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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薛如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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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眉杏眼,娇鼻檀口,她娉婷地、沉静地立在那,绯红的薄衣裙柔柔地荡在风里,如露滴海棠。
钟文端向来直率,他作了一揖,开门见山:“在下瞧姑娘甚是眼善。”
姑娘一惊,脸颊漫起微微的红来。
钟文端心中赞叹了一声仙子美貌,正欲扯皮,右掌兀地有了很大反应,好似他整只手都被按入火里,五指像是烤焦般不由自主地蜷缩。
他皱着眉头抬起右臂,右手完好,可好似正紧握着一张燃烧的纸。
显而易见、坏人兴致的指导。
于是他只能一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你……”姑娘杏眼微张。
她要说些什么,然而那个人模人样的登徒子已经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钟文端又溜回溪水边,把手泡进冰凉的水里,想:辣鸡道士。
他抬起头,看见窄窄的溪水对面斜躺着一个少年,顶着竹笠,穿着皂色短衣,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露出细细瘦瘦的手脚。
那少年抬着一只手,手里有一只鱼竿,鱼钩淹进清澈的溪水里。
小溪蜿蜒了很长很长,去远了讲学的地方,修士稀稀落落。
钟文端舒了一口气,要往溪水上游走,找人总归还要回到人多的地方。
只在他将将撑起身子时,一点小小的银亮在日光底下倏地一闪,腾跃着拍在他脸上。
那银光又被一挣,在一道弧线上滑回溪水对面。
钟文端摸了摸脸上的水迹,往对岸瞧,颇以为受了不能忍受的冒犯。
对岸那个少年正赤脚立在水畔,一只手握着鱼竿,一只手提着鱼线,鱼线那头挂着一尾巴掌大小的活鱼。
少年瞧了他一眼,嘴角弯弯地给了他一个笑容。
接着他取下来竹笠,鱼竿挑到肩头,鱼线一圈圈缠着鱼竿,拉着一条不情不愿的鱼。
然后走了,背影像春地发出来的新竹。
嗯?
钟文端掌心一跳。
他翻过手掌,手掌心现出来一张黄符,亮了亮,消散了。
“哎,年轻人你等等,我觉得你十分眼善。”
薛如骏觉肩头一沉,转头时眼前多了一张脸。
对岸那个衣着白得晃眼的青年凑了过来,浅褐色的眼像聚起了干干净净的日光,他弯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仿佛相识已久。
他静静地盯了贴得很近的、莫名其妙的修士一会儿,慢慢也笑了,他挣出肩膀,侧眼看人,问:“你谁啊?”
“我……”钟文端琢磨着少年的神情,“你的有缘人。”
薛如骏离钟文端远了些,继续向前走。
钟文端跟上,认真地看着少年的侧脸,像是保险推销员黏着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真的呀,我不骗你的,今日一见,我觉得年轻人你根骨清奇,日后必定有所作为,现在却不得其法。看在你我之间的缘分上,我收你一个徒弟怎么样?”
“真的……我平时是不收徒弟的,但是我昨日观星辰今日看朝霞,推算出我现在遇见了我这辈子唯一的徒弟。”
薛如骏站住了,正眼看着钟文端。
“我是你的有缘人?”
“我,是真心的。”钟文端抽过过少年怀里的竹笠戴在头上,捉住他空出来的一只手,身体微微前倾,诚恳地同他对视。
仿佛在国家危难之时,含泪顿首道,人民,就交托给你了。
“您活梦里呢吧?”薛如骏挑眉,反手拍了拍那双还握在一起的手。
“不跟我走吗?”
青年站直了身子,面容慢慢冷淡下来,高高在上的神情仿佛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薛如骏侧过脸,伸出手遮住打眼的日光,钟文端只能看见少年没什么肉的下巴和露在外面正在笑的嘴巴。
“我……”
“我跟你走。”
薛如骏一愣,肩头又是一沉。
“别压在我身上。”
“缘,妙不可言。”钟文端严肃地拉起少年的手,“离开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你是不是有病啊?”
