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36、第八章 《罪与罚》（一）

　　犯罪是对社会组织的不正常现象的抗议。——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深夜，倾盆大雨骤然降临，雷神轰鸣，闪电划破夜空，带来短暂的光明，照出了雨夜中一道虚影，那是一间车库，似乎已经废弃，被当作杂物间来使用。
　　空旷异常的空间内，突兀的坐着一个人，他身子弯的很低，脑袋几乎贴近地面，手上拿着一个坚硬的物体，不停地在地面划来划去，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声音，他的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内容却被雷雨声掩去了大半部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音节。
　　直到雨渐渐停歇，男人沙哑的嗓音才清晰起来，他反复重复着：“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他们都是魔鬼，警察、路人、罪犯……都是、是人渣，他们才改死、该坠入地狱、该万劫不复！我看的到你的痛苦，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我一定要把你受到的伤，千百倍的奉还……”

　　大巴车在学校门口停稳，提着大包小包的女生们纷纷上车，柳佩欣走在较后面，戴着耳机，极不情愿地听着身旁的女生兴奋的话语。
　　今天是平安夜，这群女生是S大舞蹈社团的成员，应隔壁大学的请求，出演它们本校的平安夜晚会，现在就是准备去往表演场地。
　　上车时，柳佩欣无意瞥见了司机，是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一顶有些旧的鸭舌帽压的很低，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一张黑色的口罩，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女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也没多想，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把装着演出服的背包放在了车座下。
　　大巴平稳地向前开去，花枝招展的带队老师自认为很优雅地拍了拍手，开始给女孩们讲今晚的注意事项，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听他的强调，三五成群聊的热火朝天，完全忽视了这位老师的存在。
　　带队老师一副心灵受到了伤害的模样，转而坐到司机旁边，跟他唠起了嗑。不过这位司机很不给面子，只用肢体语言表达一些简单的态度，根本不开口说话，弄得老师好不尴尬。
　　开着来着，带队老师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偏离了市里，正在向郊区开去。带队老师娘气十足的“哎呀”了一声，问道：“师父，你这是往哪开呀？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条路呀。”
　　咔哒——
　　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司机仍旧直视着前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那把违禁物品直直的对准了身侧的人。
　　老师先是没意识到这是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往旁边一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车内被他这一声尖叫引得安静下来，女生们纷纷看向车头，只见她们的老师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扯着嗓子叫道：“快跑！”
　　“嘭——”
　　刺耳的枪鸣声仿佛一只来自深渊的利爪，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四下无声；紧接着，恐惧战胜了深渊，声声尖叫仿佛能将车顶掀开，人深处最本能的一面暴露无遗。
　　此刻巴士已经停下，司机站起来，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备车内的人，他拉下口罩，对着车内扩音器的喇叭怒吼一声：“都闭嘴！”
　　许是忌惮他手中的枪，女生们勉强压下了自己恐惧的声音，窝在位置上，小声哭泣着。
　　那一枪实际上是朝窗外开的，并没有伤及任何人，他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警示——目前看来，效果很好。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枪，又把枪口重新对准抓着扶手、惊魂未定的老师，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道：“下去。”
　　老师先是没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学生，但他在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后立刻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脚下一绊，直接摔在了草丛里。
　　发动机轰鸣，巴士重新启动，以高速向前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过了很久，滚下车的人才回过神来，立刻报了警。

