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螟蛉子

4、长风一

　　一群孩童尖叫着笑着跑进阳光里，木剑噼啪打成一片响，惊走了庭前枝上晒翅梳翎的麻雀。

　　“又疯？”原在忠徐步追着呵斥，“念书别字连篇，练剑却像赶投胎……”

　　“原大哥，今个不忙，亲自带孩子们呢？”说着这话，旁边的门开了，一位妇人曳出来。

　　原在忠打眼看去，是家主夫人秦清影。她近来往原家跑得勤快，全是为了照顾柳扶风。

　　“也就今日清闲，”原在忠抱拳施了一礼，脸上喜忧参半，“过几日便要随家主出岛观礼了。”

　　“观什么礼？啊，莫非是……”

　　“正是——十年以来，由玲珑馆王氏牵头，四大家族联手出银出力，为对抗蜃楼而建造的玲珑塔，本月在金陵完工了。待得召开玲珑塔林比武大会，武林同道必定齐心协力，共同选拔人才。”

　　“好得很啊，我们是一日一日地老了，对付蜃楼，还得靠些玲珑心窍的少年人吗。”

　　“可不是。论单打独斗，武林正派谁也不是蜃楼的对手。究其根源，各家把独门秘籍藏着掖着，反而有许多秘籍和神兵被蜃楼夺了去。倒不如，正派之间互通有无。挑选出的后生，统一在塔林切磋交流。后生的资质适合学什么，我们就教什么，这是大势所趋……”

　　原在忠说到此处，发觉自己自说自话，说了许多无趣的正事，连忙补救道：“总而言之，我们走了之后，家中一切还要拜托家主夫人——对了，家主夫人是来探望小主的？小主的病如何了？”

　　秦清影含笑点了点头，回身望去。柳扶风穿着亵衣，小大人似地正倚门看着他二人。

　　没想到柳扶风已能下床，原在忠一瞬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年幼的家主柳云天。

　　那时，柳云天身边总跟着一个叫小艾的小女孩。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然而造化又是这么奇妙。这孩子的眉眼和神态，兼有两个人昔年的模样。原在忠心中微动，仿佛窥见了时光的神秘。

　　“风儿，”秦清影对柳扶风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总来下院你原叔叔家探望你。你身上好了，随我回北院罢？咱娘俩好好地过日子。你还有两个妹妹，和你年纪相仿，可以与你为伴。”

　　柳扶风摇头：“过几日。”他有些难为情。同父异母的亲妹子，是什么样的？他不可谓不好奇。可他的父亲——家主柳云天不待见他。他要等几日，等柳云天离岛去观礼了，再随秦二娘去见妹子。

　　原在忠没听明白：“怎么要过几日回北院？嗯……小主住在敝处，许是想和犬子玩耍些时日。”

　　秦清影笑而不语只是颔首。她明白，这孩子聪颖老成，好听大人讲话，听出柳云天过几日要走。

　　她忽然有了感慨，她自认是天资非凡的女子，幼时性子和柳扶风有几分相似。可她怎么就生出了两个不如意的女儿？大女儿惟命是从，毫无主见。二女儿不听话，只知向男子撒娇卖乖，背地里冲她吐口水。柳云天总护着这两个小东西，给她甩脸色，说她不会教。她怎么教？

　　“秦姊姊打哪里回来？”途经上院的花园，秦清影忽听得有人打招呼，“又去下院了么——”

　　秦清影驻足看去。一位样貌妖冶的妇人由丫鬟陪着，掐着花儿笑：“哎呀，下院不是由原大哥管么，秦姊姊操哪门子心？规规矩矩的人家，传出闲话便不好了。老夫人跟我念叨呢，说你这肚子不争气，儿子生不出，女儿倒是一串串地屙。大哥怎么还不纳妾？岁数不饶人呀！老夫人急糊涂了，说话不好听。秦姊姊别往心里去。老人家让我帮你搜寻生儿子的偏方，我上着心哩！”

　　这妇人名叫李杏儿，是西院柳云鹤的正室，也就是家主柳云天的堂弟妹。

　　柳云鹤花花肠子一堆。正是他，当年想纳柳扶风的生母小艾为妾。报应不爽，直到七年前，李杏儿才给他生出一个儿子。李杏儿从此得了意，将儿子取名为宝儿。此子被她宠得宛如智障，背地里旁人骂之为猪猡。她丝毫不知教养儿子的紧要，还时常要拿自己生出了儿子这件事显摆。

　　秦清影端起大家小姐的派头，软刺刺地对李杏儿道：

　　“好妹妹，我到下院去，正是托原大哥求观音拜菩萨，搜罗生儿子的偏方呢。这不么，真找着了，没准我明个就有儿子。你让老夫人尽管放心。你也劝劝老夫人，这老人家千万要注意养生，着急上火容易折寿。民间有句话，老人多寿，子孙少福——人老了会被山魈夺舍，吸食子孙的阳气。家里老人越是高龄，子孙越是短命，易出魂魄不全的痴呆儿。这话呀，我只是不信。我期望老夫人寿与天齐。对了，宝儿的功课如何了？听说《三字经》，他学了四年，只学会了‘人之初’三个字？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太惯着他了。若是交给我管，旁的不说，这会儿，他该把《论语》背全了！”

　　没想到秦清影大白天的说起了鬼。想起自家西院的老夫人来，可不是山魈似的一张脸？又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有些痴呆，李杏儿吓得花容失色，一时说不出话。

　　秦清影怜悯且轻蔑地看了李杏儿一眼。这女子没什么本事，相不了夫教不了子，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对手是整个柳氏，是她即将衰老的容颜，还有她那精力依然旺盛的丈夫柳云天。

