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105、第十九章 《永别了武器》(一)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海明威《永别了武器》

　　到了一年中最炎热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连空气都沉重了许多，整座城市仿佛被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中。
　　在这种天气下，基本是能不出门就不会出门，饶是林野这种爱活动的，也减少了出行量，只有在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时会出去走走，等到太阳完全出来，道路上就不是能走人的地方了。
　　天气一热，人也懒得动弹，每逢周末，余阳臣基本都不会出门，在家待上整整两天；这天却很不一样，他早早就起床了不说，还在吃完早饭后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赶在他出门前，林野问道：“你去哪？”
　　“有些事，我中午不回来了，你自己点外卖吧。”余阳臣说完就出了门，留下林野一个人站在客厅，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余阳臣并没有说是什么事，但据林野所知，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在大热天又是大周末的出门，而且还是不能说的事，这就让林野更加好奇了。
　　顾不上收拾餐桌，林野迅速穿上鞋，拿着家里的钥匙也下了楼。
　　林野跑下楼时，余阳臣的车子刚启动，他立刻跑起来，跑出小区门口时刚好有辆出租车经过，林野招停了车便直接坐进去，对司机说道：“麻烦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车。”
　　司机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种在电视剧中才会见到的场景被他碰到了；林野见他还没发动，着急道：“快呀。”
　　出租车这才启动了，不紧不慢地跟在余阳臣的车后驶去。
　　车子穿过市中心，向郊区开去，最终停在了墓园，林野交了钱走下车，看到离他不远的余阳臣也下了车，已经走进了墓园。
　　怕被发现，林野就没接着跟上去，而是在墓园门口远远的观望，心里奇怪他是来给谁扫墓。
　　如果是家里祖辈的话没必要藏着掖着，除此之外还能有谁呢？孟琛吗？这个名字在林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他能记住这个女生的名字，毕竟两人没什么交集。
　　在门口等了五分钟，林野觉得差不多了，顺着余阳臣刚才走过路走上去，没一会就看到了现在一个墓碑前的余阳臣。
　　这是林野第一次看到余阳臣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个人见到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后，露出的惊喜与感伤，除此之外还有满腔的温柔，在眼眸中氤氲开来，仿佛能中和这炎炎夏日带来的闷热。
　　余阳臣就那么现在墓碑前，一手搭在墓碑上，微微弯着腰，应该是在看墓碑上的照片。
　　林野找了棵树躲起来，他不想让余阳臣发现，因为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在这么热的天气下，余阳臣就站在那里足足有半个小时，他只有一半身子在树荫下，被太阳照得出了一身汗，汗水从他的额头一直滑到下颌，最终落在地面；林野看着都替他感到热，恨不得冲过去抬起衣服帮他挡太阳。
　　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墓园显得尤为突兀，林野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正想跑，铃声就中断了，是余阳臣接起了他的手机；由于距离原因，林野没听清余阳臣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很快就挂了电话，然后离开了墓园。
　　等到余阳臣走了，林野才从树后走出来，到刚才余阳臣站着的地方，看清了墓碑上的字和照片。
　　唐燃。
　　林野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又走进了些仔细确认了名字，确定是唐燃无误，他没多做停留，紧随着余阳臣出了墓园，脑袋里却一片混乱，他一直以为余阳臣不愿让别人提唐燃是因为对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从没想过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出了墓园，余阳臣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启动了车子，林野就趁着这空用手机叫了辆出租车，紧跟着余阳臣又开回城里。
　　余阳臣把车开到了一家市中心的餐馆，是特别有情调的那种，客人基本都是年轻的情侣，他下车后就直接进了餐馆，林野也只好跟进去，见他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是小隔间，跟上次他们去的日料店的装潢差不多，只是更西式一些，隔间不是全封闭的，只是相近之间用挂画一样的东西隔开了。
　　显然，余阳臣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吃饭，他坐到一间隔间里，对面坐着的人是白兰亭。
　　这不是第一次余阳臣瞒着林野跟白兰亭见面了，光林野见着的就两次，说不定还有他没见着的。林野有些不高兴，但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是立刻在余阳臣旁边的隔间坐下了。
　　时间还算早，没到吃午饭的正点，林野就听到隔壁两人聊了起来。
　　“你刚从墓地回来？”白兰亭问道。
　　余阳臣只是应了一声，没多说，白兰亭叹了口气，又说道：“我就不说些劝你放下的话了，只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林野这件事？”
　　“为什么要告诉他？”余阳臣反问。
　　白兰亭似乎是被他噎了一下，停顿了一下才回道：“这种事情你自己说，比他从别人那里知道要好一些，你们的事情很容易让人多想的。”
　　“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余阳臣淡淡道，显然没把白兰亭的话听进去。
