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江侠影录》绕指柔肠

3、三之三

　　复道徐、胡、石三人，于民间广听多询未获。夜会芦江书院门外，俱失望不甚。时闻蹄声渐近，却是袁俊平来。徐、胡接住。石铭俊与袁俊平识了，四人一共入院。袁俊平便将今晨押犯返衙，质问得情，惊逢大盗，一一叙了。诸侠悉惊张不已，相与计议。待到夜半，又来一人。正是李强。于是，五人再通气以各方近日所经，是以知得采花盗将夺书院山后所藏神兵，亦许无明教所欲，却要据以镇住，日后翻遍柴桥慢慢找寻。而今无明教眼钉肉刺，镇海三侠无疑。故一切始末，尽在那神兵之上。一旦取得，不仅可息采花盗之念，又可教众侠膂力，更上一层，保得柴桥安然。因三侠俱以之为上，须先到手，一旦兵落敌掌，化作邪兵，彼时恐有血灭柴桥，尸满芦江之虞。于是五人星夜上乱葬岗，寻那神兵有否尚不知者。又夜深人静，众人反复查探无果，也未敢随手掘坟。徘徊之下，俊平见林木间，黑影隐现，去之不遥，吓道：“甚么人！”只听几声尖啸，暗器飞来。李强忙御气壁截下。人尽冲将近去。哪有那人快，转忽不见人影。徐烁拾暗器一瞧，正浙东白莲宗独门奇物：封络乱血妖莲，乃暗器一绝而少有人知者。如今现于此地，怕是局势已然难以掌手，各路势力，俱涉足柴桥镇间，怀所异图。
　　返书院，徐烁与众人看了。石铭俊道：“硬是怪了。这一路来柴桥，并近来行动，总觉有人尾随，我道是无明教，怎不成是这白莲宗？”李强道：“这尚不晓得。二者无冤无仇，无甚瓜葛。”又道：“吾忆起有江湖传闻，今无明教小主，乃自白莲宗辗转而来。少有人见其真相，称具翻手云雨之能，断不输却白莲宗多少。莫非一宗一教，确有通力？”烁道：“当不会罢。要杀我等，一招便可行以覆灭，何须暗器作祟。”众人皆惑，想来有追随者亦由白莲宗去了无明教。铭俊道：“我等行踪，似咸与潜敌掌握，许书院外正有藏匿。如之何？”列座相觑一番，屋中阒然许久。一二时辰过，一人入屋，正是雨霞，与俊平等众道：“事有不好。”称柴桥镇东南一十五里外，已见不少兵士蠢蠢然，观其服，无明教徒也，想有所图谋，凡七八百，俱被甲持戈。俊平道：“我明晓了，先时果有它教者监视我等，待六位少侠齐聚，即动干戈！”瑶斌道：“既来剿我们，断莫伤及无辜，尚须赴往，拚却你死我活方休矣。”强道：“若有人趁乱来寻兵，奈何。”俊平道：“采花盗武功高强，轻功亦然了得，他欲出入，不见得使人察觉。”忙取纸笔，书求援之与江浙地区军部总督鬼鸮，以求五百精锐追风骑疾驰柴桥，复与众道：“如此时际，便集结毕，却兵贵神速，若是交军，必要甚于他们。我江浙追风骑行军之疾，尚须我等拖住时候。无明教许夺镇心切，思来当有教主亲往。柴桥安危，俱在诸位了！”铁羽送笺出。诸位齐去。
　　于是镇东南一十五里，一座低山矗立。夜，火光星星点点，人影绰绰幢幢，一派怖人景象。无明教少阳坛坛主张育龙。正立山尖，俯瞰万家灯火遐迩。俄顷，一卒来报道：“禀坛主，一拨六人，不知许者，已然涉足山麓。我等已与战起。”育龙目神一厉，飞身下山。但看原本齐整火光，顿时乱了半阵。六位侠士不恋战，要出重围，寻无明教主。育龙尚未落地，展手一招，炬火二三百，尽来与掌中攒聚，复劲施而出，张作火网，铺天盖野下来。雨霞退敌近身者，执剑一咒，乃是烟雨流霞诀，只少顷，天现万千雨丝，梭织线般，汇作一帷水帘，四散开去，与敌来势一并，登时巨响声漫，地动山撼。所生气浪，林涛飞涌。十数丈内，草木柯叶，尽与卸下，斥开百尺。
　　张育龙落地，绷肘爪掌，直取雨霞。雨霞莲步沾地，不紊不乱，浣水墨梅开阖探去。育龙由刃入指缝，张手一偏，另掌疾来，的前身椎中。雨霞娇躬避侧，纤手一扬，利刃拂去；育龙信腕轻及，踏尘而上，起胫大落。雨霞一惊，避不及，遭扣肩颈，退开几步，支剑以抚，正欲再上，却见铦利长刀遽闪，俊平捉刀而上，始现随空，横削纵斩，疾过常人，育龙方才用力，今徒闪避之机。雨霞因复去，一剑一刀，展舞利落，影光错叠，怎留死角。育龙将不支，却会天风气浪顿生，人皆不稳足踵，交刃声闻不得且。袁、蔡二人尚要催动真气，不思个黑衣蒙面者，两掌直直向来。二人各起一掌以持，却手心剧痛一阵，身与曳开丈来远。黑衣人身落。四掌双拼，更振气拂迹，再生强风一阵扩散，掀近地草皮如纸，可见其内力实实不浅。