　　她向来认为，女子远嫁他乡是寄人篱下，想长保尊荣须有一子。丈夫色衰爱弛，女儿迟早出嫁。只有儿不嫌母丑，真正靠得住。她生不出儿子，柳扶风没了娘，可不正是上天的安排？

　　柳扶风是好苗子。原在忠如此描述，她也亲自鉴定过了。无论如何，她要将柳扶风牢牢地抓住，好好儿地栽培他。只要柳扶风肯孝敬她，她便老后有靠，还能博得个好名声。

　　但柳扶风也不是没有缺点。柳氏的祖训是“书剑传家”。此子出口成章，读书必不弱。可柳氏祖传《长风剑法》，他是丝毫不通，不然也不会羸弱至患上伤寒。要知道，十岁还未习武练剑的孩童，置身长风岛柳氏这种武林名门望族，已可以列为废人了。

　　秦清影回到北院，出神地想了许久。天下没有白拣的便宜，既决心教养柳扶风，她就要下血本。

　　“桑榆，”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把原家小子叫来。”

　　丫鬟桑榆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是，奶奶。”

　　原家小子是原在忠的儿子原妙契。原在忠是个谪仙般的美大叔，原妙契也是个翩翩美少年。

　　不但貌若好女，和颜善笑，原妙契还精通《长风剑法》，造诣很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意思。全岛的适龄少女，不论上院的或下院的柳家的或非柳家的，都视这位美少年为梦中情郎。

　　原妙契年方十五，情窦还未全开，无意间撩了一岛的少女，却没一个挂在心上。

　　他近来挂念的是家中的“小黑娃”。这小黑娃有意思，伤寒才好了些，就在他家书房扎了根。

　　小黑娃看书骇人得很，一眨眼翻一页，一盏茶工夫看完一本书。他问小黑娃怎么看得如此快。小黑娃说道，以前家里穷，只能借书来看，一目十行记下，再抄在捡来的废纸上，装订成册使用。

　　想着这个来历耐人寻味的小黑娃，原妙契在柳氏大院的演武场中有一搭没一搭随教习练剑。

　　除了他，这里还有百来个精挑细选的少年家仆。也不知是谁吆喝了声：“原师哥，有姑娘找！”

　　原妙契一身短打，擦着汗出来。丫鬟桑榆支支吾吾：“奶奶找你。”

　　原妙契并不慌张，笑出两个梨涡，走到一旁树荫，忽掠上了树。再下来时，他怀中多了件外袍。

　　从外袍里摸出两个青红的小桃儿，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桑榆：“今年第一窝桃子，东院的，让我祸害了。我摘来逗小娃娃的。你在北院没吃过这么酸的东西罢？尝尝。家主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他仿佛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天赋，总是能恰中对方所好，任谁也没有办法不与他亲近。

　　丫鬟桑榆既羞又喜，打了他一下：“你的胆子可真大，东院的桃子也敢摘？你还要拉我下水，仔细东院主揭了你的皮！我看奶奶的神气，倒不像是要问你的罪。去了你就知道了。”

　　原妙契到了北院房中，见纱幔那头绰约有个人影，拜了拜：“小的见过家主夫人。”

　　秦清影屏退左右，让丫鬟桑榆在房门外守候，问他道：“你的剑法学得如何了？”

　　原妙契说起了俏皮话：“只是一般的火候，没什么大本事，能替家主夫人削两个蚊子。”

　　秦清影点了点头，这小子说一般，已是极自得了：“我也不要你削蚊子。从今日起，你教小主习剑。小主不会武功，没有根基。你怎么教，在何处教，我不管。但你要把他教出样儿来。明白吗？”

　　原妙契有些没谱了：“小主，哪位？宝爷吗，够戗，他连《三字经》……”

　　“我说的不是西院那个，是我北院的小主，柳氏家主的正宗血脉——柳扶风！”

　　哗啦啦，柳扶风正在原家书房翻着书。

　　此处多是与剑和剑法相关的书籍。他不懂剑法，将这些书籍当做传奇小说来消遣。

　　譬如，他手中这本《八仙剑谱》，在他看来，就是一本讲吕洞宾等八仙的传奇小说。

　　有诗有画儿，能补出些故事。只是诗不登样。诗云：“吕祖负剑有玄机，敌来劈面刁腕进，功夫尽在出鞘时，解杀还杀是仙家”，不讲平仄不押韵。倒不如引“万里诛妖电光绕，白龙一片空中矫，昔持此剑斩邪魔，今日赠君断烦恼”。附图一幅，剑打着圈没入鞘中，再掷给另一人。

　　他只是胡思乱想，并没想这有什么实际用途。很快把剑谱放下，他看到了一本《笔阵图》。

　　他双目一亮，心道：“原叔叔不但练剑，也好书法，是喜欢练字的！”

　　他踩着凳子拿下《笔阵图》，书中写着“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

　　这应是古本，有书法名家批注：“笔写胸中逸气，气达乎道，同混元之理。欲书先研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以心行气，以气运身，身笔合一……掠笔疾势，啄笔卧笔，压笔涩势……”

　　柳扶风读了几年私塾，对书法有些兴趣，看得渐入佳境，一个青红的小桃儿突然打在桌上。

　　“原大哥？”他抬头，见是原妙契，便问道，“有什么活么？尽管交给我做。”

　　原妙契笑道：“书房乱得像闹了猫！小黑娃你只知读书。来了这些时日，长风岛暮春美景，你还不曾见过。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收拾了，哥哥今个没事，带你去透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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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罗德里安、monica给我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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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热文，挺忐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