”“呃，其实也不算工作，就是在海边当救生员。”“……游泳、潜水什么的。”以及他落入水中时，脚腕那真实的拉扯感……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林野一拍大腿，道：“人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