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遥舟无据

3、第 3 章

　　白蛇歪传之不要碧莲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
　　不如到那湖边的亭中躲躲雨。许仙这么想着，落魄书生在雨中奔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跑着跑着，脚趾一片冰凉，原来是一脚踩进了烂泥坑中，又脏又冷，雨水顺着他脖子流下来，也顾不得去擦，许仙看着远在几里之外的亭子，哀叹一声。
　　“哟，这不是许仙吗？又遭了雨了？”那女声如银铃入耳，说的话却不大好听，什么叫“又遭了雨”？许仙用袖子挡住头发——虽然于事无补：“这位姑娘，你此话何意？”他回头一瞥，不料是惊鸿一瞥，那女子身着素衣，发上无饰物，却仍然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笑起来时，妖娆无比，更添风情。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仙回想了一下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实在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便着眼询问她。
　　这话一出口便觉得哪里不妥当，仔细一寻思，哎呀，可不是么，这宛如登徒子的问话，刚想解释，便见那姑娘痴痴地笑起来，额上落下一绺细发，右手托腮：“也许是前世见过吧。”
　　许仙目瞪口呆，雨下得越发急了，姑娘扯过他的袖子，一把将他拽到船上，一艘精致华美的画舫，船上应有尽有，姑娘正全心全意地煮一碗茶，她兰花指微翘，巧笑倩兮，问：“公子喝杯茶暖暖？”
　　许仙弯腰接过茶，正好碰到一截皓腕，手一缩，索性避过脸去，默念“色即是空”，又自觉尴尬，不由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她眉毛弯弯，眼尾稍稍上挑，风情万种地朝他一看，施施然开口道：“公子，奴家姓白，名素贞。”
　　这下该手到擒来了，前一世，许仙不就是这么被白素贞引诱到手的吗？一把纸伞，一段美丽邂逅，她不屑地在心中腹诽，所谓文人骚客，大抵如此不长志气。
　　许仙朝后退了一步，脸颊染上红云，“白素贞”心中冷笑，待要再上前，却听远方一阵破空声，她神色一变，见许仙未曾注意到自己，“扑通”一声跃进水里，那湖面瞬间便炸起一朵水花，一截青色蛇尾迅速没入湖底。
　　“姑娘你有伞吗？”许仙左右思量，觉得这么相处甚是尴尬，便想借把伞跑回去，一回头却是空无一人，心中惊奇。
　　画舫的蓬顶传来一个声音：“好重的妖气，起码得是这么大的！”
　　许仙躺着伸出头看向顶蓬，只见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那，喃喃自语，一边说还一边比划：“那条蛇得有那么大！”
　　“喂，你站在那干嘛？”
　　那道士趾高气扬，洋洋得意：“喂，小子，我救了你一命，那条蛇可是有五百年的道行，这么一口，就能把你吞得连毛都不剩。”
　　许仙大惊：“白姑娘竟然是蛇精？”
　　小道士冷哼：“世人愚蠢，总以为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不料正中妖物下怀！”顺便嘲讽了一下许仙。
　　许仙心中也有些疑惑，他与那蛇精无冤无仇，并自己身无长物，要钱没有，要色也没有，那妖物何以寻上了自己，便犹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会不会……”却不敢再说下去，只因猛然记起那姑娘瞬间消失的事，倒有些不好意思，怕小道士误会，赶紧看他的脸色。