　　于是育龙并众兵卒，齐沉首跪地，呼道：“小主千岁！”六人共立严待。据其之言，怕后有大教主。俊平目视手心，指复曲直，即于其人生疑。这教主替步缓缓，近雨霞等人一箭之地，止。时月如瑶玉，柔光皎然洒落。自揭面蒙，雨霞肝胆俱碎难当，身躯颤颤，哀声问道：“小姐，怎会如此！”正画眉也。俊平因思道：无怪乎方才拼掌，对方手之柔软不似男子。画眉笑道：“侍我时日，雨霞武功，日益自习精进，竟也差强我意了。”饶是为人不齿者无明教主，莞尔一时，尚是美得教人心碎。雨霞哽道：“小姐一心着想百姓，常属小蔡勿要累及，却怎是江浙至□□会半首！”画眉道：“可知那白莲宗，道是祛邪除祟，却暗中欺压百姓，我不惯，辗转入无明。至于入主，个中原因，便是你等向之所欲。”雨霞以问。画眉因向镇海三侠，冷声道：“所谓镇海三侠者，你们寻本座许久了罢。”三人面色，早是惊变，不肯当之。不晓诸君记否，徐烁初会俊平时，称要寻一人者，正是画眉。
　　画眉撤夜行服，广袖长裙，一并流出，却怫然道：“当年是三人，不知我白莲宗来，并我乃一干侠者。其时江浙近海武林，以出自东海归墟而大搅浙江者钱塘水帝为毒瘤，掀腥血无常。我等四人与决战镇海招宝山，却他们以我功力至盛，尽数退逃，徒留我一人，与水帝两败俱伤。幸逢一家人，拾我回柴桥富养起来。镇上人待我甚好，岂可忘恩负义。白莲宗后寻我，滋事柴桥，我败退他们，便有无明教人来见，引我入教，直为小主。我因好着人广寻你三人迹踪。时民间有镇海三侠一说，想来这干人，真面皮厚极以受；待我手下见有至柴桥者始。故你等举动，遍悉于我手，是以镇上些人，我教徒易服为民，行以监视。”其众今夜乱葬岗上所见黑影，自是画眉。
　　徐烁与画眉道：“我们三人其时下山来，不久便悔。当夜返上山去，不见了你，才知来晚而不以为你死。近年行义，分寻你下落，不过安我等心罢。”画眉奋衣道：“若彼时我便西去，你话可乱讲三七。”徐烁道：“活见人，死见尸，俱不见，断不休。你既尚恨，不妨了断，休干他人。”袁俊平亦道：“几个小辈不可因私仇冲动，须由我三人来。你等围困里杀开豁口备后。”挺刀。李强提拳。雨霞本不信这，于旁哭得呜呜咽咽，啾啾唧唧，泣泪之尽，即执剑道：“我于小姐，仁至义尽，今一亮剑，旧事便随风俱往矣！”与众齐上。三侠战一魔道，混乱不堪。俊平长刀翻覆，旌旗十万阎罗斩；李强拳脚隐现，身影起落复飞闪；雨霞皓锷来回，利落剑花一朵挽。于是山间乱起，张育龙欲挥军以围，三侠即各展身手，与兵士作斗。嘶吼嚣声，直上九天，如撼重峦。但看四位高手这壁，画眉丝毫不乱于危，见刀倚肩晃去，见拳广袖舞蔽，见剑长发扬掩，攻势便与尽数化却。继而画眉手中机关九变，遽成鸳鸯双剑，身旋步转间，曲服裙裾翩翩扬起，美杀人心。百转之下，双剑锋刃，犹蝶翅招展，舞得轻盈不赘。三人只得转攻作守，却复寻破绽敌身。高手过招，毫厘方寸间也。计百余回合，双方尽无优势。因各止手，退走作歇。而三少侠处，尚不懈退敌，以一战十数，几不可当。而寡难当众，气力殆尽，亦向中去，犹遭围困。
　　雨霞道：“小姐，住手罢，闺中佳秀，怎可不有气量！”画眉则不住拊膺喘歇，闻言绽笑，亭立彼处，与道：“我许被画皮、脸谱，质本朽矣，于你目里，正虎豹之鞟，作犬羊般的。你道我温驯如何，殊未知我早已与怨嫌蒙蔽。本不求名，初至为食力，败那钱塘王，民间尽以三人作为，教我痛心愤恨。”话毕身后，不明黑影现来。画眉惊觉心口一凉，正自背后搠来一剑，透了体身。雨霞惊声叫唤，瞳目骤缩。大军尽讶然无已。既画眉后颈与那人一摐，倾。黑影露显，当今白莲宗宗主，王韬是也。画眉伏地尚息，便听王宗主道：“你既至此，不若一死了之矣。”画眉目光瞬去，无力道：“你。”宗主道：“风水轮流转，你待三侠既久，本座也待你多时了。叵耐白莲宗叛徒，俱有暴宗内机密之嫌，无以轻饶。却你文武两通，色艺双全，颇难对付。你隐在柴桥与你暗探三侠民众者，你可曾想些是本宗之人？依你易付信于人之性，本座遣卧底入你教窃视，待今却似三秋已逝！镇上动手，总然招烦，你我俱是。自须着下替你寻得三侠，你方肯现身无人境，以与他等了断。不想你小题大做，动用军队。正好翦你渐丰羽翼。”螳螂捕蝉雀在后，这宗主目今绝非可树之敌，看那画眉一身机灵，身后现人，全然未知。敛息高深，莫道武学。育龙怒，向击去，教一掌飞气毙命。众兵懔然，惶惶无措。
