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110、第二十章 《论法律》(一)

　　一次不公正的审判,比十次犯罪所造成的危害还要严重,因为犯罪不过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审判则败坏了水的源头。——培根《论法律》

　　夜晚，一阵警笛声划破了寂静祥和的居民区，彩色的警示灯不停地闪烁着，身着黑白制服的警察守在门口，屋内是两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皆是对着面前的惨状皱起了眉头。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的抽屉柜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东西被扔的满地都是，最触目惊心的是餐桌前，满桌的饭菜几乎还没动，一家三口趴在桌子上，皆已没了气息。三人周围的地面和桌面血迹斑斑，血液已经凝固变黑，那场景看得人着实反胃。
　　楼下又一辆警车驶来，几个警员从车上下来就直接上了楼，跟站在现场的夏生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取证。夏生带上手套走到三名死者面前，半蹲下来，看到其中一人胸口上插着一把刀，他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站起来摘了手套，拿出手机打给给余阳臣。
　　手机提示音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听，还没等夏生开口就听到对方烦躁的声音传来：“搞什么啊，大半夜的。”
　　“不好意思啊阳臣，你可能要临时加班了，你是要来现场看看，还是我直接让人给你抬回去？”
　　对面的余阳臣沉默了许久，夏生听到了林野的声音：“队长，我是林野，他说他直接去警局，麻烦同事直接送去警局吧。”
　　“好，辛苦了。”
　　夏生挂了电话，又去看三名死者。
　　三口之家，孩子看起来也就是上小学的年纪，本应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从现场看来，初步猜测是入室杀人抢劫，实际上单从这个案件的性质也能推测得出来，毕竟这种灭门案大多是因为钱而不是因为情。
　　报案的是这个小区的维修工和物业管理人员，维修工是半夜来修电力系统的，结果发现这家人门没关，他想着这么晚了也太危险了，就想进去提醒他们一下，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满地的血和倒在桌上的人，吓得他赶紧跑到物业办公室，两人一起报了警。
　　取证结束后，夏生叫来车把三具尸体运回警局，便收队回去。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钟，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三具尸体被运回警局时，余阳臣已经坐在办公室候着了，见人回来便二话不说就去了法医室，林野随后跟上去了。
　　由于这次尸体较多，夏生还向二队借了余阳臣的学弟来帮忙，只是还没到。
　　余阳臣在准备室换衣服，看林野随后进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想帮你一起。”林野说道。
　　“你？”余阳臣看了他一眼，道，“你会吗？”
　　“不会，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林野诚恳地说道。
　　“你别添乱就成。”余阳臣说着已经换好了衣服，又拿备用的衣服给林野换上。
　　换衣服的时间里，余阳臣的学弟也来了，还带了另一个法医，是林野从没见过地，几个人都准备好便进了解剖室。
　　过程自是不必赘述，林野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尸体和尸检过程，生理和心理都表现出了极度的不适应，但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尸检显示三人都是失血过多而死，男主人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是致命伤，其他两人身上皆是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
　　尸检结束后已经凌晨了，两人没在警局逗留，直接回了家。一路上林野都没说话，就托着下巴看窗外，余阳臣看出他脸色不是很好，便道：“说了让你别看的，你就是自讨苦吃。”
　　林野转过头看他，表情有些不高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余阳臣轻笑了一声：“你还是太年轻，这点程度都受不了，安瑶一个女生都比你强。”
　　“我上学那会儿，”余阳臣开着车继续说道，“上法解的实习课，什么样的尸体都见过，后来工作，见得就更多了，什么腐烂的、生蛆的、肢体残破不全的……死得多蹊跷的都有，刚才那三具已经是很体面的了。”
　　“你能别说了吗？”林野脸色难看地说道，“我觉得我要吐了。”
　　“不是你想知道我工作是什么样的嘛。”余阳臣忍不住笑，“年轻人，承受力不行啊。”
　　“我承受力不行，但我持久力好呀，你应该知道吧？”林野不满对方的评价，故意意味深长的说道。
　　余阳臣：“……”
　　这个人怎么这么骚，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案发现场的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一起入室抢劫案，家里被翻得一团糟，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可惜的是案发地点是老房子，整个小区都没有监控，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从近期的室内抢劫案寻找线索。
　　“案发地也不是什么高档的居民区，为什么要去偷那里啊？”林野不是很明白，这种一看就不是富裕家庭的人为什么会被入室抢劫。
　　“其实这种情况很多，正因为是普通的小区，门锁容易被撬开，安保也措施不完善，便于作案和逃脱，所以才会惹得很多窃贼找这些地方下手。”夏生解释道，“单说开锁这一点，就那种类型的锁，阳臣一张卡就能撬遍一整栋楼的门，更别说那些专业盗贼了。”
　　一听夏生这么说，余阳臣就不乐意了：“你什么毛病？拿我当反面教材？”
　　“怎么能是反面教材，说明你多才多艺啊。”夏生笑眯眯地说道，只换来余阳臣一声冷笑。
　　余阳臣撬锁地本领林野是见识过的，幸好他三观很正，换个稍微信仰不怎么坚定的人，要有这手艺，估计早误入歧途了。
　　物证科那边效率也是很快，中午之前就把所有的报告发给夏生了，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一家饭菜中含有一种神经毒素——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也就是俗称的老鼠药。而昨晚余阳臣得出的尸检报告中，并没有说明死者体内含有老鼠药成分，可是饭菜有被吃过的痕迹，这样一来事情就显得有些矛盾。
　　看完物证科的报告后，夏生问道：“阳臣，你昨晚有检查死者有没有中毒吗？”
　　“没有中毒，那个样子就不是中毒致死的模样，还用检查吗？”余阳臣回道，显然对夏生的怀疑感到不满。
　　“可物证科那边应该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以防万一，阳臣你还是再检查一次吧。”夏生劝道，“需要叫你学弟来帮忙吗？”
　　“不用。”余阳臣丢下这两个字，就起身朝法医室走去。
　　这次林野没跟过去，体验工作这种事体验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接下来一个星期里他满脑子都是解剖室的场景。
　　一去就去了一个多小时，等余阳臣回到办公室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林野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手机；他看到余阳臣走过来，立刻放下手机招呼他过去，一边把盒饭打开一边说道：“我刚给你从食堂带的，还热呢，快吃吧。”
　　余阳臣在他旁边坐下，接过一次性筷子，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神色凝重道：“死者胃内确实检测到毒素，三人都有，而且量足以致死。”
　　见他脸色阴沉，林野以为他是在因自己的失误而不甘，便安慰道：“没事的，昨晚那么晚了，你精神也不好，没注意很正常，你学弟和另外一个法医不也没注意嘛。”
　　“不是这个问题。”余阳臣看着他说道，“老鼠药食用后会引起痉挛抽搐等症状，这三个人的体征根本就不符合。”
　　关于这方面林野完全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让他先吃饭，等夏生回来再说。余阳臣刚吃了没两口，夏生就回来了，问他情况。
　　余阳臣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并补充道：“死者体内只有胃里有毒素，饭菜从口腔、食道进去，不可能没有残留，这太奇怪了。”
　　“我也觉得，而且，如果已经下了毒，就没必要用刀杀了吧。”夏生若有所思道，从他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不论死者死因如何，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抓住凶手，便不再过度追究死因，而是去了案发现场，希望能寻找更多的证据，顺便还可以向附近居民了解情况。

