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时代[西幻]》莫名之名

3、公会

　　夜幕低垂，星光阑珊。空气中仿佛有一层朦朦的雾气，环绕着整个城市。
　　低平的原野在面前一字铺开，远方低矮的丘陵匍匐在天幕之下。下面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其实也可以说是围绕在城堡周围的钢铁洪流，城市里多为尖顶哥特式建筑，人们的窗户里会有淡淡的灯光透出来，是不是会有蒸汽冲天而起，仔细听的话，还有着细微的齿轮转动的声音。而那条深蓝色的浮动着波光的泰晤士河就在远处静静流淌，一片祥和美好。
　　不远处，大本钟高耸入云，是维多利亚女王唯一可以平视的建筑。
　　“好久不见，埃文斯卿，可否安好？”女王在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置于裙摆的前方。就像是一朵干净的百合花。
　　“承蒙女王的光辉，尚还安好。”帕尔蒂·埃文斯摘下高顶礼帽，向着女王鞠躬。
　　“埃文斯卿，我找你来不是闲聊的。”
　　帕尔蒂一脸惶恐，可是心里却不由得说快要凌晨找人来是闲聊的吗？
　　“你看，我的臣民们在脚下的这座城里生活，而我却被困于高墙。”女王淡淡地说，没有用什么语气，“约翰·罗素和我有些意见不合，我也管不了他，他是首相，是我当年任命的。”
　　“罗素先生是一位极为负责的首相，他有远见，有胸襟……”
　　女王伸出她的纤纤细手，示意帕尔蒂停下，然后脸上有些愠色地说：“国家不归我管，我只要飞艇上巡逻就行了。”女王自嘲地一笑，“百年后人们无论怎么评价谁都会加上一句，维多利亚时代，哼，无聊。”
　　“你不需要站队，只是这些日子内阁和上下议院都不安宁，你帮我看着一点约翰，别让他把这个时代给毁了。”女王摆摆手，示意帕尔蒂下去了，帕尔蒂临走前看到女王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城市，有些落寞，有些惆怅。或许她要是生在一个平凡人家，会比坐在这里幸福很多倍。
　　王冠下面的人，到底有多少的落寞和禁锢，是不可与他人言说的。
　　与此同时，伦敦火车站。
　　“停下！停下！”指挥员拿着红色的牌子大喊着，但是前面那列火车还是一往无前。
　　车长把操作杆拉到了底，然后就双手合十在胸前开始祷告了。他可以听到动力室的齿轮艰难地运行的声音。
　　乔一路上心惊胆战地预防着那个贵族来找自己麻烦，但事实上那个贵族居然没有出现。而在旁边乔安娜和约瑟夫在一起面对面瑟瑟发抖地聊着天，没人知道这列火车能不能成功停下。乔决定要是火车可以成功停下，自己就去吃一整碗胡萝卜。
　　这也不能怪乔，按照原来的预想，火车运行一个小时，那个型号不太符合的齿轮应该可以撑下去。可是没想到后来的管道也有泄漏，加上现场提纯的铁纯度太低，确实难说能不能安全到站。
　　就在火车要冲出轨道前的一瞬间，它不负众望地停下了。
　　乔一时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难受。
　　反正约瑟夫和乔安娜居然抱在了一起欢呼。
　　匆匆地下了火车，乔望向约瑟夫，约瑟夫依依不舍地给乔安娜告别，然后一个人孤单寂寞冷地在车棚中的凉风里晾了一刻钟。
　　然后转过身来，泪眼汪汪地说：“乔，老兄，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多少麻烦。”
　　乔的第一个反应是，芝麻饼浸水就不好吃了。
　　第二个反应是，该不会他……要减肥了吧？
　　然后约瑟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戴维斯先生是好人啊，他说他认识一个矿场的老师傅，让我去给他当学徒。”
　　完了，真要去减肥了，还要去矿厂。
　　“你……”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我要去打拼出一番事业来，别想我，我对你的情啊，如涛涛江水，我对你的眷恋……”约瑟夫作出要走的样子。
　　乔终于从他一不小心被恶心掉了一半的单词库里找出来了“滚吧”。
　　约瑟夫泪眼朦胧地离开了。
　　乔站在伦敦的凉风里，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约瑟夫陪伴了他十五年，两个人一起牧牛，一起撒欢，就连当时乔在威廉家里陪读的时候，约瑟夫也帮助乔默默反击着威廉。这段艰苦岁月磨练下来的革命友谊，就这样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凉风中了。
　　乔晃了晃脑袋，又不是见不到了那么多愁善感干啥。
　　然后他的肚子赞同了这个意见。
　　乔突然想起来他的革命战友好像拿走了一多半粮食。
　　于是这场革命友谊真的走到了尽头。