　　道士也不生气，只兀自笑着，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宝贝。鬼使神差的，许仙捂住自己的口袋，缩头：“我没有钱。”
　　“喂！”小道士气急败坏，急匆匆从船顶上翻身下来，揪住许仙的耳朵，大喊大叫道：“本大爷才不是那种贪财的人呢！”
　　许仙被揪得直喊“疼疼疼”，那道士才放开了手。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个子矮小，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等等！这都哪跟哪！
　　小道士朝许仙拱拱手：“鄙人碧莲，家住金山寺，卜问吉凶，每次十文。”碧莲把身后的牌子露出来，伸手一指，许仙抚着额头，更拢了拢衣襟。小道士眼尖，不动声色地朝胸口瞥去，估摸着得有不少银子，便露了笑，看上去有些谄媚：“这位公子真看不出来竟是个有钱人！”
　　许仙微赧：“哪里是我的钱，不过替我家掌柜来收账罢了。”
　　小道士眼睛黯淡下去，不情愿地嘟囔道：“还以为救了个衣食父母，不料也是个穷鬼，晦气晦气!”叫骂着便要离开，许仙忙拦住他：“道爷莫走，救命之恩怎可不报？”其实许仙心中另有计较。那妖物说不定会卷土重来，他得为自己的小命求个庇护，瞬间堆了笑脸，笑得小道士心里直打鼓：这模样，不会是要碰瓷吧？
　　许仙更为谦恭，并不露声色地夸赞小道士：“道爷道法高深，只是凌波踏空便叫那妖物望风而逃，小生岂敢怠慢，我听闻修道之人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不如到寒舍将就几日免去道爷风餐露宿之辛苦，也算小生的一番心意。”果然是读书人，这说出来的话都文绉绉，叫他半句也听不懂！只好顺着含糊道：“这样也好。”
　　许仙此次收账顺利，先回了药铺，碧莲靠着平生限有的文化艰难地读出牌匾上的字：宝芝堂。许仙也很是吃惊：“你这样的文化水平到底是怎样习道的？”倒惹的碧莲忿忿不平，表示都是师傅的错，老家伙四处云游剩他一人在山中修行，哪来的人教他习字？至于道法，碧莲得意地告诉许仙，师傅从小便说他是天纵奇才，对于术法的领悟力要远远高出常人，这也是师傅放心将碧莲留在山中的原因，嘿，白捡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还不需要亲力亲为地教习，老家伙打的一手的好算盘。
　　“何以解忧，唯有读书。”许仙告诉碧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识文断字已是刚需，若是他略通文采，说不定以后接活计时讲价会好讲些。
　　碧莲也懒得去纠结到底“识字”和“讲价”有什么内在联系，但确实财帛动人心，咬着手指思考了会便答应了。
　　许仙心中窃喜，面上却很风平浪静，二人回了许仙的“宅邸”，碧莲瞬间目瞪口呆，吞了口口水：“果然……果然是寒舍。”
　　许仙也脸上挤了一丝僵硬的微笑：“读书人不说脏话。”
　　奇怪的是，许仙原以为像碧莲这种挑剔的货色一定百般不情愿，甚至心里已经想好了无数种说辞来粉饰，却未能够发挥作用。
　　碧莲刚一踏进门，吆喝道：“许仙，给我打点水，我要洗澡！”边说还边撒欢似的四处东张西望，厨房里过年时候留的一块熏肉几乎被他一双眼盯得能戳出窟窿。许仙漠然将打好的水搁在碧莲面前，听他道：“你也去洗洗，这大雨天的，一身湿容易生病。”他扯掉绑的乱七八糟的发带，仰面埋进水里，下一秒，许仙便被那出水芙蓉般的清丽亮瞎了眼：“你……你怎么能是个女子呢？”碧莲以修道人的身份走南闯北，不修边幅，脸上风霜甚重，因此许仙一路也未能看出她的性别，只当她是个身高有缺陷的小哥，这才将她请回了家，这……怎么就变了性别呢？
