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防止皇后谋反》苏荏

3、是入了梦还是梦醒了（1）

　　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第二日，果然有法师来乾清宫做法，解芸却再也没有出现。司辕知道，他那句“再无瓜葛”不是气话。那法师大概得了解芸的吩咐，未有强迫之意，只举了招魂器在殿中央做法。
　　司辕望着招魂器，犹豫了片刻。
　　不要误会，他不是想留下报复解芸，他早就不恨他了。相反地，他开始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伤害他的事感到深深的悔恨。
　　这么好的人，值得被任何人当成宝贝护着，爱着。
　　不知是不是这悔恨所致，一想到“再无瓜葛”这四个字，他就莫名地心痛，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就此与那个人“再无瓜葛”。
　　一辈子都不曾善待过的人，到此时才开始不舍，连司辕自己都觉得可笑了。于是他终于定下心来，咬了咬牙，向殿中央走去。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司辕没有挣扎，顺利地被吸入那硕大的招魂器中去了……
　　若有来世，我定遂了你的心愿，与你再无瓜葛……

　　……

　　“殿下……该起了！”小内侍尖细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司辕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否则这眼前的一切，怎么都跟几年前自己尚居东宫时一模一样？
　　转世成功之前是会做梦的吗？司辕迷迷瞪瞪地想着，顺势坐起身来。
　　他的贴身内侍双喜捧来净脸的帕子，见司辕没反应，便直接替他擦了脸。
　　那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为何有如此真实的感受？！
　　司辕渐渐清醒了过来……现在这情形，究竟是入了梦……还是梦醒了呢？
　　他猛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然而走得太急，脚下没注意，脚趾狠狠地撞在了红木椅子上……
　　司辕痛地龇牙咧嘴……好了，这下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待再次起身，司辕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
　　透过门廊，可以看见內侍和宫女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忙碌。这是他的东宫——清宁宫没错。他转身回到房内，拿起桌上的铜镜——
　　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几年前，年少了几岁的模样。
　　上天待我不薄，竟让我这样一个混蛋重活一次……
　　司辕这样想着，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这一次，我一定要当个，好皇帝……

　　就那么静默了半晌，司辕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咽了一口口水郑重开口：“双喜，今年是哪一年？”
　　双喜从方才就目瞪口呆地一直看着自家太子时疯时傻的怪异行为，此刻急忙敛了神情，回答：“殿下是怎么了？今年是乙酉年啊！”
　　肖统十三年！
　　原来自己回到了十八岁的这一年……也就是父皇驾崩，自己登基的那一年！
　　“今日是什么日子？”司辕的语气急了几分。
　　双喜不明所以，只得如实回答：“今儿个是九月初八，沐休日啊！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殿下昨儿夜里说，今儿个约了汪伴读去郊外骑马，奴才才说早些服侍您起的……”
　　九月初八！离母后的一周年祭日和出孝还有九天，而父皇给他和解芸安排的大婚就在出了孝的两天之后，离父皇驾崩和自己登基还有三个月！
　　司辕颓然地坐倒在榻上——老天爷啊老天爷……既然叫他重生，为何不能再早一点儿？毕竟在母后薨逝的这一年里，他已经几乎把坏事都做尽了……