　　案发现场并没有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三人正打算无功而返，却刚好遇到了案发现场邻居，是个女孩子，约摸上中学的年纪，就住在死者一家的正对面。
　　在女生进门之前，夏生率先上前表明了身份，请求询问她一些问题，女生听后便十分礼貌地请三个人去屋里谈。
　　房间的布局跟案发现场一样，只是整洁很多，女生进屋后就去厨房倒了水，请三人坐在沙上。
　　“你父母不在吗？”林野接过女生递过来的水杯，问道。
　　“他们还没下班。”女生回道，也在沙发上坐下。
　　接下来夏生就向她询问了一些例行内容，得知她是死去的那个小男孩的家教，每周会有几天去给他辅导作业，而昨天晚上正是她去辅导的日子。
　　那边在问话时，林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六点整，虽然他高中毕业很多年了，但他记得这个时间应该没有放学吧。
　　“你是高中生吧。”林野突然插了一句话，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上晚自习吗？”
　　“我们没有晚自习。”女生回道。
　　市里没有晚自习的高中可不多，林野便问：“你是北高的吗？”
　　女生摇摇头，道：“我是四中的，我们学校走读生自愿上早晚自习，四中离这很近，公交不到十分钟，直接到小区门口。”
　　说了这么多，就是在向林野解释她为什么会这么早回家，看来这女生也很聪明，知道林野问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中间加了这么一段小插曲，话题又被夏生扯回了案件上，夏生问她昨晚的详细情况，女生回忆了一下，便说道：“昨天下午我们大扫除，就提前一节课放学，我就提早去给小洋补习了，平时都是饭后去的，我一直辅导他做功课到他们家吃饭，之后我就回家了。”
　　“晚上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夏生又问。
　　女生努力回想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
　　相同的问题警方已经问过周围所有的邻居了，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看来这个劫匪行事十分谨慎呢。
　　问话中余阳臣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最后，夏生都要提出告辞时，他突然扯了一下林野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看那个。”
　　顺着余阳臣的视线，林野看到玄关旁的柜子下面放着一小袋东西，便不自觉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因为这姿势太丑被余阳臣敲了一下后脑勺。
　　两人的互动引起了夏生的注意，他也朝着两人的目光看去，跟林野不一样，夏生的视力很好，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余阳臣想让他们看的东西——老鼠药。
　　夏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不着痕迹的笑问道：“家里还有老鼠吗？”
　　“那个呀。”女生注意到他们在看门口的老鼠药，坦然回道，“那是班主任让我买的，我们教室有老鼠，他就让我用班费买点老鼠药放教室里，我忘记拿过去了。”
　　“已经用过了吗？”夏生又问，因为那袋老鼠药明显已经打开了。
　　“我没见过，好奇打开看看。”女生从善如流的回答道。
　　“好的。”夏生又冲她笑了笑，“那我们就告辞了，十分感谢你的配合。”
　　言罢就向另两人示意，三人一同起身离开了女生家。
　　都出了小区，余阳臣还是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夏生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便说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今天先回吧，早点休息，辛苦你了。”
　　“不，我就是觉得突然出现的毒素很奇怪。”余阳臣说道，他不觉得自己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我先送你们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夏生说完便专心开车。
　　后座坐着的两个人，都看着窗外发呆，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