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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台夜试 ...

  •   “同意了?”

      薛如骏留给他一个背影。

      天黑了。

      少年一身皂色的短衣要没进浓沉的夜色里。

      钟文端突然心里冒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看见一个人走在一个空且大的房间里,那房间既没有房门也没有窗户。

      “见枞,你们先去吧。”

      “师叔您……”见枞多瞧了薛如骏好几眼,似乎有话,却没再说什么,“那我们先去。”

      钟文端跟上了薛如骏,心里有点闷。

      于是他想了想,又想了想,郑重道:

      “如果我看上哪个姑娘一定明媒正娶,同样的,你放心,我收你一个徒弟,也一定去薛家堂堂正正地把你带出来。”

      薛如骏的手动了动,他转过脸,抬起头盯到钟文端脸上。

      钟文端听见他说:“您醒醒吧,我不需要赎身。”

      “那你的意思是,”钟文端一怔,“我能直接带你走?”

      少年笑了,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呵,回到开头了。

      难搞。

      辣鸡道士。

      可他无可奈何。

      “那跟我去夜试看看怎么样?”

      “承真人厚爱,不过天黑了,我该回家了。”

      钟文端扳过薛如骏来,露出了一点疲倦和无奈,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刚才突如其来的失落卷走了他所有的思绪。沉默许久,钟文端只能叹了口气。

      那道士无头无尾地要他找一个人,人心间沟壑万里,何其荒诞。

      所谓孤苦无依时不感彷徨,众叛亲离时不感怨恨——

      不过是个笑话。

      他现在要用笑话的方式来结束一个笑话。

      可……

      “传闻真人拒人千里,今日一见,出人意料。”

      薛如骏端详了钟文端许久,道。

      钟文端眉眼缓缓舒展开来,他掐诀取了一团萤火,又拾起一颗石子掷进溪水里,泥沙搅进水流里,他侧脸问:“你说这水是清是浊?”

      薛如骏静立,泥沙慢慢降下去,水又通澈起来。

      他丢了鱼竿,道:“去看夜试吗?”

      钟文端一惊,“你怎么想的,同意做我徒弟了?”

      “真人反悔了?”

      “嗳,哪有,我就说你我甚是有缘,你还不信,同我拉扯了一天不还是和我走了。”

      薛如骏挑眉道:“求下来的缘分吗?”

      钟文端只当没听到,拉着薛如骏向前走,喜滋滋道:“当我徒弟很好的,我会唱歌,会做饭,进了意玄宗你想去哪玩,就跟我说,我带你去。”

      …………

      雕梁画栋处,万灯夜长明。

      沂水在暗沉沉的夜里静静地漫延,蜿蜒出宽阔的河湾,河滩上立着一栋高楼,碧瓦朱甍,如月殿天宫。

      楼中灯火煌煌,好似能照透幽黢的江底。

      看那楼内,四层的高楼,竟然是层层人声鼎沸,楼外搭起的石台,也是人头攒动,修士络绎不绝。

      高楼正俯着沂水这一河湾。

      河湾之上,刀来剑往,水起雷生。

      “嗳,这夜试有什么看头,到了后面还能站到上面的,哪年不是这一宗四门十家的那些弟子,一批批的早腻了。”

      “那人家也是自个儿打下来的,你腻歪过来看什么?”

      有人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试里的场面,“说点实际的吧,几位道友,你们觉得这次筹数谁最高?”

      一旁的人却是看也不看,断言道:“见英呗,什么四门十家,年青一辈里谁能和他比肩?”

      “嘿,这样的天之骄子当年进意玄宗可有一段坎坷呢……”一人来了劲头,却故意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得意色。

      “什么?”

      “提起剑修你们能想起谁?”

      “你这是还在说见英?”

      “想想!老一辈的剑修,提起来你们能想起来谁?”

      “这……子正真人?”几个人附和起来,“嗨!你说剑修,谁能记不得他老人家那把降邪!”