　　下一列火车的人到了，这列火车上的人格外地多，绅士淑女拿着行李匆匆向外走去，贫民老农或傻笑或惊惧地凝望着这座庞大的城市。
　　伦敦火车站上面的琉璃瓦流光溢彩，在夜晚也发出莹莹的闪光，而上千盏煤油灯被吊在半空，就像是天上星河流入了凡间世界一样，整个火车站里被橙黄的光芒给占据了。
　　这座火车站被精心设计，每一片琉璃瓦都有收集光芒的作用，而在夜晚这些琉璃瓦既可以发光，也可以将煤油灯里的光四散开去，让整个火车站亮如白昼。
　　巨大的管风琴放在大厅的中央，上面满是齿轮和整整齐齐的管道，管道里不断地放出白色蒸汽，舒缓的节奏一直萦绕在耳边。
　　这是机械师公会的代表作，全世界最紧密的大型管风琴只有两座，一座被安排在伦敦火车站迎接外客，一座被安排在皇家教堂。
　　随着音乐的进行，那些气管上下移动，左右迁移，就像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在舞蹈一样，而周围朦朦的蒸汽就像是给这位的女子蒙了一层白纱。
　　乔顾不上肚子的问题了，他走进观察这台管风琴，发现竟然无人弹奏，上面的琴键在自动地按下和松开。
　　乔一来就被伦敦的繁华秀了一脸。带着兴奋与喜悦的心情走出火车站，看见大街上的蒸汽马车的铁皮上映着煤油灯的光，看见一个又一个带着纯白帽子穿着褶裙的贵妇走上马车，看见那一栋又一栋的尖顶房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街道的两侧，他忍不住地欢呼起来。
　　肩头上的木鸟雀跃地跳了几下。
　　乔花了十几分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现实一点的问题了。现在去伦敦大学是不可能了，现在去机械师公会恐怕就只有守门的老大爷了，外加上自己刚才欢呼消耗了自己肚子里的所有存货，所以乔当机立断，先住一晚上，反正车长给的钱还算多，住个一两晚还不算困难。
　　“先生，请问您，还住吗？”小姐亲切地问候着他。
　　乔的脸都快要拧成齿轮了。
　　这个地方的物价怎么比北英格兰贵了三倍不止啊！然而深受贵族礼仪教育的乔很快就露出来了胸有成竹的表情。
　　我给你说，问了价就要住，不能让人瞧不起。
　　靠着强大的计算能力和直觉，乔选出来在不丢面子的情况下最实惠的方案。
　　中等套房！不为啥，你没瞧见它还包了两顿饭吗？
　　于是乔在化悲愤为食欲的情况下吃完了平时自己两倍的饭量。
　　回到房间后，乔撑起精神把东西再一次收拾了一下，开启蒸汽锅炉，把房间烘地暖洋洋地，乔就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第二天，靠着多年养成的习惯，乔还是准时起床了，然后乔一脸正经地走进餐厅，十分优雅地取了吐司和沙拉，吩咐侍者要了一杯热牛奶，完全没有昨天晚上的狼狈的姿态。
　　另外几个用餐的男士向着他置以礼貌的微笑，一般来说，有这样无可挑剔的礼仪的人绝对是上层社会的人物。还有几个贵族小姐羞涩地向着自己微微一笑。
　　乔第一次觉得人长帅了还真是好，在享受这些眼光的同时，乔的心里也开始暗暗疑惑，说威廉是上层贵族他是相信的，但是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对于这些礼仪也如此熟悉？
　　抱着这个疑问乔用完了早餐，起身前往伦敦大学。
　　伦敦的城市被雾气给笼罩了，即使是在白天能见度也仅仅高于夜晚一点，天空永远是深灰色，射进来的阳光里似乎也带上了一层灰尘。
　　伦敦大学虽然创建岁月不久，但是却直属于皇家科学院，在科技方面一路遥遥领先。乔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比他都要大，穿着经典的校服，抱着书籍向着目的地匆匆走去。
　　乔偶尔会看到小湖边或者树林里有小情侣们在接吻，看到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自己以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度过终身呢？
　　乔的脑袋里突然浮现出来少年威廉的样子，那个英俊又可爱的小绅士，那个爱撒娇又会惹事的小淘气包在他成长最迅速的三年里，给他留下来了深刻的印象。
　　想到那些荒诞的接吻礼，乔就觉得牙痒痒，要是在这里遇到威廉，自己一定先把他欺负够。
　　和谁过一生吗？威廉？算了，我还是孤单终老，娶一台蒸汽机吧。
　　乔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蒸汽机械系的门口，机械系的大楼有着古老的建筑风格，就像是一座由齿轮和管道搭建起来的教堂。
　　“您好，我想报名。”
　　“报名时间都过了，来干什么！”那个金色头发的青年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一脸不爽地看着乔，显然对这位打扰了自己小憩的来客十分不客气。