　　不得不说，当年母后的薨逝对司辕的影响很大。
　　在死后游荡在乾清宫的那月余之中，司辕也在反思，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么一个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可恨万分的昏君的？曾几何时，年少的他虽顽劣、爱捉弄人，却不也是一心想着要做个好皇帝的吗？
　　最后，他想明白了。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遇人不淑，耳根子又软，最终落得奸臣当道、人心尽失的地步。但导&火&索大概就是母后的骤然薨逝了。
　　他的母后去年虽已三十有四，但此次有孕，已是她与父皇的第四个孩子。再加上她的一直身子康健，有孕期间也未见任何异常，所以当母后难产而死、诞下的女婴也没能成活的消息传来，司辕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个意外。
　　他从此没完没了地拼命调查，把周围人都得罪光了不说，还因认为父皇调查不力而使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然而最终并没有任何结果。
　　他于是把气撒在了母后临盆前受召进宫的解芸和他的母亲汪莲生身上。毕竟他们那天入宫时，似与母后闹得不太愉快，最终不欢而散。而他们走后不久，母后就因为情绪激动而早产了。
　　无奈母后与这两人见面时并无旁人在场，证据不足，父皇也不肯信他，司辕并不能拿汪莲生怎么样，便只能卯足了劲收拾解芸。
　　是的，就在母后薨逝后两个月，解芸以解元的身份在殿试中技压群雄，以绝对的优势当上了大夏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从此入朝为官。
　　而就在解芸刚入翰林院时，父皇因思念亡妻也病倒了，于是身为太子的司辕开始代理部分朝政。为了泄愤，他前前后后可用了不少招数，把刚入朝堂的解芸折磨得苦不堪言。
　　同时，变得偏执和愤世的他开始放纵自己，被一群狐朋狗友带着肆意享乐、荒唐，近小人、远贤臣……从此，司辕便在一个昏君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这时，双喜的声音打断了司辕的思绪：“殿下，时候不早了，您是不是先去用早膳？否则可要叫汪伴读好等了。”
　　司辕这才想起来，双喜说他今日约了汪允之骑马。
　　这倒是他前世常做的事，毕竟那个时候，他以为汪允之是自己的心腹，十分宠信于他。两人不仅在尚书房里，就是沐休日里，也形影不离的。
　　如今想想，真是养虎为患啊……
　　司辕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需要好好捋一捋，便信口道：“派人去给允之传信儿，就说我晨里身子不适，骑马去不了，叫他别等了。”
　　那双喜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被司辕一个眼刀递过去，只得出门吩咐去了。

　　司辕望着双喜离开的背影。
　　这个双喜也是自己前世用到最后的人，因着他善解人意，伺候得又妥帖，十分中司辕的意。但到了临死那天才知道，他其实也是解芸和汪允之那一边的——就是他亲自打开宫门，把那两人率领的叛军迎进了城门。
　　现在想起来，他这些年没少劝自己贪图享乐，因此怕是一开始就存了坏心眼儿。这样的人，重活一世，司辕自然不能留。
　　其实这样的人，前世司辕的身边还有不少——喜欢带着他花天酒地的涟亲王司珏、利用他的宠信以权谋私的解英、仗着家族势力作威作福的汪文生，还有后宫里那几个挑拨离间的蛇蝎美人……
　　司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是那么的愚蠢，愚蠢到不辨忠奸，每日被这些奸人围绕着，一点一点地迷失了自己。
　　而那些本应与他肝胆相照的贤臣们，却因他被蒙蔽的双眼离他越来越远了。解昂、解显、直到最后都不愿站出来反对他的肃亲王一家，还有即使女儿已嫁入宫中仍要直言犯谏的冯尚书……
　　想到这里，司辕不禁想起了，即使从他手中把江山夺走，也要传给他的儿子的，他的皇后解芸。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幸好，他回来了。幸好，来日方长。

　　司辕就这样一个人躲在屋里，眯着眼睛想了一整个上午，早膳和午膳都没去用，宫人们倒以为他真的身体不适了。
　　一直到未时，司辕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才终于觉出饿来。正要叫人传膳，却听到双喜在门外敲了敲门。
　　“殿下，汪伴读听闻您身体不适，亲自来探望了，殿下见不见？”
　　司辕把“传膳”两字生生憋了回去，叹了口气回道：
　　“叫他进来吧……”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年轻了几岁的汪允之踏了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他立在门口，行礼道。
　　司辕听了这话，瞬时想起了自己在乾清宫做鬼的那时，眼前这人向解芸行礼时的模样，心里一阵不适。
　　他已经不恨自己负他在先的解芸，却没办法原谅这个自己信任了一辈子，最终却遭到他背叛的汪允之。
　　在当时谋反和逼他自裁的队伍里，不乏汪家人的身影。这一点曾让死后的司辕不得其解——诚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昏君，但从那些小内侍口中他已经得知，在朝堂内外作威作福的汪家人也绝非善类。
　　按照常理，这样的家族应该拥护他才对，毕竟自己的昏庸和无底线的宠信才是他们的保护伞——可为什么他们会跟冯尚书一样，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呢？
　　说实话，若汪家的立场坚定，那次谋反的成功与否还真不好说……
　　这个疑惑在汪允之深夜求见解芸时终于解开了。汪家的叛变，应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家那时的主心骨——汪允之的各方努力。
　　而汪允之的目的就很单纯了，因着他对解芸说不出口的感情，他必须要司辕死，别无选择。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解芸的……说不定，眼前这个一脸亲近的青年，就已经在想方设法要自己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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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虽然我写得还不太多 但是已经在努力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