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江侠影录》绕指柔肠

2、三之二

　　却说两盗去了一看，见个姣好女子，□心遽起，□□字句自少不得。女子惊惧，尖叫一声，忙夺路山上逃去。而众盗闻声，卸了手头活儿，纷去追人。匿身三人亦随了上去。袁俊平一面跟，一面道：“果是一群日日盗墓累得死，常少有获又无处发泄的，及夜里甚事干不出。”待至前方一处平地，见那女子跌跤仆倒，又忙寻丛草避。烛落地上，教一盗抬脚踏灭。女子翻身，四支撑起，连连向后曳着娇躬。徐烁得了袁俊平许，将投暗器，却忽见盗贼六七欲行□□者，悉于同时，仰身倒将下去，只未便死，因尽吐舌惊张起来。女子拾烛，掸拍衣裙毕，又细指于烛底一按，短烛立噪几声，依稀见成一长物。袁俊平忙出，与道：“便知是你了，雨霞。说罢，你小小武夫，哪生得这计。”雨霞面上绽笑，却因夜幕似纱，不清不楚。而道：“自是我家小姐，知近来掘墓人猖獗，欲为民除害，早便差我放了谣传，却知来寻者必不在少，尽是侠义之士，以此除魔道用。这班贼人谨慎戒惧，定会待上几日，风头过去，方怀邪念来大肆挖寻。这才候上三日，叫我逮个正着。”胡瑶斌、徐烁见二人相识，这便出。袁俊平道：“正好一道，搬这伙贼山下书院禁了，我天明便传书，唤衙里众捕押回。”四人忙开。
　　芦江书院，有一书屋，乃是文人侠者喜歇脚处，人多知得。及将七盗缚了关起，已日上一竿。四人共坐屋中，待人行收。雨霞只炷香工夫，便欠伸连连，娇娇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欲打道回府。袁俊平道：“干甚么去。”蔡雨霞道：“你这话没说一般。”站了复道：“你彼时怎知是我。”袁俊平道：“早便穿帮了，只这贼色迷心窍，不管许多。你山下来，遭了贼却往山尖去，且便知无人其处，也总然本能呼救，你倒只顾歇喘。”蔡雨霞嘻嘻一笑，道：“还不为山下人家着想，闹个醒倒罢，莫这帮人一火起，滥杀人了。”原来那看似紧要关头，雨霞身倾草地上，顺手撮了一把，注了真气，作箭散去，根根俱裂百会。又嗔道：“本以为尚须补上几剑，岂料他们不经这手，想是累罢。好容易央到小姐藏器，却不曾使手。”乃是一柄机关剑名机关九变者，中满布机簧，可缩作独柄稍微于烛者而藏中，烛底露显机钮，掀下便可破烛形刃，奇殊万分。为偃师机关术名器之一，尽人不曾听说，更难有解者，却使这雨霞口中所谓小姐掌握。世人只晓秦人、墨家、公输机关术之绝，岂知得古昆仑境隐者偃师遥越其上。
　　而徐烁与胡瑶斌，方于禁室中探看贼人，既出。徐烁道：“不是他们。”袁、蔡二人奇以问。徐烁道：“实不相瞒，我二人要抓的，乃是一拨无明教徒。他们近来月，四处搜寻神兵能人，以为之效。据情，无明教不久前，称见柴桥上空采气异象。恐有此地将遭垂涎之虞，我等便会此地，阻却阴谋。镇海人多知我三侠，故我等自须负这反教之责，却因惧牵连无干人士，未曾告知袁兄我等所欲获者，乃是无明教徒，见谅。”而江湖教派，至邪以至无人不知者，未若无明教也。袁俊平道：“既是捕快，自然苍生大义为先，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吾本分也。一助也好。惜其非无明教徒，否则套取情报，更易功成。”胡瑶斌道：“袁兄如此，我等便不客气，尽一并无妨。”复叹道：“却话回盗墓这事，那说的甚么玄黄制剑，我可断不信此，依所述，却正取《千字文》首句罢。”正应了这造出谣言者，雨霞所侍精通古文经传的那位小姐。比及衙中捕队至，看了正是所欲江洋大盗者七人全，四人且别过。不提。