　　“哪个家族的？”
　　“嗯？戴维斯。”
　　“没听过。”那个青年又翻开一本名册，好像是一本贵族谱一样的东西，东翻西找，然后摇摇头，“别拿我开玩笑，不是贵族你那么晚来报名？”
　　“可是……”乔保持着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
　　“没什么可是，要不是……”青年发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乔已经走到了门口，顺手把门给关上了。临走前乔还眷恋地摸了一下门上齿轮的嵌痕。
　　要不是他想多看看那些蒸汽管道的结构，谁给你说那么久的话啊！
　　反正父亲也给他打过预防针，乔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看来这个伦敦大学还是专门为贵族服务的，自己进去了恐怕也没有任何机会。
　　乔路过图书馆的时候，抱着不能白来一趟的想法，就进入了这座伦敦最大的图书馆。图书馆里十分宽阔，迎面就是清一色的红木桌椅，上面发出油亮的反光，高大的穹顶上全是闪烁着的琉璃瓦，这些琉璃瓦可以汇聚光线，使整个图书馆里开起来亮堂堂的。
　　不少的学生在专注地看书。
　　乔看着那些学生精致的校服，又看了看自己，虽然自己的行头在机械师里算作正常，但是在图书馆里就显得有些奇特了，更不要说他天生的红色头发。
　　乔快速地穿过书架之间的拱门，摸索着上了二楼，才看到有几排关于蒸汽和机械的书籍。
　　二楼的人比一楼少得多，只有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正在记录着一些书的名字，他偶尔会看看眼前整齐书架的书，目光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乔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些书籍，牛皮纸上有着岁月赋予他们的粗糙感，漫卷书香隐隐流散在空气之中。
　　“你的手，真不错。”乔突然回头，发现那个老头居然拄着拐杖站在自己的后面。
　　乔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和善地笑着看着那位老人。
　　“你的手，是天生的机械师。”老头说着，从书架上取下来两本书，“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有这么一双手，他是这个时代最年轻最伟大的机械师。”
　　老人说着，眼里充满了自豪。
　　乔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手几乎被包被在手套里，只露出来了五个葱白的指尖，可手的形状掩盖不住，那么修长，线条那么流畅。
　　乔突然想起来他的老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父亲是不是还是天天和机油和蒸汽锅炉相伴。
　　“我想借几本书，但我不是这里的学生。”乔对于这位老人还是颇有好感。
　　“想要就拿走吧，没人会要你还，多少年了，人们太少看这些书了。”
　　……
　　风尘仆仆，又背了一个装满了书的行李包的乔，为了给自己的钱袋子留下最后的尊严，毅然决然地决定了走路到达机械师公会。
　　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缺点，他好像不认得路，因为这个缺点，就算是靠强大的记忆力把路人说的话给记下来了，他也找不到路。
　　最后终于在一个城市巡逻兵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幢镶嵌于街角的高大建筑。这座高大的楼房没有尖顶结构，就默默地站立在街角，这里距离女王的城堡和议院没有多远，乔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城堡的窗台。
　　身着华丽的绅士贵族们络绎不绝，他们来到这里，有些是为订做新的蒸汽锅炉，有些是为了订做新的蒸汽马车。
　　乔走进了机械师公会，一个接待的女仆迅速地迎了上来。
　　“先生是订做什么，还是看一下，我们这里有今年最流行的怀表，高端大气，最近几个上议院议员都在订做。”女仆说完，就看见了乔肩头盯着她晃着脑袋的木鸟，着实被吓了一跳。
　　根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乔绅士的想法，别人介绍了东西，不参观参观就实在是没有礼貌，于是就在女仆的带领下前往里面的几个柜台。
　　他边走边看，看见机械马喷出一团蒸汽后，抬起前蹄，赢得周围一片欢呼，看见几个工程主老板在观察全自动的纺织机械，而另一边几位军官穿着的中年人在抚摸那几辆蒸汽战车。
