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11、第二章 《罗生门》（五）

　　修长的手指在镜面上来回划了几下，余阳臣确定了这是面单面镜，便直接将手指伸到镜子的缝隙中，用力把镜子拿了下来；镜子后面用纸糊了一层，轻轻一碰就脱落下来了，里面一片漆黑，但看起来似乎有不小的空间。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余阳臣忍不住皱起了眉，回过头去问梁明燕：“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梁明燕的表情很惊恐，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我进去看看。”林野主动提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就钻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小，林野只能弓着身子往前走，一段向下的楼梯过后就看到了一扇门，像是地下室一样的地方，林野推开门，站在门口用手电筒向里面照了照，一个二三十平米的空间，一排排架子紧挨着墙壁放置，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林野的眼睛有些近视，加上光线太暗，一时没有看清罐子里是什么，便走近了些，在看清楚罐中的物体时，他却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手机也应声落地。
　　灯光打在地下室的顶部，整个空间瞬间亮堂了不少，那墙边摆放的瓶瓶罐罐中浸泡着大大小小的物体，赫然是人的肢体！手指手臂、内脏眼球，甚至是完整的头颅，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由于药物浸泡的作用，它们还都保持着鲜活的样子，如果这是个恐怖电影，那此刻这些断肢一定会冲破禁锢、活动起来；事实虽并不会如此，但对林野造成的效果却是大同小异的，从未见过这样场景的他完全愣在了原地，等到回过神，才捡起地上的手机，快步跑了上去。
　　看着脸色煞白的林野从洞里跑出来，余阳臣抓住他问道：“里面是什么？”
　　林野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不说，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了余阳臣的问话也没回答他，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说道：“前辈，报警吧。”
　　余阳臣眉头微蹙，轻轻推开他的手，弯下腰自己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余阳臣走了上来，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径直走到梁明燕身边，把手机上刚照的照片给她看，问道：“这个人认识吗？”
　　梁明燕在看到照片后尖叫了一声，接着就晕倒了。余阳臣的手机上，正是地下室那颗头颅的照片，这是个幼年女孩的头颅，如果余阳臣猜的没错，这大概是他们女儿的头颅。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余阳臣反应极快，立刻就闪到书房门后，从门缝里观察外面的情况。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他看到昏倒在书房门口的妻子，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急忙走过去，却没有扶起妻子，而是越过她直接进了书房，在看到镜子后的空间时，他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脸上的表情像是惊恐，又带着一些兴奋；接着，他注意到了坐在那边的林野，突然叫了一声，大步上前就要去掐他的脖子，神情恍惚的林野在听到动静后立刻清醒了许多，匆忙起身躲开，下意识的抬起手肘向男人的后颈砸去，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这一停顿，就被男人抓了个正着，他一下把林野扑倒在地，双手大力掐住对方的脖子，嘴里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但林野根本听不清，只是用力扯着对方的手腕，试图减轻他施加在自己颈部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余阳臣绕到了刘国良背后，他拿起架子上的一个摆件，毫不留情地朝刘国良后脑上砸去；刘国良惨叫一声，抱着脑袋倒在地上，余阳臣趁机把林野从地上拉了起来。
　　起来后，林野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刘国良，问道：“他没事吧？”可别打出个好歹来，他还没交代罪行呢。
　　“没事，我有分寸。”余阳臣说道。
　　林野咳了几声，又问：“跟队长说了吗？”
　　他这话才刚说完，一群人就冲进了房间，瞬间把小小的书房围得密不透风。夏生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林野和余阳臣一眼，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对身旁的探员挥了挥手，对方立刻会意，上前牵制住刘国良，把他的手拷在身后。
　　即使是被压制着，刘国良依然不安分，对着一群探员破口大骂，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余阳臣指了指地下室的方向，对夏生说道：“下面，自己去看吧。”
　　对于余阳臣这刻意冷淡的态度，夏生很无语，给他停职也是按规矩办事，不用这么怀恨在心吧。夏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派几个人下去看地下室，袁安瑶跟另一名女警员把昏迷刚醒的梁明燕扶到了客厅，试图跟她谈话。
　　接着夏生跟余阳臣说起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其实两边的思路是一致的，只是夏生手里没有梁冬的手机，所以没有将目标定位到刘国良身上；这次算是他们将功补过，夏生也不怪他们私藏证据、私自调查了。
　　“阳臣你也真是的，平时让你工作就想着偷懒，这会儿能让你明目张胆地偷懒了，你倒是积极起来了。”夏生开玩笑道。
　　“那你就再放我几天假吧。”余阳臣理所当然地说道，丝毫没有羞耻之心。
　　夏生笑了几声，柔下声调来说道：“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你就别耿耿于怀了。小林你也是，别放在心上。”
　　突然被点名的林野愣了一下，象征性的应了一声，他还没从刚才看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林野的神情有些恍惚，余阳臣提出先离开这里，夏生却说：“等会吧，你俩把笔录做了，这么着急干什么？”说着就要找个队员过来记笔录，余阳臣皱了皱眉，道：“明天再做，我要回去睡觉，头疼。”
　　“你又熬夜了吗？”夏生叹了口气，很是无奈，“脸色这么难看，没发烧吧？”说着就伸手去试余阳臣额头的温度，确定热度正常后才松了口气。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林野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失落，他们看起来跟亲密啊，为什么余阳臣对他就没有好脸色呢？