　　警鸣声响遍了整座城市，吵得人心里发慌，预告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就在午休快结束时，警局里接到了报警电话，说是持枪歹徒挟持了一整车的学生，往郊外开去了。
　　事态紧急，局长立刻制订了计划，调了一大批人给夏生，让他火速前往案发地点。
　　既然对方明目张胆地劫持人质，还敢当走一个人，说明他是故意想要警方知道，这种人，想必是带有一定目的的作案，他的动机跟被挟持着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她们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根据报案人提供的线索，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了郊区一座汽车工厂，看起来已经废弃，几乎成了杂物间。
　　夏生下了车，下达命令后警员立刻将汽车厂层层围住，但是现在里面状况不明，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他们阵仗不小，里面想必已经听见了，夏生想，用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出来跟警方谈条件了。
　　不出所料，不多时，一个满脸泪痕的女生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身后躲着一名男子，他一手掐着女生的脖子，一手拿枪指着她的太阳穴，整个人完全贴在了女生背后，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警察的视野中。
　　几乎是一瞬间，前排的警员都出于职业本能的将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然而夏生却挥挥手，示意他们放下枪，自己走上前去；夏生在看到这一幕时就明白了，这个男人一定是早有预谋，并且规划的很好，他拿人质当挡箭牌，那就连狙击手也没办法了。
　　“您先冷静一下。”夏生斟酌着开口道，“这群孩子想必跟您无冤无仇，你伤害她们也没有意义。你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出来，我们警方会……”
　　“闭嘴！”男人突然爆呵一声，“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警察全都是废物！我才不会相信你们！”
　　“狗娘养”的夏生顿时有些头疼，看来这是位情绪狂暴的歹徒，还没开始就谈崩了；这一来就比较麻烦了，估计夏生还要再要两个谈判专家。
　　突然，男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从现在开始，每过五分钟我就会杀一个人，你们警察不是自认为很有能耐吗？那就让我看看，这十七个人你们能救下几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第一声枪鸣声响起时，夏生仍旧没有找到一丝破绽，他的拳头越攥越紧，虽是冬季，却出了一头汗。
　　枪声过后，里面传来了几声惊呼，接着就被压了下去，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啊，你们都傻了吗？还有十六个……”似乎是刚才那一枪燃沸了他的血液，男人的声音近乎癫狂，颤抖不止。
　　夏生的脸上出现了烦躁，他朝后方压着嗓子喊道：“狙击手呢！没办法瞄准他吗！”
　　“不行，他跟人质贴得太近了，会误伤人质……”一旁一名警员好心提醒道，却被夏生愈加冰冷的脸色给吓得没了声。
　　早在绑匪提出那个无理的要求时，林野就想跳下车了，但被余阳臣一把推了回去，他现在还是个伤残人士，情况紧急，夏生没来得及管他，就让他跟了过来，但从没有给他配枪这一点就能知道，夏生根本没打算让他参与。
　　当第一声枪响时，林野再也坐不住了，推开车门就下了车，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围得密不透风的汽车厂，咬咬牙，走到余阳臣身边，问他现在的情况。
　　余阳臣看了他一眼，说道：“他已经开了一枪了，这绝对是个疯子，现在就指望那些谈判专家能有点用处了……喏，他们来了。”
　　顺着余阳臣的视线看去，一辆警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跟夏生交流了几句后就走进警员围成的防护圈，尝试跟厂内的绑匪交谈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野忍不住问道，他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余阳臣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手指点了点烟盒，说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理由的，但是大多数都是事出有因的。”他点起烟继续说道：“那个疯子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也许，他只是想把自己曾受过的痛苦施加给别人。”
　　“真是无能的人啊。”林野沉着脸小声说了一句，向前走了两步，远远望着这座工厂；突然，他的视线被工厂一侧的一间小砖房吸引了，下意识就问了一句：“那里是什么？”
　　“哦？”余阳臣抬眼往那里看了看，吐了口烟圈，随口道：“大概是个侧室，杂物间之类的。”
　　“也就是说，跟工厂是连起来的吧。”林野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家伙想干嘛？余阳臣心道，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别添乱，就看到林野左手抓着树干，矮下身子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喂，干嘛去？”余阳臣伸手没来得及抓住他，便开口问道。
　　等林野安稳落地了，他才仰起头对余阳臣说道：“我看看那里能不能进去，现在绑匪正跟队长他们交涉，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
　　一听他这么说，余阳臣立刻掐灭了烟跟着他下去，站定了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脑子有病吗？你能不能别给夏生添乱了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这次是想被停职还是直接辞职？”
　　“我不会添乱的。”林野摸摸鼻子，语气轻松道，“我就是去看一下。”
　　余阳臣冷笑一声，又道：“你个伤残人士就别不自量力了，你等着，我去找个人进去看看。”
　　“不用，他们都忙着呢，前辈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看一眼就回来。”林野说着不顾余阳臣的阻拦，一溜烟就跑到了那座砖房。
　　无奈之下，余阳臣只好跟过去，防止他出什么乱子。
　　正如余阳臣猜测的那样，这是个杂物间，放着一些清扫工具和小型的汽车零件。林野进去后，就被里面厚厚的灰尘给呛了一下，他抬手在脸周围扇了扇风，走到与工厂连接的墙壁前。
　　挨着墙放着一排箱子，摞得很高，看不到有没有窗户，林野只好上前，单手费力地挪动箱子。
　　余阳臣紧随他进来，看到动作笨拙的林野，好心上前帮他搬开箱子。
　　一缕光线照进狭小的屋子，林野心下一喜，心道果然有窗户，便加快了手上的力度，跟余阳臣合力把这一块清了出来。
　　当窗户窗户完全暴露在两人视线中时，他们都愣住了，因为在窗户那头，就是那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