　　而乔也看到了女仆口中赞不绝口的怀表，怀表很华丽，闪着耀眼的光芒。
　　但是对于乔来说，还是标价牌上的数字后面的一串儿的零。
　　他激动地握住女仆的手：“我也是机械师，我想做怀表！”
　　女仆一边看着乔发着绿光的眼，一边使劲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拽。
　　一只机械蜘蛛从女仆的背后爬了出来，女仆说：“先生，你要是再不放手……”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乔眼疾手快地把蜘蛛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蜘蛛挣扎了一下，却只见乔换了几个手势，蜘蛛就温顺地在他的手臂上漫游了。
　　女仆一改之前的态度。恭恭敬敬地带着乔穿过两道暗门，走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屋子里全是金闪闪的反光，红木沙发摆在中央，来自东方的青花瓷宛然立在装饰架的上面，墙上满是浮夸的浮雕。
　　“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女仆说完就来到一面墙壁前咆哮着大喊：“伙计们，来客了。”
　　毫无反应。
　　“来新人了。”
　　毫无反应。
　　“再不出来今晚不给饭了！”
　　“咔，咔！”面前的墙壁突然裂开，无数的齿轮在墙壁背后转动起来，两边的墙壁也向后退去，橙黄色的耀眼的光芒从裂开的缝隙里射出来，随着缝隙越来越大，乔看见两边的墙缝都滚滚不断地冒出蒸汽。
　　背后是像工厂一样的超巨大房间，还有上下两层，但是空无一人。那些加工台上的大型机械还停留在上面，蒸汽枪、蒸汽马车，以及很多乔看都没有看过的古怪机械。
　　“喂——有人吗？”
　　回答他的是连绵不断的回音。
　　“你来这儿干嘛？”一个矮胖的老头站在最高的那个工作台上，手里拿着一枚金币。
　　“这个，找工作？”
　　“嗨！找工作？伙计们，大家听到了吗？有人要找工作！”
　　一瞬间所有机械后面都出现了一个人。
　　“马斯，把管风琴搬来！”刚才那个老头喊。“早搬来了！”一个满脸麻子的青年穿着夹克实在管风琴面前。
　　“年轻人，年轻人，你在说什么？”老头跳着舞走过来。
　　“找工作！他在找工作！”齐唱。
　　“哦，上帝没有告诉你吗？这里是……”
　　“机械师公会！”
　　“我们精通，”老头双手一挥。
　　“蒸汽，”左边墙壁上的蒸汽机吐出一大口白烟。“齿轮，”右边的齿轮咔咔地转起来。“螺旋，”正前方一个螺旋桨吹起劲风。
　　“你需要，”
　　“吃苦，”一个方形脸的工程师把扳手插入机械，前面的传送带滚动起来。“耐劳，”传送带上坐着一个满脸污渍，笑得极端开心的少女。“勇敢，”一个壮汉拿起蒸汽切割机切开一块铁板。“魅力，”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用自己的长筒皮靴踩在粗大的蒸汽管道上。“谦逊有礼。”乔突然被一个戴着魔术帽的英俊少年搂入怀中，少年的手里还有着一只玫瑰花。
　　“就这些？”
　　“不够！”齐唱。
　　“我们嗜钱如命，”刚才的少女把一袋子金币从自己的头上倒下来。“我们无限创新，”方形脸工程师用蒸汽枪开了一枪，蒸汽爆出来一个礼花的形状。“我们专业坑客，”金发女郎点开一个大型机械，蒸汽快速喷出来，里面正在自动数钱。“我们从不屈服。”壮汉拿着一个蒸汽螺旋桨，居然刚好将他带离地面。
　　“我们是……”老头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
　　休止符。
　　“机械师公会！”所有人兴致冲冲地看着乔。
　　马斯走下来，脱下帽子，鞠了一个标准的躬。
　　乔肩上的木鸟嘶鸣一声，结束了这场音乐会。
　　一个手套被丢到了乔的面前。
　　“孩子，看看它有什么问题。”上面的老人说完这一句话就开始了闭目养神。
　　乔拿起来端详了一下。
　　“这个手套太轻了，上面有固定蒸汽枪的位置，而这样的重量是无法承受蒸汽枪的。”乔把手套举起来又看了看，“这里的齿轮对另一边有干扰，可能是设计师想要联动，可是却失败了，这样对手损伤很大。”
　　“还有就是这个扣子明显扣不上，为什么要放在这里？”乔眨巴着眼睛和面前的众人对视。
　　少女走过去，拍了拍壮汉的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方形脸也这样做了，马斯，金发女郎也做了相同的动作。只有那个魔术少年和壮汉同一个表情——就像是亲人去世了一样。
　　“我说错了吗？”乔指了指自己。
　　“孩子，你被录取了。”老人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