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江侠影录》绕指柔肠

1、三之一

　　诗曰：
　　繁华消歇蔑轻言，疏狂图醉话三千。
　　投豪未似敦计便，不才居来岂效闲。
　　壮略扶摇九天鉴，雄心迈越十驾前。
　　莫道青史瀚幅尽，重执妙笔谱新篇。
　　却说明万历年间，有府名宁波，北沿浙江，东濒东海，踞于江浙地界，正一方天地也！因开国后，出于避讳，一改先时明州之名，取海定则波宁意，更作宁波正是。向风景优美，政道清明，底蕴深厚，人民安康，且往来游者甚众，洎古商旅繁华，贾人云集，荣盛景象，怎好话明！而人众聚居之地，总有城郊之分，多是个中富周贫的情，宁波自不例外。其围城村镇，星星点点，拱月一般，却也人过如织，车马鱼贯，乃是多眼其处，山水如画，寓居客居，少不得人。而古镇之列罗缀点者，有一奇处，名唤柴桥，景致清丽，哪是等闲气象：袖陵娇川，烟雨楼台，歌亭舞榭，草陌花阡，俱是天地灵气愿与相笼者，故此镇之地灵人杰，多逾他乡。更母河芦江，蛇流而过，滋是净土，百千年有。沿岸人家，洗衣濯足，浴身泅水，趋凫豢羽，淳朴民风，沾染通河。众民日夕劳作之间，却亦此河驻心，步畔赏玩，暇时倒尚可享些清福。
　　正是夜深时刻。柴桥镇内，夜市通明，径道里人，往来不乏。却看芦江河镇外段：江浪层漪，烟波浩淼；涯涘丛草，露华浓郁。碧河清光，天星银镯漫倾洒；画舫深烛，皎月柔纱遍披搭。晚风消摇而微澜起，玉水活络而砱砾游。嚣蝉鸣夜寂，噪声振木；闲云泛空青，倩影托迹。飘飘乎若飞舟漾云，雾雾然似天仙步境。怎不觉个美哉！
　　船上二人，其一乃老者棹舟，另则弱冠览客吃酒舱内。话说是客，身量适中，剑眉危危，瞳睛炅炅，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身被一袭月青覆玄衣甲战袍，足蹬逐风驰云疾履战靴，旁置一弯二尺刃长鞘刀者，名曰始现随空。事来刀光始现，事去渍血随空。你道谁人？宁波城知府麾下一员名捕，号旌旗天刀者，姓袁，名俊平，风霜刀客，刀法一流，方圆百里，不见对手。时正吃罢坛酒，扣盅桌上，却会扑棱声响盈耳，乃是或者铁羽传书来，取书且看，不见只字。袁俊平起身步出舱，四下张视，得见一个靓丽身影，忙着撑船老人向了泊去。怎知那身影双腿一弹，旋身飞来，轻轻飘飘，落在舫上。中丈来路，却似空有般的。俊平忙将来人请入舱中。
　　依了灯火，这便睹见来客身貌，乃是一个纯艳胜景天然事就的美秀女子，黛石画眉，鸦乌染发，益母腻面，纯漆点瞳；发如飞瀑千尺，灵髻盘缪挽就；肤如玉雪百丈，桃颊拂点妆成；颈如锉削，肩如锯割；雪月莲房，玲珑两叶，耸衣巧巧；风柳柯腰，盈然一握，托体娇娇。身着一袭琦璇玉色间玥百褶霓裙，足踏青丝绣红鸳鸯薄履，发间饰根亭台水榭鎏金嵌玉长簪，这般雍仪，天仙下凡何及！宁海人氏，武林号仗剑佳玉；以武侍身，事柴桥一大户人家千金；腰鞘剑一柄，名曰浣水墨梅，祖上九代传下，为铸耗银千两，消时二年。此女名唤雨霞，而姓蔡，剑术高明亦然，可敌今武林九成剑侠。年正韶华，气质脱俗，剑技老成。曾与俊平通力捕获缉犯，合作默契，故今些事，应以相赴。
　　雨霞稍稍提裙，飘飘盘坐而下，只道：“今夜月色不差。”见矮桌上具备四宝，即兴取笔蘸墨，于纸上大肆龙蛇走起。盏茶功夫，一词便出，有：
　　芦江静淌，易暑之秋，繁秀林荫道上。红妆碧点，乔木参天，长藤似奴绕梁。
　　萦澜古渡，凭谁问、无心所向。且看那、辈涌人才，处处欲动锋芒。
　　此际相伴过赏，金兰颦蹙间，既归不忘。桃面含吟，草媚花新，纵历百世沧桑。
　　旧镇巷陌，凭阑干、书声尽琅。但思那、水东流许，引动少年情想。
　　袁俊平面不易色，只朝词作瞬一眼，即叹道：“小姐，在下并非来相与舞文弄墨。”雨霞玉腕轻移，搁下毫笔，只道：“阁下竟无半点情趣，真大煞风景也。”苦脸愁眉遽挂起，轻息连连。俊平两臂抱胸，道：“你休要勾我怜心，公事办罢之前，并无心玩月甚的。”雨霞花容一悦，笑道：“近与我府上小姐处，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想是将我渐染，费却阁下时候些些。”俊平亦提了口角，与道：“在下不长文。浅薄学识，难解高雅，而武夫一介。却若是小姐不弃，不妨江心一较刀剑，必肯奉陪。”雨霞一扶腰间剑道：“一年前协力擒贼，倒似一个水平；久不见，正好以一决，出个高下之分。”俊平抄刀。二人步出舱，飞身异岸，隔河站定。船夫识势，将舫撑开一十丈余远，静观其斗。