　　宗主复与俊平道：“多一事未如少一事。五百追风骑，本座无闲顾它，断非不可剿尽，你等原即本宗潜在威胁，今更干我灭杀叛徒一个，未思要命反不舍，便与她陪葬罢。有否教追风骑赶及救出的命，听天由了！”提手一招，风雷遽起。宗主以掌握九雷之力，擎天之手一覆，火石电光，星般陨落，力撼乾元，势震坤仪。五岳四渎，均动摇不甚。近千军士，立失阵脚，顾自亡命。宗主则身化金光，向天一纵，却无了迹。
　　雨霞大恸，哪管命了，去扶画眉。画眉只道：“弦断音离，不祥之兆。祸事临身，咎由自取。无明乃因反今世大明而立，我乃小主，后尚有大教主，可非我这般少善。”雨霞泣血，天地失色。画眉抿唇颔首，教雨霞宽慰，不想即以九变作匕，刺了腹中。雨霞大惊，泣得无力，哪拦得她，画眉一刀不尽，复下一刀。吓得雨霞魄散魂飞。至肠断全非，将九变与雨霞赍了，垂手归天。雨霞掩面大哭，不知众友已劝久。其时，一女子来，背了画眉，与众人道：“紧随我来。”自山间一秘径去。俊平与强不遑顾及其它，架了雨霞，并少侠等共离。待出，则见雷火崩山，一峰之裂作九，后世因名之九峰。山之倾向，故池潭净水泻崖，千瀑万涧成焉；石之倒颓，故山内沙石绝塌，福地洞天生焉。
　　俊平问女子谁。女子即莞尔，示朝廷义女侯金令，淡然道：“你等应尽欲拿者，采花盗正是。”人皆不解。乃是朝廷欲剿白莲宗而擒王，将她遣往宗主所在浙地刺探。而白莲宗行事慎重，线网密布，故朝廷计下悬赏通告，称采花盗以避耳目。近知镇海柴桥神兵之传，欲而以敌白莲，扮男装劫救当地刑犯宁波郊，使觅而定限期，不想期至，目见共遭俊平押走，窃听却与供出，只得来柴桥，多方地下暗探，知画眉似无明小主，由白莲宗来，将往冒险一会，以求详情；为图省事，直越院墙，中遭雨霞阻，留白莲之物威胁，画眉不为所动。后事皆知。众悉恍然罢。然岂料得易势，无如迟来一步。追风骑亦然，待及此，声势俱消。因闻无明教军，故总督鬼鸮亲往，却未赶上，只得协力开路，以为日后来者涉足。
　　再入九峰山。葬画眉于龙潭飞瀑之下。由是胡瑶斌问道：“而彼神兵，究竟何物。”采花女子道：“便是这机关九变，乃是多年前个茅山道人，瘗罢所为陪葬。星象之少有人可察，独她观出所以然，与找着了。听言后自为民除盗，而随口一说，怎好全然当真。”见雨霞取于怀中而长凝，复道：“实实惜了。你等可知，她应明晓那白莲宗必不将放过她。行此了断前事，既于郊山，离宗数年，料宗里必知她行迹，定也趁机害她。对付三位少侠，她一身高强武艺，另借以奇兵之力，何须大军，不过慑人，稍稍作惩你等。那宗主心高气傲，难得动手，自是毁山示威。故将你们出来，要息你等反宗之念于一时，另虽绵薄之力，然近千性命，但为几人；一旦万一，宗主动兵，少也可护你等些些。幸我遥见变故，无意抄了隐径，返时使你等随来，总是无事。”故灭去江湖大宗，任重道远，纵膂力强劲，天生神能者，尚须磨炼，终修成武学，厚积薄发，决战于野。
　　一文《山江侠影》奇奇怪怪，神神幻幻之事，至此方终。其余一切，尚未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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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才发现原来金庸笔下有个叫“明教”的教派，哎，有点意思。要不改成无明会？罢了，懒得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