　　在一墙之隔外偷听的林野心脏砰砰直跳，心想这比偷听队长相亲刺激多了，他这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两人所谈论的事什么事情，只知道也许跟唐燃有关，然后他就听到余阳臣又说道：“他们两个真的很像。”
　　“都像个白痴一样，还很幼稚，说话不经脑子，总喜欢多管闲事。”
　　“……”林野沉默地听着，不禁攥紧了拳头，他现在很想站出来，当面问余阳臣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能。
　　“同志，你的想法很危险。”白兰亭的语气有些无奈。
　　余阳臣似乎是笑了一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三年了。”
　　“是啊，以前总觉得时间是越过越慢。现在才知道是越来越快的。”
　　后来两人又说了什么，林野没听清，也没心思去听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他们两个真的很像。”林野一直觉得像余阳臣那种性格的人是不会把别人完全装进心里的，没想到他也会对一个人抱有这么深沉的情感，纵使时间和阴阳相隔也冲淡不了——可惜那个人不是林野。

　　原本的艳阳天到了下午突然泛起乌云，不过夏日本就多雨，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就算下了雨，也很难浇灭人心头的烦闷。
　　余阳臣回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他一进门就看到林野躺在沙发上，面朝靠背，也看不清是不是在睡觉。余阳臣走到沙发边去推他，问道：“睡着了吗？”
　　“没有。”林野很快就回道，他翻过身坐起来，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
　　“没什么。”余阳臣敷衍道，在他旁边坐下。
　　接着两人都没再说话，余阳臣靠在沙发里看手机，林野就只是干坐着。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大概二十分钟，林野突然出声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唐燃是谁？”
　　余阳臣正在滑动屏幕的手突然停住了，他抬头看向林野，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中满是认真和严肃。
　　“是谁告诉你的？”余阳臣问，见林野不回答，他叹了口气，继续回道：“他是我一个朋友，大学校友。”
　　“朋友？”林野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关系好到能亲你脸的朋友？”
　　听到这话，余阳臣先是一愣，接着便回想起他说的内容，不禁皱起眉道：“你私自看我东西？”
　　林野没回话，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余阳臣突然就站了起来，怒道：“你怎么这么没教养？是谁告诉你可以随便看别人的东西的？”
　　“我就是没教养！”林野也“噌”的站起来，音调陡然升高。
　　两人僵持了片刻，林野突然自嘲一笑，道：“这点应该跟唐燃不一样吧？”
　　“你什么意思？”余阳臣皱着眉问道。
　　“我很像他吗？”林野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看余阳臣，他这一句话就已经让余阳臣明白了。
　　“你跟踪我？”
　　“是啊。”林野毫不顾忌地说道，“反正我就是这么没教养，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去做。”
　　他边围着沙发走着边说道：“余阳臣，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人啊，该说我是歪打正着呢，还是自作自受呢？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跟我牵手、接吻的时候，想的都是另一个人的脸吗？”
　　林野再次在余阳臣面前停住，他抬起手轻轻捏住对方的下巴，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不待对方回答，他便自己说道：“你喜欢的只是一种感觉吧，因为我带给你的感觉跟唐燃很像，是吗？”
　　“我从没这么想过。”余阳臣面色僵硬地说道，他此刻虽然已怒火中烧，但还是不得不强压着怒火跟林野解释：“他只是我一个普通的朋友，而且，他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知道了他，我也不知道你看了多少我的东西，但现在我是跟你住在一起不是跟燃，你在害怕什么？”
　　“既然是普通朋友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林野问道，捏着余阳臣下巴的手更用力了些。
　　“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余阳臣向后退了一步，想挣开林野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格外大。
　　“没必要……”林野低笑了一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提高声音叫道：“我连了解我男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比我了解你，我跟你住的最近但却离得最远，你从来没想过要依靠我，你只是把我当做你安慰自己的工具，看着我好睹物思人。”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余阳臣也忍不住发起火来，“我跟什么人来往那是我的权利，我想做什么样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我男朋友也不行！从刚才起你就抓着燃不放，你是有多没安全感才会跟一个逝者较真？”
　　林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言罢推门离去。
　　良久之后，余阳臣还站在原地，直到窗外乌云密布，天空阴暗下来，他才突然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用力向门摔去，大骂道：“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