　　说这对峙二人，睛目互视不移，神色长滞不易，江段气氛，好不紧张。却见雨霞挺剑先手，只横开一剑，为一式覆山断水青冥雨霞阵，河上微波静澜，奄乎大浪掀展，却不盈十丈宽一条芦江，将给天翻地震。俊平兵利一压，旋踵拧腕，将长刀耍出一片花，以略醉态，起一式滔天排浪斩，刃之大开大阖，拍起一道仞高巨浪，两方尽搅，卷作一缠，星点水丝，爆散飞溅。雨霞足踵曳地二尺，一帘尘沙因飞起，一剑扬去，混悬空珠水，和作浊雾；俊平始汇真气，跃下河面，踏浪相来，中向一剑，劈波斩浪，去了雨霞。好个雨霞，一剑拉开，格挡推卸，接下是击。俊平却早几步路来至，一个横身飞来，长刀凶然劈下。雨霞剑转反手，胫构折步，腰拧侧身，只眨眼间，御姿得成，则尺桡立纵，平行长铗，秀目一闭一睁，翻掌横剑身上。但听得尖利一声合刃响，生气浪翻腾，叶舞草偃，鱼散鸟飞。二人各与震退开去。俊平无地着脚，却水上一点，继空翻上陆，疾趋雨霞身前，抢上开刀。雨霞立剑接刀，横削纵斩；俊平耍刃立面，碎草败花；雨霞扬剑慑敌，勾锋掠利；俊平展击拂影，回马偏迹。一来一回，一招一架，云伏丘坍，兵凶战危。道是雨霞女不耐得烦，剑向脑后一砍，切去发绳，青丝三尺，瀑布般倾泻而下，待敌近来，疾个旋身跃起，长发扑了俊平面上，即一周不盈，斩剑背身斜来。俊平跨步，向后倾身，不想待可视时，见敌正背，吹气工夫间，刀锋游去，断鬓三分，一路锁喉直逼。刀光剑影尽息止，则刀尖封阙，剑刃迫颈，悉去不半寸。始现随空，并浣水墨梅，俱如星镡电锷，教人服无它择。
　　画舫河上浮，芦江舟下淌。舱中议计方始。袁俊平道：“我奉宁波府知府大人之命，特来缉捕近日流窜于柴桥镇，一伙江洋大盗正是。据我衙可靠情报，这批六七人许有，且行踪诡秘，动迹几无律可循；且先时温州府衙收押，途中又教人劫走。煞是恼人。”蔡雨霞道：“既如此，他等何故到这柴桥镇来。”俊平道：“不知。这拨大盗，专以窃墓勾当为生。正道是柴桥镇地灵人杰，古冢遗迹奇多，却倒无他镇那般遭猎甚众，想是欲于此地，守株待兔一试。”雨霞佯怒道：“又唤我来作甚，你可不曾提及本姑娘事。”俊平道：“一来，你事此处近期年，较我更熟此镇，交错陌巷，不至迷而误擒贼，贼人却必踩尽了镇上街衢；二来，提醒你一番，自京师流窜全国各地者一人，据闻，近日正于江浙地区现身。”蔡雨霞惊道：“莫不是那采花大盗？竟来浙地猎艳，怕是会于杭城多盘桓些日。”采花大盗者，无名而有声，故人尽唤之采花盗。俊平肃面道：“万勿小看了这厮，据武林同僚所言，武功绝非泛泛。视今武林，若不论它，尽可投身武林盟高层。且不说你，你家小姐，当不会武功丝毫罢，纵常闷居深闺，一旦与盯上，将不惜一切代价得手。”复道：“因见着了，顶好莫逞一时之强，休要意气。如若见了，须铁羽传书，告我衙里来。”雨霞道：“罢，罢，这话闻来好生逆耳。俱从你的便了。”俊平道：“真彀随意，其时出了何差池，若由你故，悔可何及。不送。”雨霞粉面泛起薄怒些微，只起身出，终娇傲以方言道：“岂须袁捕头那不烂寸舌乱讲三七，本姑娘自有分寸。”拂了裙裾，跃上河岸，扬长步离。
　　翌晨，俊平入家酒肆，要了清淡。正待菜肴时，却听门外一阵吵嚷，惊下去看，见一大汉同与敌者少年交手。却教少年横身而起，直了两腿，别颈翻落，教身拍地面。旁观连连称快。少年道：“与小爷滚。”大汉携着趔趄亡走。少年进肆。俊平见，不急去回，只寻一观者问道：“甚事吵嚷？”之答道：“那痞子调戏民女，叫这少侠打跑，大快人心哉！”俊平回酒家中，睃见少年已独占一桌，身不见兵，威风凛凛，头环素兰浅青平巾帻，腕缚通鸦护骨葛麻带，身着夜行鲛绡，不是等闲之辈，便近将去，与之同桌，抱拳敬道：“方见足下惩恶扬善，颇生钦佩，敢请一识。”少年道：“小生姓徐，名烁。除暴安良，乃是为侠本分，怎好以此为荣。”