　　碧莲把湿头发拨到后面去，恶狠狠地冲许仙撒泼：“怎么，女的不能斩妖除魔吗？”
　　许仙一愣，连说了几个“能，当然能”。话本子里的世外高人打底都是个白眉白发的模样，女子修道，他倒还尚未听过。
　　许仙呆站了半天，碧莲也一动不动，两人干瞪着眼，还是碧莲先沉不住气：“你不出去，我怎么洗啊？”
　　许仙连连“哦”了几声，失魂落魄地跌撞出去，碧莲的笑声半晌才从屋里传出来，许仙憨憨地挠了挠脑袋，摸摸发烫的脸颊，幸好刚才雾气重，没让碧莲瞧见，正要舒一口气，却听碧瑶大声喊：“许仙！你厨房里的熏肉今晚别忘了蒸！”
　　他闷声回答：“知道了。”真是个好吃佬，他们江浙这边的人，吴音重，连着骂人的话也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若不是江浙温柔的水乡，怎养的许仙这样的大男人唇红齿白，一身的书生气，像极了小白脸。
　　已是下午，山中的钟声响了好几下，逸得甚远。许仙抬头望向远处，青山中掩映着一所质朴无华的佛寺，红墙金瓦，茕茕独立。
　　许仙的住所虽地处偏远，却离金山寺近得很。据说金山寺旁有个九层的雷峰塔，关了一条千年蛇精，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雷峰塔在二十三年前便已轰然倒地，原因不明，百姓称之：天谴。雷峰塔原是用以镇压收来的妖怪以防它们继续作恶，可是二十四年前天降大雨，险些淹没了整个金山寺，之后过了一年雷峰塔无缘无故便平地消失了。
　　世人总是这样，将自己解释不了的好事坏事全部归于老天。
　　“官人，官人，快走，快走。”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许仙只觉脑海中仿佛有个女音在不停地呼唤。她说：“官人我是你的娘子”，忽然又以极其尖利的声音让他快走：“官人，此去凶险，你就莫回来了。”
　　“还记得那时你跪着求我和青儿，劝我们离开，可我那时已怀了你的骨肉，走不了了。”许仙惊魂甫定，面前便站了个素裳的女子，那女子作妇人打扮，背对着他，背影纤细，声音孤苦无助。
　　她一回头，许仙便认出她即是此前在断桥相遇的女子。
　　“蛇……蛇妖！”许仙猛得想起碧莲所说，连连后退了几步，女子苦笑道：“你终究介意我是妖。”许仙心中腹诽：我与你无怨无仇，乍然见妖，不吓得半死才怪。可是嘴上还强自镇定：“夫人，小生从未见过你。”
　　她幽怨地望着他，一双翦水秋瞳半含凄凉：“你是许仙，是我的夫君，你过来，我与你细说。”她身后腾起雾气，青色蛇尾从地面游移过来，慢慢向许仙靠近，许仙毫无知觉。她面色逐渐狰狞，许仙却仿佛中了邪似的朝她走去。
　　“蛇妖，敢从我手下夺人！”原本关闭的屋门大开，自里面飞来一柄长剑，女子衣袖一挥将那宝剑堪堪挡去，面露不豫：“臭道士，少管闲事，这是我和他的宿世恩怨！”青色蛇尾向碧莲卷来，重重向地上一挥，碧莲眼疾手快，接住被弹开的宝剑，握在手里，向后翻了个跟头，嘴上也不留情：“蛇妖，吃我一剑！”
　　蛇妖法力高深，便祭出了法器，对着蛇妖劈头盖脸地砸去，蛇妖一看那飞来的宝器，大惊：“怎么是它！”又望向碧莲，恶狠狠地问：“你与法海是什么关系？”
　　“什么法海，我不认识！”碧莲不知她所问何人，也不予理会，蛇精心中震荡起伏，又见那宝器在手，犹豫了一下，临走时看了许仙一眼，道：“我不会放过许仙的！”白雾涌起，蛇精趁势离去。
　　碧莲从许仙面前晃过，挥挥手，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喃喃念着：“娘子，娘子……”碧莲撇嘴，朝着许仙的脑袋就敲下去：“娘什么子！做饭去！”