　　“……野，林野！”余阳臣的声音把林野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茫然地看向余阳臣，听到对方不耐烦地重复道：“跟我走。”
　　离开刘国良家中，余阳臣坐上车，却并没有要开车的意思，而是打开车窗燃起了一支烟，看着窗外深深吐了口烟雾；一支烟燃到一半，他才开口说道：“你才刚来，没经历过什么，但你要知道，你将来也许还会看到很多惨无人道的施害者，这仅仅是冰山一角，你不必这么在意，睡一觉忘了它就好。”
　　林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余阳臣是在安慰自己，那一瞬间他感动得都想落泪了；余阳臣转过头来时，看到的是林野一张放大的脸紧贴着自己，他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嫌弃道：“你什么毛病啊，靠这么近干什么！”
　　林野委屈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闷声闷气道：“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头啊。”
　　余阳臣把手放在车窗外弹了弹烟灰，莫名其妙笑了一声，问道：“我要是不回头，你准备干嘛？”
　　“呃……也不干什么。”林野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他就怕余阳臣突然不正经，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
　　抽完了一支烟，余阳臣关上了车窗，车内还残留着些许烟草的气味，对于不抽烟的林野来说，还是有些刺鼻，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余阳臣肯定不会听。
　　早上来时，林野就注意到余阳臣精神不太好，加上刚才他自己说头疼，看来他确实是身体不舒服。
　　“你不是要回去睡觉吗？那我自己回去吧，你送我回去还要绕路。”林野说着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一副准备下车的样子。
　　“你这么想走回去就走吧，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希望你别被淋在半路上。”余阳臣的语气又变成了平日里那样的嘲讽。
　　难得余阳臣想送他回家一次，林野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立刻收回手，乖巧地坐好系上安全带；余阳臣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原本的表情，他插上车钥匙，开动了汽车。
　　路上，林野总是时不时看向余阳臣，虽然他小心翼翼而且立刻恢复到直视前方的状态，但余阳臣还是注意到了；在红绿灯前停下时，余阳臣终于忍不住，他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你到底要看什么？”
　　被发现的林野有些尴尬，他干咳了几声，把视线移到窗外，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我怕你不舒服……啊，绿灯了！”
　　车子继续开动。余阳臣瞥了他一眼，心想你是怕我开着车猝死吗？他是有些头疼，但还不至于影响到开车。
　　剩下半程，两人都很沉默，林野看着余阳臣脸色发白却依然不动声色，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也许，梁冬留下的话不只是给林野的，还是给余阳臣的。林野想，余阳臣之所以对这个案件这么用心，是因为他把梁冬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了，不然，他不会冒着违法调查的危险来调查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的自作聪明，也许梁冬根本不会死，凶手也能够用最快的方式被找出，林野不知道余阳臣是怎么想的，但他并没有那晚后悔去找梁冬，他相信，就算他们那晚没有去，或是没有见到梁冬，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就像梁冬说的那样，“有些人终究要离去”，他们的行为并不能改变那两姐妹的命运。
　　一安静下来，地下室的场景就会再次出现在林野的脑海中，他甩了甩脑袋，试图赶走它们，却没什么效果，为了转移注意力，便想跟余阳臣聊几句，下意识就问他：“前辈，你第一次看到尸体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余阳臣神色平静地回道，“上学那会儿基本每天都会看到，已经习惯了。”
　　习惯与尸体接触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林野觉得自己是感受不到了，他也不想感受。
　　“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林野家楼下，林野道了谢，跟他告别后便上了楼；余阳臣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中，他才重新启动了汽车，掉头向自己家开去。

　　次日，两人到警局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跟他们猜想的差不多，刘国良就是奸杀梁秋的凶手，不仅如此，他还是几年前奸杀自己十二岁女儿的凶手，他有变态的收集癖，喜欢收集漂亮女孩子，把她们切割成小部分保存起来，而这件事，被梁冬偶然得知，他就用梁冬最好的朋友于莹莹为筹码，威胁梁冬保密此事；梁冬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被刘国良监视了，所以不再用手机跟人联络，连最后留下的信息也非常隐晦，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直接说出自己姑父的所作所为。
　　就像余阳臣说的那样，梁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丢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了，也许她也曾有挣扎，但她真的累了，这个年纪的女孩能对人心剖析到如此之深是一件让人心酸的事。
　　事情告一段落后，林野和余阳臣去了梁冬的墓地——带着朱祁一起，他毕竟年纪还小，遇到这种事一时很难接受，但他能来看梁冬，也算是个进步，林野相信他一定会走出来的。
　　冷风吹拂着冰冷的墓碑，照片中的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前方，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男生半蹲在墓碑前，将一束花放在墓前，他低着头，林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能猜到朱祁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看着远方高阔的天空，静静地说道：“朱祁啊，你要好好过，将来，走她想走而未走过的路，看她想看却未看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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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都看了，不收藏一下咩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