袁俊平道：“可是去年大败武林邪魔钱江水帝于镇海招宝山，那三侠之一者乎？幸会！”见徐烁欲言复止，不知其故，却应前话道：“岂是这话！路见不平拔刀助，正是侠者殊荣，不似只晓得玩文的书生，怎见得毫笔一支，斗过三尺青锋。”徐烁摆手道：“阁下此言差矣。我自外镇来，正于此待二位朋友。其中一位了得，确有笔敌长剑之能。”袁俊平暗暗食惊，却道：“足下若不嫌弃，便一道吃酒话义，如何？”徐烁道：“正有此意。”袁俊平差伙计，将他酒菜此桌来，大口吃酒下，却见徐烁来一盘浸酒牛肉者，一块方寸大肉，教他筷双点桌，自个飞上尺高；又起筷向其处一点，肉块又入了他口，肆嚼之下，倒酒一盅下肚，酒肉和咽去了，又复以食。二人各自敬酒，三巡毕。则烁道：“近闻柴桥有一群盗墓贼，专请茅山道人算墓，定要挑好风水的衣冠冢下手，一来或因风水，许有好些宝贝，二来或也无墓主鬼魂扰扰。”俊平因思想着：此人恐怕同道与我，莫不是要擒一样贼的。便道：“竟是与我一般。在下姓袁，双名俊平便是，为宁波府衙总捕，与足下一律，捉盗墓贼来的。不妨结伙一道，亦好行事。”烁少惊道：“袁捕头客气，尽一径无妨。如是两个批贼，无论联系有无，并抓了投衙里去。”复道：“只是我除那二位朋友外，今尚须寻一人之失迹已久者，不知会否碍着袁兄。”俊平道：“哪里碍事，无妨。”
　　酒肆又进了人，却来寻徐烁。烁与俊平道：“便是我所谓者友其一，姓胡，双名瑶斌。”袁俊平与通名职。胡瑶斌道：“近有言传，称芦江书院后山，教人算出了一柄奇剑，更言此剑具颠覆洪荒之力，真有趣分生。”徐烁道：“又谁乱讲三七的这。”胡瑶斌道：“岂知的他！”倒了碗酒，送入口中，复道：“更奇的，传这剑乃天地间极品玄黄打造。想却净是放屁。”俊平道：“这般。膳罢且探便可，是真是假，毕竟无害于我等。”小辈二人应。
　　一班三人，胡瑶斌带着，近午上了座乱葬岗。既其乱葬，不见什么大墓，且莫说天下奇剑会藏于小坟之中。岗却不小，团了几个圆圈不见端的，午饭未进，早傍夜来，正是愈留，愈发觉此地阴森。三侠自不惧惮，却惑于此谣传之诸多不解处。这谣传究是何人传的，而若是真，不早使盗墓人顺了去。兀自坐待月上，方觉腹中饥馁，胡瑶斌取了些干粮，分与三人共食。却袁俊平忽觉动静，伏耳帖地一听，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似是有贼来盗。”忙与另二人，由了夜色隐蔽，隐身路边丛草间。道是墓山之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依稀见得一众六七人，明火不打，直便摸黑上来。袁等三人，视地广阔，终未动身，亲眼这波人此处掘，彼处挖，掀个棺，砸个碑，好不忙乱。徐烁与胡瑶斌正待欲上，不想袁俊平道：“看他们要寻甚么，若是有果，他们松了警惕，再一齐上去，得个人赃一并。”遂一共静待。深山荒林，静谧幽邃，阴风叨叨，寒气扰扰。四下里黑沉沉的一片，只眼前这波人窸窸窣窣，言语声伴了敲砸声，却俱是轻的，想来盗墓既久，且处乱葬岗之中，汗毛一根不竖。却忽见此时，上山路那边，又走来一人，提着篮儿，秉着根烛，抹黑漆山间，显得尤为扎眼。由那烛焰微光，不见其面，却是玲珑胸脯，纤柳腰身，起伏有致，线条饱满流畅，女子也。惯了黑的盗墓贼，见半点光晕淡化夜幕小片，面面相觑，其二忙抄了撬棒去看。烁道：“还不去援。”却又为俊平手所压肩而下。徐烁无奈，只得取出两枚独门暗器。瑶斌道：“这女子深夜来此，想是亲眷忌日甚的。袁兄，还是出手罢。”袁俊平不应。那二人这便明了，未至万不得已，断不动手之意，轻叹无已，只得屏息收神，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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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高考…随便抄了这篇开头几句的文辞，改掉几个字…哈哈。都是自己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