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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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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薄暮,书声顿歇,钟鼓书院的黄昏总是比其他地方更具生机与活力。
偃奚为念完最后一句诗文,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好,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回家了。”
蟋蟀举起小手:“先生,还没有布置今天的作业呢!”
他同桌蚕宝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小声嘀咕道:“要你多嘴。”
偃奚为温和地笑了笑:“今天没有作业。”
“哇——太棒啦!!”
学童们登时欢呼雀跃,收拾好书包一哄而出。
“先生再见!”
“先生明天见!”
偃奚为轻轻颔首,目送所有的小豆丁蹦跳着出了门。他将教室中歪斜的课桌一一摆齐,关好门窗,在回廊中伫立片刻。
“咕——咕——”一只灰蓝色的信鸽在天空盘旋几周,收拢双翼降落在栏杆上。偃奚为拆下它脚上的纸条,垂眸浏览了一瞬,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信条,重新绑了上去。信鸽用尖尖的鸟喙啄了啄翅膀的羽毛,展翅飞远了。
偃奚为闲庭信步地回到憩室:“言兄,还没走?”
言静庭用毛笔沾了些红色的墨汁:“把几个孩子的作业批完就走。”
偃奚为向另一张书桌后扫了一眼:“胡先生回家了?”
“是呢。”
偃奚为轻轻唔了声,突然想到什么,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茶饼:“前几日我家人寄了些普洱过来,味道不错,试试?”
言静庭笑了笑:“偃兄有心了。”
偃奚为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热水,找出茶具,慢条斯理地冲泡出一盏茶。茶汤清透,呈淡淡的琥珀色,袅袅水汽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他将茶杯递了过去。
言静庭道了声谢,饮下一口,唇齿留香,赞许地点点头。
偃奚为细细地注视着共事多年的同僚:“言兄喜欢就好。我家中还有很多,明日再多取一些过来。”
“不必不必。这些已足够,我平日……”言静庭晃了晃脑袋,眼前渐渐出现了两重身影,“平日并不时常饮茶……”他撑住脑袋:“奇怪……”
偃奚为微微俯身:“言兄许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言静庭只觉眼皮有千斤重,身子一软,栽倒在书案上。
偃奚为面无表情地将剩余的茶水泼向火炉,红亮的炭火发出滋滋地声响,转而熄灭了。偃奚为走出憩室,关门落锁。
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山后,气温也降了下来,沿路行人寥寥无几。一人一马踏着肃寒的西风,慢慢步向了青岩村。
言行月将饭菜重新热好,反扣在盘中:“奇怪,怎么还没到家……”她正嘟囔着,院外突然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
“来啦——”言行月扑跑过去,拉开门闸,“回来了哥……偃先生?”
偃奚为披了件墨色斗篷,宽松的兜帽盖住他半张脸,只露出挺直的鼻梁苍白瘦削的下颌。
“是我,言姑娘。”他将最后三个字咬地异常的轻柔散漫。
言行月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偃先生有何事?”
偃奚为见她有些紧张,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清雅雅人畜无害的面容:“我是告诉你,言兄今晚不会回来了。”
言行月一惊,问道:“我哥去哪儿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有啊……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偃奚为蓦地将她反身扯进怀中,言行月下意识地屈肘撞向他胸膛。偃奚为生生收了一下,另一手迅速掏出张帕子,捂向她的口鼻。
山村中寒风呼啸而起,穿林拂影,枯败的树枝簌簌摇晃,投射在地面上化作纠缠的鬼影。
偃奚为将女子圈在身前,用斗篷遮盖住,拽了下缰绳,马蹄不紧不慢地哒哒响起。
“你要把她带到哪儿去?”一道幽凉诡秘的女生随风传来。
偃奚为眼风一掠,鹰一般捕捉到墙垣之后的女子:“谁在那里,出来。”
春香轻笑一声,像蛇一样游了过来,又像蛇似的吐着信子:“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好事。”
偃奚为眯起眼睛。
春香压低声音道:“这个时辰已经有人家吃了晚饭,说不准儿就要出门遛弯呢。你沿着这条路走很可能被发现。”
偃奚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哦,还请姑娘指点。”
春香伸臂一指:“瞧见那条荒草丛生的小路了没?顺着它一直走,可以避过人群耳目直进南山。到时候,从南山的大路就能转出青岩村了。”
“为何帮我?”
