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109、第十九章 《永别了武器》(五)

　　一周后的星期六是余阳臣定好的回家的日子，他本人仍旧很淡定，甚至出门前还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走之前，林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垂，又看了看余阳臣右耳上戴的相同的耳钉，说道：“这个先摘下来吧。”
　　余阳臣正在换鞋，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果断说道：“不摘。”
　　“别这样嘛。”林野劝道，“你想啊，如果咱俩一进门就被你爸发现的话，那不就没得谈了，咱们主动说出来，比他自己看出来要好呀。”
　　“他看不出来，就算看到了也不可能往这方面想。”余阳臣说着已经穿好了鞋子，用眼神示意林野赶紧换鞋。
　　眼看说不动余阳臣，林野只好妥协，换好鞋就跟着余阳臣下楼了。
　　开车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余阳臣父母家，这个居民区也是近几年新建的，环境很好，跟林野想象中的长辈住的地方不一样，他以为像他父母那个年纪的人基本都住在老式居民楼。
　　跟着余阳臣进了电梯间，林野摸着胸口做深呼吸，努力调整状态，就怕等下自己先露馅了。
　　“你不用紧张。”余阳臣说道，“我爸又不吃人。”
　　“我知道。”林野勉强笑笑。他这么紧张也不完全是因为害怕余盛，还因为如果余盛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他们两人的关系，那林野就不得不在他们被迫分开之前进行下一步动作了。
　　电梯到了十一楼，余阳臣去敲了门，开门的是蒋婧，她微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侧身让两人进去；虽然蒋婧脸上挂着笑容，但林野扔看出了几分担忧。
　　这房子比余阳臣的房子还大一些，亮堂又干净，整体感觉十分舒服。他们进去时，余盛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他见两人来了，便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去看新闻。
　　蒋婧去了厨房准备晚饭，余阳臣也进去帮他，林野实在不能忍受单独跟余局长在一个房间，也跟去了厨房，帮忙择菜。
　　很快就做好了几道家常菜，四个人围到餐桌前开始吃晚饭。
　　饭间，余盛询问余阳臣的近况，余阳臣都一一回答了，还主动聊起刚才新闻上的内容，并没有要挑明那件事的迹象，也许是打算晚饭后再说，林野这样想道，便低下头专心吃饭。
　　谁知，许久未见自己儿子的余盛突然发现了一些违和感，便道：“你耳朵上是什么东西？”
　　一听到这话林野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直接埋进碗里，生怕被余盛发现自己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但余阳臣只是实话实说：“耳钉。”
　　“带这个做什么？”余盛皱起眉说道，“又不是小姑娘，给我摘了。”
　　余阳臣没动，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父亲，林野就在桌子下踢了踢他，示意他说着余盛的意思摘下来，但余阳臣却摸了摸那颗耳钉，认真的说道：“我不会摘的，同样……”他说着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把林野耳朵附近地头发全都捋到了他脑袋后面，露出了那颗反射着灯光的黑曜石。
　　“他也不会。”
　　那一瞬间，林野觉得自己血液都倒流了，心脏猛烈的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膛。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余盛才问道：“什么意思？”
　　“爸，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这个，我就直说了。”余阳臣收回手说道，“我跟林野在交往，是跟普通的男女恋爱一样的关系。”
　　又是一阵寂静，余盛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讶，确认自己儿子是十分认真后，他的表情又变成了愤怒上，他一拍桌子，厉声道：“胡闹！”
　　“这不是胡闹。”余阳臣站起来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找对象快点成家吗？现在我找到了，只是性别恰好是男性，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爸，我希望您能认可我们，妈早就知道了，她没有意见，就在您了。”
　　余盛听了去看他妻子，后者的眼神有些躲闪，拒绝跟他对视。
　　合着这母子俩是合起伙来就瞒着他一个啊！余盛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这个不肖子！”说罢就扬起手像是要落在余阳臣脸上，被蒋婧一把抱住了。
　　“你干什么呀！孩子都多大了，你还想打他？”蒋婧皱起眉说道，看起来有些生气。
　　其实余盛也就是一怒之下有些冲动，并不会真的打他儿子，但他的怒火是一时难以平息的，他沉声道：“余阳臣，今天你要是带着这个人出了门，你以后就再也别踏进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省的你出去给我丢人现眼！”说罢就摔门回了房间，蒋婧安慰了自己儿子几句就赶紧跟了进去。
　　过程比林野想象的还要惨烈，他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眩晕感袭来，他撑着桌子甩了甩脑袋，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怎么办？”
　　“等他气消了再跟他好好谈谈吧。”余阳臣倒是表现得很冷静，“走吧，先回家。”