　　许仙“哎哟”着，并对着四周望来望去，碧莲被他这缩头缩脑的样子给气笑了：“你个大男人，偷偷摸摸看什么呢？”
　　许仙小声回复：“我看蛇妖走了没有。”
　　碧莲拽着许仙的后衣襟，面无表情地将他扯进了厨房：“别看了，做饭吧。”
　　许仙道：“那你生火。”许仙住的偏远，且他一人过活，平日在家也不做饭。所以厨房根本没有生火的用具，奈何碧莲饿得嗷嗷叫，冷冷看了许仙一眼，从怀里掏出个黄符，两指一定，黄符便自动燃起来，碧莲以术法引着黄符引到了灶膛里。
　　许仙：原来法术还能这样用。
　　碧莲淡淡倒：“道爷我毕竟还是个凡夫俗子，自然是要吃五谷杂粮。”
　　许仙淘了米倒在锅里，又切了挂在厨房的熏肉洗洗蒸在锅里，碧莲兴奋地添柴加火，突然叹道：“你竟然会做饭！”似乎是有些自愧不如，看着许仙那意味不明的脸映着火光，碧莲难得没找茬。
　　许仙皱眉，问：“我与那蛇妖似曾相识？”
　　碧莲叼了一块肉，猝不及防被烫了一嘴，许仙赶忙舀了一勺水递给她：“漱漱口。”碧莲扯着被烫得红彤彤的舌头，口齿不清地回答许仙：“你与蛇妖即使有关系也都是前世的事了，算不得什么恩怨！”
　　许仙有些惘然：“难不成，我前世真的如此薄情？”
　　碧莲嚼着肉：“想那么多作甚，昨日之日不可留，何况前世？”
　　许仙一笑：“你倒知道这首诗。”
　　碧莲揪着许仙的耳朵，手里握着筷子，瞧了下许仙的头：“你有完没完！”许仙被瞪得大气不敢出，心想，这真是前拒狼后遇虎，这悲催的人生还能不能好？
　　“碧莲！不要！不要！碧莲！”
　　“骂谁不要碧莲呢？”
　　许仙嘤嘤嘤地缩在角落，哀怨的目光落在碧莲手上，艰难地吞了下口水：“那个，家里没米了。”
　　碧莲看也没看他，漠然道：“哦。”
　　第二天早上许仙被冻醒了，春寒料峭的，夜里难免凉些，一时没忍住，便是一个老大的喷嚏：“阿嚏！”碧莲方才悠悠转醒。山上传来阵阵钟声，碧莲瞧见许仙原本淡然的脸上涌现一抹惘然。
　　“金山寺怎么会响钟？”他喃喃问自己，将目光投向碧莲，碧莲眨眨眼睛：“或许是因为好玩？”许仙却知道金山寺一向恪守门规，若不是寺中有重大事情发生，怎么会突然敲钟？莫不是寺中有人亡故？越想越不对劲，便看着碧莲严肃道：“我要上山。”
　　碧莲不解：“你与那金山寺是何关系？”
　　许仙道：“我原是一个弃婴，得蒙寺中老住持收养，十六岁时才下山入世。”
　　碧莲这才明白为何许仙为何对寺中的事情如此关心，自然，他孤身一人住在山下也得以解释。
　　二人匆匆奔上山，庙前一个扫洒僧，许仙不认得此人，便上前合掌行礼，问：“小师傅，寺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扫洒僧道：“寺中的方丈今晨已圆寂了，阿弥陀佛。”
　　许仙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老家伙看起来那么健朗，怎么突然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呢？
　　碧莲却是一脸狐疑：“怎么只小师傅一人在山门？”
　　许仙也皱着眉头附和：“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扫洒僧“娇媚”一笑，青烟袅袅中便化作了蛇妖的模样。
　　“蛇妖！”许仙害怕地叫道。碧莲一个箭步伸手护住许仙：“蛇妖，你为何对他苦苦相追！”蛇妖衣袖一挥，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许仙连咳了两声，一睁眼，浑身业已湿透，突然头顶上多出一把伞，挡住了泼天雨幕。