春香回忆起前几日贺律吵着要娶那破.鞋,被他娘打断腿的事情,娇美的脸上升腾起几分狰狞:“谁帮你,我在帮自己出口气。”
偃奚为抬了抬眼皮:“你今日看到了什么。”
春香心领神会地笑了,慢慢退回了阴暗处:“我什么都没看见……”
偃奚为拉低兜帽,策马步入小路。
“永远、永远别再回来了。”
……
下雪了。
放眼望去,天地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雪渣如盐末,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一辆四轮马车孤单地穿行于荒野,将无暇的雪地压出两道辙痕。
车外寒风肆虐,车内却铺了厚厚的毛毯,言行月便是在这松软的毛毯上悠悠转醒。她大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四肢酸软无力,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
言行月不禁溢出一丝呻.吟:“嘶……”
“你醒了?”车帘被人掀起,一蓬细雪夹杂着疾风呼啸而至。言行月被冻地呼吸一窒,幸而车帘很快被放下了。
来人取下斗笠,在车门处磕掉一层厚厚的积雪,转过脸来,清润如玉,唇色如丹,正是偃奚为。
言行月定定地看着他,唇线冷凝如霜:“偃先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偃奚为不答,慢条斯理地拧开水壶,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言姑娘,你方才的样子……似乎与平时有些不同。”
言行月目光流转,暗中观察他的举动,敏感地捕捉到男子的异样。他们在彼此身上嗅到某种近乎同类的气息——是一种上位者的深沉气魄。
偃奚为得意地轻笑一声:“我早知你是不寻常的。”他托住言行月的后颈:“张嘴。”
言行月咬紧牙关,无动于衷地将头偏向一侧。
偃奚为两指捏住她的腮,脸色阴沉,道:“张、嘴。”
言行月神情更冷,一字字地道:“我可以,自己喝。”
“不可以。”偃奚为反而柔和了眉眼,“你中了软筋莫说茶杯,连根竹筷也拿不住。”
言行月气笑了:“这一切拜谁所赐?”
“怪我。”偃奚为温声道,“乖,你已经两日未进水了。仔细渴坏了。”
言行月经他提醒,才感觉自己唇齿干涩,几乎连唾液也分泌不出:“扶我起来。”
偃奚为将引枕垫在她背后,将一杯茶喂尽了。
二人间的气氛缓和了些。
“你把我哥怎么了?”言行月质问道。
偃奚为用手指一点点整理她散乱的鬓发:“唔……言兄没事,别担心。”
言行月费力地抬起手,握住他冰冷地手指,缓极慢极地道:“偃先生,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偃奚为道:“我的家乡。”
霎时间,言行月原已苍白的脸更是褪尽了血色,她双唇颤抖,胸膛明显起伏,艰难地道:“去你,你的家乡做什么?”
偃奚为眨了眨眼睛:“成亲啊。”
言行月勉强笑道:“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偃奚为遗憾地摇摇头。
言行月倒在引枕上,一串眼泪从眼角滚落。
“你怕什么呢,我会对你好的。”偃奚为附在她耳边道,“嵇长风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言行月大喊:“你不要提他!”
偃奚为冷笑:“怎么,心痛了?”
言行月恨恨地瞪他:“心痛个鬼啊,是心烦!”
偃奚为挑了挑眉,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言行月将毛毯盖在身上,有气无力地道:“我想再休息一会儿,头痛。”
偃奚为为她掩了掩被角:“有事叫我。”说罢重新戴上斗笠,掀帘出去。
车轮再次吱吱滚动起来。
言行月大气不敢喘,周身冷凉。她方才捉住偃奚为的手,看到诡异至极的一幕:
海风席卷起滔天巨浪自半空砸落,数百人身穿漆黑长袍,头戴骷髅面具站在海岸边。两名少女赤.身.裸.体,长发披散被高高吊在岸边的巨木上。一个骷髅面具手持奇怪的权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薄细的刀片削下女子的皮肉扔向海中。另一名少女则被剪断脚筋,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入海里,不时有扁细的怪鱼从海面弹跳而出,一口口啄食女子脚踝处的肉……
言行月捂着嘴闷闷地干呕几下,幸而车外寒风肆虐,并未被人发觉。
她无声哽咽,泪水浸湿了一圈毯子。这一刻脑中只有一个人。
嵇长风。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