　　低气压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余阳臣也没再去跟他爸提这件事，对方自然更不可能主动提起，双方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就像是在冷战一样，双方都想用非暴力武器击垮对方。余阳臣每日都像往常一样，似乎明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但林野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一天下班回家后，正吃着晚饭，林野突然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坚持的。”
　　余阳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快吃饭。”看样子并不打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真的，你没必要为我跟你爸闹僵。”林野放下筷子认真地说道，“其实那天你想跟你爸坦白的时候我就像告诉你了，我们没必要非让你爸知道这件事，你可以……装作我不存在，其实我真的不介意，对我来说，你喜欢我就够了，你完全可以去过你父母所期待的那种生活，去……”
　　“去跟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余阳臣打断道，脸色寒若冰霜，“然后欺骗自己、欺骗对方过一辈子？”
　　他冷笑一声：“这种话你也真说得出来。”
　　“我……”林野一时语塞，虽然他想说的并不完全符合余阳臣刚才的话，但大致意思是一样的，他自己怎样都可以，但他不想牵连别人。
　　“林野，我跟你不一样。”余阳臣也放下了筷子，说道，“我喜欢的人我不可能只是看着，‘只要对方幸福我怎样都可以’这种话我从来都不认同，我的人就要被绑在我身边，还要被所有人都看到，我不想跟一个透明人谈恋爱，我的爱一定要光明正大。”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林野抬手捂住脸，情绪有些失控，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继续说道：“我宁愿做一个透明人，也不想看你因为我跟你爸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没有家，不能再让你没有了。”
　　桌上摆着已经冷掉的饭菜，粘着米粒的筷子搭在盘子边缘，空气沉重得像是要凝结成冰，最终被一声叹息打破了沉寂。
　　“别哭。”余阳臣伸手去抚摸林野的脸颊，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是泪水并没有落下来。
　　“我没哭。”林野说道，不自觉的去蹭余阳臣的掌心，“我不会哭的。”
　　不知怎么，这句话让余阳臣想起了当时白露的话，她说“别让他哭”；之前余阳臣一直觉得没什么能让林野流泪，至亲的离去都没能带走他一滴眼泪，但今天他才发现，这个人坚硬的外壳也是会有裂缝的。
　　余阳臣绕过餐桌去搂了一下林野的脑袋，说道：“你的提议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会想办法让我爸接受这件事，你也不必想太多。”
　　“我不值得的，余阳臣，我真的不值得。”林野趴在余阳臣身上说道。
　　值不值得，余阳臣曾经也为这个词而困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而我愿意。”
　　那一瞬间，林野是真的很想哭，但他并没有流泪，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余阳臣；他想告诉余阳臣，他一点也不好，根本不值得他受到的所有的好，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怕他一张口，就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口。

　　三天后，林野收到了快递的短信，是同城快递，他隐约知道是什么，纠结了很久才去取回来，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家奶茶店拆开了快递。
　　快递的是一个文件袋，装档案的那种，里面薄薄的几张纸，还夹着些照片，林野做了个深呼吸，把他们全倒在桌面上一个个看了起来。
　　有一张纸上是唐燃的个人信息，很详细，连个人喜好都有的那种，不太像官方的文档，倒是有点像联谊活动的那种介绍。林野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建筑系”、“甜食”几个词，他把这张纸放回文件袋，又去看其他的。
　　其他的内容是一些比较零散的，像是学校的各种活动，还打印上了图片，林野本以为余阳臣是不可能会参加集体活动的人，没想到他还参加了不少，只是每张照片里都有唐燃的身影。
　　剩下的是几张打印的照片和一个贴子的截图，贴子是讨论余阳臣的，截图里只看到了余阳臣和唐燃的一张有互动的合照和下面一串“啊啊啊啊！”于是林野就拿出手机去余阳臣大学的贴吧搜了一下这个贴子，没想到还真让他搜到了。
　　其实这个贴子就是专门讲余阳臣的，大多是拜学霸和舔颜的，林野也是通过这个帖贴子才知道余阳臣是留过学的，其中画风最清奇的就是讨论余阳臣和唐燃的关系，一群腐女在下面疯狂尖叫，也有十分认真条理地分析两人关系的发言，还贴上了图片，分析得有理有据。
　　贴子有上百楼，林野快速地翻看着，突然注意到了一层楼的回复，那一楼是关于余阳臣和唐燃真实关系的发问，第一个回复就是：“别猜了，阳是我的。”
　　ID是火火然然，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人。
　　更令人注意的是下一个回复，回复的是火火然然那句话，内容很简单，就一个字：是。
　　这个ID没什么既视感，是一串数字，感觉像是乱打的，林野希望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林野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看了这篇贴子，其实其他的信息都没什么，经过上次余阳臣的解释，他就不觉得自己跟唐燃相似了，但是关于他们两个的关系这件事，余阳臣说的真的是实话吗？看了那篇贴子后林野突然开始怀疑。
　　有时候不一定是要长得像，感觉很多时候是大于外貌的，林野不希望余阳臣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是既视感。
　　收拾好东西，林野把文件全部撕碎了丢进垃圾桶，向余阳臣家走去。
　　一路上他走得很慢，他在思考，到底什么才是真相，怎么做才是正确的；纠结了很久，心里才总算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当林野看到余阳臣的脸时，他突然又迷茫了。
　　很久以后，林野每次记起当时的情况，都会想，如果当时一直迷茫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