      “对了。”这人又压了压声音,“当年见英进意玄宗的时候,是想拜到子正门下,子正不收,听说,见英跪了子正七天七夜。那时候见英还不到十岁,一点修为没有,直接跪到昏了过去。”

      “呵,子正真是铁做的心肠,多好的苗子!”旁人咂嘴,“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样,只能拜到别人门下了呗。”这人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是惋惜。

      钟文端:“……”

      薛如骏看着钟文端,弯起嘴巴笑了一笑。

      钟文端一愣。

      薛如骏似乎经常笑。

      可是他在灯火下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薛如骏笑时的神情,却感觉有一丝蹊跷。

      仿佛他只是在笑,只是在弯起嘴巴笑。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当他弯起嘴巴冲你笑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很让人欢喜。

      摸了摸薛如骏的后脑勺,钟文端道:“徒弟弟,你在这里看夜试吧,别乱跑,我去找我几个师侄,很快就过来找你。”

      为什么不带着薛如骏一起?

      因为,那位老兄讲的“逸闻”,都是真的。

      所以钟文端在带薛如骏回宗门正式拜师之前,不是很想让见英看见薛如骏。

      “师侄?”薛如骏颇有兴致,“见英吗?”

      钟文端正色:“没有,我找他干嘛。”

      一刻钟后。

      “师叔,大师兄赢了!”

      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行步走近,束发白玉冠,窄袖长衣,容貌俊逸,仪止风流。走来时青年右手正提着一把银光凛凛的长剑,额角慢慢滴下几滴汗来。

      青年慢条斯理地将剑收起来,端端正正地向钟文端一揖。

      “师叔。”

      芝兰玉树。钟文端想。

      见英行过礼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立在阑干旁。

      一众弟子唯大师兄是瞻,兼之子正积威甚重,见两人不语,当下无一人敢声张。见枞看看钟文端,又瞅瞅大师兄,也闭上了嘴。

      这就很尴尬。

      钟文端是来撂挑子的。

      金台十五日,还有整八日,宛如幼儿园春游队领队老师的活计让钟文端觉得他丧失了自由。

      原来的子正,他也是被逼过来的。

      “筹数几何?”钟文端踌躇了许久。

      铺垫一下?

      筹数是夜试的工具,沂水湾上设了缩地阵,参加的修士在阵内比试,击败一个人筹数增一,被击败一次生筹减一,生筹只有三支。

      夜试形式上像是娱乐,但事实上是金台里最被各个宗门看重的一环。

      这是宗门家族间年青一代的较量。

      “筹数一百七十三,生筹三。”

      见英神态平和,眼微微垂着。

      “师叔,”见枞瞄了一眼见英,“七天内筹数上百的现在还只有大师兄。”

      钟文端点头,又问:“那你多少?”

      见枞眉眼里似乎有一丝焦虑,他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

      “筹数二十一,生筹二。”

      “嗯,”钟文端又点点头,以为已然铺垫下几句话,“我近日有事……”

      然后钟文端顿住了,他沉吟了许久,想了许多表达句式,最后开门见山:“见英照顾好他们。”

      “是。”

      不知道薛如骏那小子有没有在原地等他,钟文端想。

      他转身要走,突地衣袖被拽住了。

      钟文端疑惑地转回去。

      是见枞。

      “有什么……”钟文端皱起眉峰。

      见枞捉住他的衣袖,现出哀求的神色来,他很轻很轻地说:“师叔,您理理师兄好吗?您理一理他。”

      “见枞。”

      见英往前一步,拿开了见枞的手。

      钟文端一怔,下意识地去看见英,见英却没看他。

      “师叔,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见英说。

      青年还是不紧不慢的,仪态平和,仿佛深谷湖水。

      见枞仿佛没听见见英,他盯着钟文端,声音轻得要在夜试的喧哗里消散,“为什么您看不见师兄呢?他为了您练剑不眠不休,您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要做剑修。”

      钟文端想要笑嘻嘻地摸摸见枞的头跟他说他想太多了。

      可莫名其妙,他到嘴边的话凝涩了许久,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要做剑修,练剑不眠不休,与我何关?

      听起来像是那个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子正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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