　　却说正在三山镇距柴桥不远者，有个劫富济贫的好汉，姓李，名强，年四十上下，一身好武功。当地富贾不少，仗财大气粗，放以高债，欺压贫民百姓。强便眼里看着，煞要冒火，拣了几个多行不义的富户，夜盗金银，兼济受贫百姓数家，而从不露面，只搁钱财窗边门下，附以寸纸上书济字者。人见皆喜，而尊之为侠盗，有甚家户，将之与灶王财神一道供奉。而强窃财为民，一子不留，难免捉襟见肘些时候。是日，腹内奏了空城，李强镇上寻行委托无果，去了郊间。途见一群服鹑衣者，提携包袱，正欲上前乞些来，不料无意听得一番话语。只听一人道：“据说柴桥镇近日，好不少盗墓的与官衙捕去了，不晓得是否我教弟兄。”一人道：“柴桥镇甚么地方，教主岂会轻易弃走？这中不过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以为保得镇上安危，赛府衙门，哪日使歹人盛武者拿去用了不知。”强忖度稍稍，这便现身道：“无明宵小鼠辈，尽纳你等命来！”即展拳脚。无明教徒措手不及，凡六人，由李强铁拳羽腿，不经两下工夫，悉与趴了地下啃泥。脚下忙叫道：“爷爷饶命！”强揪起一个，问干甚么去。那个答道：“奉，奉教主之命，往柴桥镇刺探，刺探镇海三少侠情报。”强知这镇海三侠，乃是一年前为武林除钱塘水帝其害者，便又问道：“你等除外，有否其它你教徒赴柴桥去？”得称似有。强搜走六人身间金银，赶步去往柴桥。亦是个仗义之人，虽尚不识得三侠，而愿与结好，忙将此去告了。
　　话分两头。却道宁波府衙内，袁俊平逼问七墓盗来头。袁俊平问道：“既非无明教徒，尔等与无明教有否关系。”得其矢口。复问。则其一道：“我等为那江湖采花盗卖命的。”袁俊平道：“甚么，说细情。”那人道：“我们七人盗墓于温州府郊，教府衙捉了，那大盗劫救我们下来，却要我等北来宁波寻甚么神兵利器与他，道是此地空中有采气异象，一闻此处传言，方去寻，教你衙抓来。”俊平心下一惊：雨霞不道此采气，未过诱敌谣言，怎又确有其事了。复问道：“可知采花盗现于何处。”那人道：“不知，然依时候，今晨便该来与我等会面取物天一阁外。”俊平再惊。时足过瓦跳，袁俊平抬眼呼道：“屋上有人！”与众衙差捕快去看，怎见了来踪去迹！心下一忖：糟，怕是押人归衙时，路过天一阁，教此人见着，一路随来了。衙内不乏武林高手，且人多势众，之必不敢贸闯，定将去柴桥了。急急备了马，吩咐一番处理后，传书与雨霞说事，夜会书院书屋罢，即打马回援。
　　是刻，芦江河上，轻舟一叶，荡漾水面。悠扬筝声，柔草温木，旋叶绕柯。两抹靓丽身影，坐身其上。一人俯身出舷，濯剑拭肤；另人臂腕振振，拨捻琴弦。前者，雨霞也。后者，所侍闺女，柴桥无人不知之名媛淑女。
　　话说此女：长鬓流云，修眉细叶。玉肌冰凝，丹唇血濡。目胜秋水二潭，涟涟清波惹人醉；面绽莲蓉一对，柔柔笑靥引人痴。纵神流盼飞鸿惊，敛息莞尔俗世倾。一丛刘海抹额，隐妆有意；一点落梅定堂，红菱无心。玉贵身娇，待字闺秀；姿妍质丽，居然大家。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艳压群芳无从嫉，艺欺百媛孰未悉。着一袭白绫玉带广袖石榴长裙，耳饰缀四方瓷流苏耳坠，发悬紫金雕花镂空步摇，乍眼一簇南方赤火，绝美华章，时刻俱有。古人云：秀色可餐，今之此女与眼望，尽人七日不食矣！无人知其名姓，而其亦不自知，徒有字画眉焉。