薛如骏狠狠地甩了甩被拉住的手,鱼竿骨碌碌滚到草地上,他终于不笑了。
“徒弟弟,你想吃什么呀?师父父带你去。”
“你在说些什么?”
“对了,徒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钟文端侧脸一笑,“你不会怪师父父问这么多吧?”
薛如骏:“……”
薛如骏甩不开那只像被黏在一起的手,便没再向前走一步,他赤脚站在草地上,静静地往远处看。
东边的天际青沉下来,西边盛开上一叠叠霞彩。
钟文端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白白的月亮弯弯的痕迹越来越重。
“跟我走吧,”钟文端打破持续了很久的寂静,“我是意玄宗的,真的是在正儿八经收徒,我要是明天把你转手卖进窑子里,我天打雷劈。”
“……”
薛如骏根本不想看他。
“师叔,师叔!”
少年的音色如清泉碎石——当然不是薛如骏的。
钟文端回过头,几道白影飞鸟似的朝他扑过来。
“师叔,”见枞第一个停下来,正了正衣襟,“妙感道长今日的讲学结束了。”
“嗯,小孩子要好好学习。”
“大师兄他们几个先去今晚的夜试了。”
“那你不去看看吗?”
“去,”见枞好像心情很好,“不过我和师叔一起来的,理应跟师叔一起走。”
钟文端:“……”
见枞属实质性天真,钟文端正思索如何自然地结束对话时,手里握紧的另一只手突地得了机会抽了出来。
“徒弟弟?”
“薛如骏?”
两人同时道。
安静了一瞬。
“前辈,您认识他?”
一个十七八年纪模样的少年向前作了一揖,恭恭敬敬。
“薛如骏?”钟文端瞧着他,薛如骏瞥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认识?”
“这两位是沂中薛家的公子,今日听学时有几分缘分,因而相结去夜试。”见枞还有些茫然,他身旁另一位弟子出来接了这句问话。
“薛家,久闻久闻。”钟文端勾过薛如骏的肩膀, “我能带他走吗?”
钟文端想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说法。
“不能。”薛如骏微微笑着推开压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晚辈不慧,不知前辈何意。”那少年显现出惊诧。
“我在等一个徒弟。”
“请问前辈名号?”
少年旁边站着一个矮个子,红缎织金的袍子,鹏鸟金煌煌地腾在衣摆上。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只是积了二两软肉的脸上少了一道“人间富贵”的匾额。
他端详了矮个子一晌,恭敬道:“小道道号子正。”
矮个子猛地受了惊,“子、子正真人?”
“小子无眼,不识长老尊容,无意冒犯,还请长老宽谅。”那少年扯了扯矮子的袖领,又深深一揖。
“您要收他为徒?”矮个子思索了几秒。
“嗯。”
天色暗下来,西天边织锦似的堆下光彩。
薛如骏似乎谁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他慢腾腾地拾起他的鱼竿,踏着水岸的湿泥转过身去。
还好钟文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趁机跑路的徒弟。
薛如骏背对着钟文端,他把脸扭过来,像是在等什么。
“可他身份低微,资质平庸。”
“薛钦!”
薛钦直直地看向薛如骏,一字字道:“他不配,薛家更不希望一个不姓薛的人坏了薛家的声名,望真人慎虑。”
“那我该怎么做?”
“晚辈绝无指手画脚之意,”薛钦一揖,“真人若想带走薛如骏,并不必告问,晚辈只是知之言之。”
“多有冒犯,望真人海涵,告辞。”
“师叔?”见枞皱了皱眉头。
钟文端耸了耸肩。
他揉了揉薛如骏发顶,笑嘻嘻道:“想变强吗?跟着我。”
薛如骏看了他一眼,从他头顶摘下竹笠,提着鱼竿和那条死透了的鱼,走了。
“徒弟弟?”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