　　许仙不由自主地念道：“多谢姑娘。”正是那日与蛇妖在断桥相遇的场景，面前的姑娘赫然是碧莲的模样。她身着素色长裙，青丝一泻而下，端庄温婉地问他：“公子可要来避避雨。”她身边一个青衣姑娘一唱一和，毫不留情地向碧莲嘲笑他：“姐姐，你看他可不就是活脱脱的落汤鸡嘛！”
　　白衣女子莞尔福身：“公子，奴家白素贞，舍妹小青。”雨声渐渐小去，白素贞兰花指轻捻，端起桌上酒杯，朝着江中倒去，雨势陡急，许仙匆匆踏上了船，模模糊糊听到小青喊道：“姐姐我忍不住了！”然后一跃跳下了江，小青在江中朝他笑，那笑渐渐消逝，然后不得记起。
　　时光一转，大水淹了金山寺，一众僧人坐在高处念着金刚经，白素贞挺着肚子站在云上，她说法海，我只不过想和许仙平安到老，你为何苦苦相逼。没来由地心中一阵钝痛，许仙被法海隐藏在一百二十四个僧人中，他叫不得，听不得，见不得。
　　最后是小青一剑刺进他的心窝，许仙一辈子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痛得几乎让他忘记自己是谁。
　　许仙倒在地上——如同前一世他被法海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白素贞被大水淹死，小青抱着他的孩子愤恨地盯住他。小青一剑刺死了他，可还是觉得不解恨，白素贞死后，小青便入了魔。
　　千年的蛇妖，一脚已踏入仙界，谁想得到竟坠入凡尘，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将将好一千年。
　　小青化作原形，吐着蛇信子朝他飞来，似乎想将他一口吞了，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气骤变，小青眼望天边，黑云滚滚，却是个了结前尘往事的好日子，小青倒：“许仙，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入轮回！”正当此时，碧莲举起剑，飞上屋顶，踏着金山寺的檐角，与小青缠斗在一起，对许仙喊道：“许仙，你还不走！”
　　小青想要避开碧莲的纠缠，却总是被碧莲处处掣肘，心生愤怒，手下也毫不留情，碧莲没有留神被当胸击中，估摸着是断了几根肋骨。只好骂道：“妖精，都是前世的事了，做什么揪着不放？”
　　许仙看得出来碧莲已是强弩之末了，再与小青斗下去无疑是死路一条，他怎能想到这个市侩的小道士会如此帮他：“碧莲，你不是小青的对手，你快跑吧！她要找的人是我！”
　　碧莲无暇理会他的话，许仙愈发着急，金山寺寺顶被小青一尾巴扫落，寺中和尚惊慌无比，碎石掉落，砸昏了一众人，许仙刚想去救一名被压倒的僧人便被一块石头击昏在地。碧莲被声音吸引过去，不由得回头望去，小青抓住时机，蛇尾扫向碧莲，“砰”得一声，碧莲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接着吐了一口血。碧莲便与许仙倒在了一起，不省人事。
　　小青冷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作自受。”
　　却听寺中响起一个声音：“小青，且慢。”小青认得这个声音，正是“死去”的住持法海！小青心中猛惊：“你诈死！”
　　法海笑道：“贫僧确实行将就木。”但看他春风满面，慈祥安静的样子，哪有一丝快入土的感觉，小青冷笑道：“也好，二十多年前你害我姐妹二人生离死别，害得姐姐家破人亡，我还未与你算账！你自己撞上来便休怪我无情！”
　　法海却说：“白素贞，不是在此处吗？”
　　小青眉头一皱，喝道：“妖僧休要胡说！姐姐二十多年前就不在人世，我劈了雷峰塔，闯了阴司，苦寻多年都未能找到姐姐投胎何处，你少糊弄我！”
　　法海笑道：“白素贞早已放弃了妖身，再投胎自然不可能会是蛇妖。”
　　小青突然眼皮一跳：“莫非……莫非她…….”