　　却正是个多愁善感的美人。与雨霞道：“雨霞，可知我弹？”雨霞道：“粗鄙武夫，难解高雅。”画眉道：“天下真无我知音乎？”弦声之间，愈生晦涩，几作悲鸣。雨霞忙慰之道：“小姐久待闺中，而天下之大，怎知无一人也。”画眉不顾，兀自奏筝，只一霎，柔荑纤指一阵疼痛，生得脆响，琴弦与绷断一根。二女俱惊。画眉道：“弦断音离，不祥之兆也。”青葱玉指抚撩颊边长鬓，略作思量，复与雨霞道：“柴桥镇近日。厄事连连，如今奏琴裂弦，之恐将降临我身。且回府罢，再作计议。”果大家闺秀也，喜怒哀乐全不形于色，遇事沉着，临厄不惧。蔡雨霞不言，只荡去岸，另空手把了浣水墨梅，誓要护全小姐。复收俊平书信，便要先行查探采花盗镇中。不提。
　　如今再说三侠这壁。徐、胡二人传与余下一友之书，教之获悉无明教许现身此地其事，自本所在三山，如飞地来柴桥。徐、胡二人处。方才飞鸽还书来。收了笺看，乃是那友称将到，教烁二人接住。三人因会合。只不久，就于芦江河上柴桥见了。姓石，名铭俊。两拨人立马通气。石铭俊道：“不知为何，我等且来路上，似有人尾随不止，回眼却不见人。莫非无明教徒监视。”瑶斌道：“之前我二人通官府的逮了一群墓盗，却非无明教徒。正如此一来，许将惊动无明教。要知其线网细密，须严加防范。”徐烁道：“不错。不客气道是任何人俱难信任。故今起，顶好要事独行，琐事一并。”铭俊道：“既如此，我等莫去远甚，使无明教见单收拾。如徐兄之言，纵是分开行事，尚悉在此镇，遇故亦好驰援从速。”三位同团眉忧惧。众似已料，这柴桥镇之与无明教瓜葛，于它镇定然殊异不甚。而先时，是众人等散镇海各乡镇中，实难相往。今聚，想将同其无明教，生出大战一场罢。
　　其日午，柴桥至富人家府邸。院置茶谈用石制圆桌，径近三尺，石凳周之有四，其一恰与雨霞所据，远观自一抹殷红靓影。正伏身桌上，俏脸半张，没入环臂之中，眉睫轻颤，楚楚可爱；一手尚执书卷，想是阅累，正坐凳伏桌小憩。会院外一人潜步，轻盈翻入院中。此人身着夜行衣，看似稍稍瘦削，只一对睛目可见，眉之似蹙非蹙，不知情何。见有人院中，便蹑足欲过以入屋。不料雨霞女分生敏锐，但觉一尾阴风拂过，登时启了秀目，坐起身来，看有黑衣之人。雨霞喝道：“好个蔑片，青天白日，亦敢入府行窃，待本姑娘收拾！”怎想话未落地，黑衣人已然动起手来，解环腕草绳一根以为鞭，退出半箭之地，长绳就地一下，作响示威，即渐然进步，齐了雨霞细颈甩来，以图勒昏。雨霞怎惮这雕虫拙技，拍桌飞起竹简一份执了，皓腕轻提而收作卷，以为兵而与相接，只平肩一扫，乱却笞来丈长草鞭。黑衣人收而继舞，肘易直曲，绳替内外，休休作响，乱睛花眼。雨霞好目力，闪避之下，进将几步，玉手一扬，竹简飞展而出，末与一交，草绳失律。黑衣人稍衡尺桡，重释长绳，施以真气，一鞭击地，尘沙扬起，乃是一式蛇尾扬飞沙。雨霞竹简一招，为一着罡风拨天云，一抹风屏，遽然袭过，撤裂沙幕时际，黑衣人已然高跃至空，二指捻绳，狠力一掼，草绳直便分作八股，各执指缝间，细藤新蔓般来，要缠雨霞。雨霞竹简，一收一展，指尖抽尽贯牒丝芯，向天一扬，二十四支长竹片，零散在空，由雨霞一个鹞雀翻身连连，五指掠来四片，箭飞而去，身旋半周，另手如是，再去四片；如此四巡，指弹之间；所余又尽在双手，不待黑衣人卷鞭截下尽数，即交臂身前，奋然如爪，疾步而去，一着鲲鹏摩云翼，至敌前，旋踵曳步，低身平招一手，掠去长绳；复侧肩提爪，直直搠腹。可怜黑衣人近身交斗，长绳难适，见势来，未及击的，即转攻为守，却尚未御化几招，便腰中一痛延蔓；更与雨霞，一脚扫在脚弯中，身之失衡，一个吃屎跟斗栽了地。覆身将起，又见扑面一爪，面纱便与拂下，姣好面庞因现，正女子也。蔡雨霞大为食惊，问何人。女子掸衣而起，未语，但取尺素怀中，丢到地下，急急腾身翻墙而出不见。取看，正是：
　　府上佳侠，与三为四。
　　后又绣朵白莲，未知其义。雨霞不明因，与画眉看。画眉阅毕，问何来。雨霞道却。画眉置之不顾，行以烛焚。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