　　法海继续道：“贫僧昔年确实愧对许仙和白素贞，因而今生想予以补偿。他们有宿世的恩怨，无论如何都会相见，阿弥陀佛，你若是杀了许仙，白素贞也不会出现了。”
　　法海说完这一句便再没了声音，小青独自站在山门口，群山环伺，微风徐徐，许仙醒来，只看见小青迎风站立，衣袂飘飘，他快速跑过去抱住小青的腿朝碧莲喊：“碧莲快跑！”发了疯似的不肯松手。
　　只是小青却没有实施法挣开，许仙听到小青笑了一下，一抬头，一滴眼泪正好滴在他脸上，小青微微一笑：“原来，你还是爱他。”
　　后来碧莲再没有四处流浪，而是留在了许仙的那座破房子里，那天之后碧莲问许仙：“小青呢？”
　　许仙大言不惭地告诉碧莲：“小青为我的真诚所打动，决定不再追杀我。”
　　碧莲当然揪住许仙的耳朵，吼道：“做饭去！”

　　尾声
　　今日是许仙和碧莲结婚的十五周年纪念日，许仙和儿子约好要带着老婆逛集市。自从结婚以后，碧莲就不收妖了，却仍旧习惯在腰间挂个铃铛，说是辟邪。
　　“许仙，饭做好没有？”碧莲在屋里穿衣服，半晌也听不见许仙的动静，便问了一声。许仙隔着老远给碧莲回话，同时还暗自为老婆这捉急的智商抹了把汗：“娘子，你忘了，今天要带小至逛集市！”
　　碧莲这才“哦”地拍了下脑门：“差点忘了。”又问他：“小至回来了吗？”
　　许仙答道：“快回来了吧，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结果两人等到傍晚，小至还没回来。
　　碧莲握着手，略带焦灼：“这么晚了，小至一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怕不是出了什么事？”许仙等得趴在桌上都快睡着了，便附和着：“随我随我。”又哈了几下，当然被碧莲一顿乱锤。
　　碧莲出门说要去寻小至，许仙拿了披风连忙赶出来给碧莲披上。小志躲在暗处，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摇摇头，对身边的青衣姑娘说：“两个恩爱狗，天天秀恩爱，烦死了。”
　　小青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要习惯，青姨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语罢还不忘以眼神表达自己对小至的同情。
　　碧莲腰间忽然铃声大作，她和许仙二人当即摆出警觉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盯着周围的一切。
　　“碧莲。”小青自灌木丛中走出，只是这一次，她不再看着许仙，也没有杀气腾腾。小至跟在她身后，碧莲不由喊：“小志，你快过来，她是妖精！”
　　小志不肯：“我不要！青姨是好人。”
　　小青也莞尔：“姐姐，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的。”碧莲心中腹诽，谁是你姐姐，你这蛇精怕是比我大了几轮吧，但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并不失尴尬地向她表达“小至是无辜的，要做什么冲许仙这渣男来”的意愿。
　　许仙中枪，暗自垂泪：娘子果然不把他当人看。于是愤愤然冲小青喊话：快把小至这孽子干掉带走。
　　小青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亲眼见到姐姐和许仙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恍然身在梦里。小至拉着小青的袖子，对碧莲道：“娘啊，放下剑啦，妖也有好妖，不是你说的吗？青姨都没有拿剑指着你啊。”
　　碧莲心想这小子不愧是许仙的种，吃里扒外很有一套，但还是收了剑，对小青道：“小青，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小至的。”
　　小青道：“姐姐，我不恨他了。”他指的自然是许仙“金山寺那秃驴也死了，你和许仙也都转世了，最重要的是你过的幸福。”小青缓缓走上前来，小志也跟着她，许仙仔细一寻思暗想这孩子怎么能为美色所迷呢，还是自己坚定。
　　“姐姐，你我五百年的情谊，竟比不过你和他的露水姻缘。我曾问你，你我的情谊便不是情了么。可你还是执意救他。姐姐，在你眼里，我算什么呢。”
　　碧莲握着拳头，其实当年幻境，她已明白的七七八八，只是不敢相信。
　　“小青，我……对不起。”想说的话再多最后也只这三个字说得出口而已，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小青解释，因为她不是白素贞，而且从她的角度看来，白素贞确实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如果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个抉择，必然是爱情。
　　前生已去，沧海浮屠，只有妖是忘不了生生世世的，只有妖才是最长情的。
　　“姐姐，这一世，你不要后悔。”小青说完便化作一阵青烟离去，许仙反手就敲在了小至的头上：“孽子，说了多少遍不要和陌生人搭话，不要相信漂亮女孩子的话！”
　　小至捂着头撇着嘴：“我就觉得青姨很熟悉嘛，再说你也觉得人家很漂亮吧！”
　　碧莲听到这句话脑袋“蹭”地一下转过来，看着许下爱你：“哦？小青很漂亮吗？”许仙赶紧摇头：“怎么会！娘子你最好看了！”说完狠狠瞪了小至一眼。小至吐吐舌头，好像再说：叫你说我！
　　许仙连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及时熄灭了战火。小青躲在树上“噗嗤”轻笑，许仙那厮，依旧是个妻管严啊。
　　“姐姐，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愿望。”
　　成仙成佛如何，终比不上人间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