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落羽狂詩曲

73、扭曲回廊①

　　大祭司的声音让高台上的天使眉头轻蹙，他侧身转向奥萝拉，问道，“奥萝拉·列格诺，你的意思是要与我为敌吗？”
　　奥萝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甘示弱的回应道，“瑞文·里伯斯是我们的死刑犯，如果你执意要带走他，请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天使用冰冷又强硬的语气说道。
　　崔斯坦赶紧伸手挡在奥萝拉身前，“当然没有与您为敌的意思。只是，事出突然，我们求个解释，也是希望能和在场的各位有个交代，和当年橡果镇的无数亡魂有个交代。”
　　天使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不情愿的说道，“你们应该去抓真正的幕后凶手，而不是逮到一个小喽啰就当众邀功。”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奥萝拉两次提高音量，才将那些议论的声音压了下去。
　　“那真正的凶手——”
　　天使回答道，“真正的凶手已经逃离了亚赛特大陆。他——他们朝着安戈瓦洛斯最北的地方去了。”
　　天使口中的两个地名只有一个是被人们所熟知的。亚赛特大陆正是如今人类生活的大陆，北赛尔城正是亚赛特的中心。而另一个名字却颇为陌生。
　　“安戈瓦洛斯是什么地方？”
　　“没听说过啊。”
　　只有站在奥萝拉身后的米兰达喃喃自语，“安戈瓦洛斯，遗忘大陆，也就是北边黑玉海的对岸，被非人类的智慧生物所统治的地方。”
　　天使没有再留给人们更多提问的机会。他只是轻轻抬手，在一阵闪光之中，带着瑞文消失在了高台上。
　　看着瑞文被带走，奥萝拉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瑞文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瑞文已经脱离了黎明祷言的控制，甚至脱离了所有凡人的控制，落入了光之界的手中。如果天使们打算对他不利，那么，再也没有人可以帮助瑞文。
　　也许……暂时不会，不然他们也不会阻止瑞文的死刑。
　　她只是肯定，瑞文和光之界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瑞文也明白自己对于光之界的价值，所以他才用这种近乎赌博的方式，迎来自己的结局——要么死在制裁之剑下；要么被天使营救，全身而退。
　　他赌赢了。
　　现在，瑞文离开了，却为黎明祷言留下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天使公然劫走了公会的死刑犯，还委婉的给了瑞文一个清白，这让坚持执行死刑的黎明祷言一方，处境十分尴尬。
　　很难让围在广场上的人们相信那圣洁模样的人形生物不是好人——虽然他是不是好人这件事对于崔斯坦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崔斯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声叹息。
　　[现在轮到我焦头烂额了吗？]
　　···
　　耀眼的光芒从瑞文身旁消散，他缓缓的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陌生的长廊上。长廊的两端是一片迷雾，四周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黄昏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天空，一切显得那么庄严肃穆。
　　瑞文找遍了每一寸天空，也没有发现日月星辰的踪迹。
　　这里仿佛是一个时间被凝固的世界——没有昼夜交替，四季轮回。
　　瑞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左手食指的那圈灼痕轻轻的刺痛了他的手，他才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来到长廊边上。
　　他抓住大理石的栏杆，伸出头，朝下面望去。
　　厚厚的云层如同缓慢移动的金色海浪，从瑞文的脚底下经过。他猛然发现，当他探出头的一瞬间，这个长廊竟然会变得透明。他可以透过栏杆，看到自己站在栏杆内侧的双腿。
　　眼前这不可思议的画面让瑞文惊呆了，“这……到底是……”
　　忽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别东张西望的。快往前走。”
　　瑞文这才回头，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不，应该是天使才对。
　　虽然不认得这张脸，但瑞文记得这个声音。正是这个天使将自己救走。
　　此刻，雪白的羽翼在他身后收拢，一层朦胧的金色光辉轻轻的笼罩着它们。闪亮的铠甲映着黄昏灿烂的光，在他高挺的身材上显得威严又不失轻盈。一头干练的短发，配上紧锁的眉头，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模样。
　　瑞文没有说什么，顺从的往天使所指的方向走去。
　　他们沿着长廊一路前进。走了好一会，瑞文才发现，迷雾的尽头是几级台阶，再往上，是一个宽阔的圆形露台。
　　瑞文跟随天使踏上台阶，两人在露台外停下了脚步。
　　露台四周长满了各种瑞文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中间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石制长椅，而那上面，坐着一个优雅的身影，黄昏之中，背对着瑞文。
　　那似乎是一名女性。
　　微卷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到她的背后，只有几缕发丝飘散在微风之中。
　　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身朝向瑞文。
　　“瑞文·里伯斯。”她轻声唤了唤瑞文的名字，那声音温柔沉着，又不容置疑。
　　女人对着瑞文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有几分欣赏，也几分挑衅，“你好大的胆子。”
　　瑞文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脸，却感到一阵紧张。
　　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像身旁那位男性天使一样拥有双翼。这原本应该让她看上去更像人类，可事实并不如此。
　　她的身体呈现着一种模糊不清的半透明状态，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光芒穿过了她的身体，还是她本身在散发着那种庄严又神圣的光。
　　瑞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她。
　　女人倒是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道，“你故意将自己逼到绝境，好等我们出手，是吗？”
　　瑞文依旧沉默不语。左手食指的灼痕更疼了。
　　“你在试探你的价值。你想知道你的这条命，值不值得我们出手相救。我说得对吗？”说着，女人象征性的鼓了鼓掌，“恭喜你，你赌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活着离开扭曲回廊。”
　　“我明白。不过有一点我想要申明。”瑞文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我不是在试探我的价值，而是在向你们证明，你们将我救走，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断。”
　　“哦？是么？”女人挑了挑眉，“此话怎讲，恶魔先生？”
　　“我自愿成为你们的棋子，任凭你们差遣。”
　　这句话没有让女人露出信服的表情。
　　她质疑的问，“为什么？一个恶魔，自愿为光之界效力？”
　　“你们不信任我也没关系。你们可以囚禁我。只要不变成恶魔的奴隶，我可以接受任何改造。”
　　这番话让女人露出些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男性天使在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对着女人说道，“老师，别听信他的话。恶魔从来都会谎话连篇。这个家伙一定是影之界派来的间谍。一定是他杀了西尔维斯特！”
　　听到这里，被称作老师的女人，脸色冷了下来。
　　西尔维斯特是谁？
　　瑞文迟疑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应该就是之前派来监视他，然后被纳法尔封印，后来又被始祖恶魔杀掉的那个天使。
　　“那不是我干的。是那个叫泽诺的始祖恶魔——。”
　　这个名字让瑞文身旁的男性天使露出紧张的表情，也让眼前的女人神色更加冰冷。
　　“跪下！”女人厉声命令道，打断了瑞文的声音。
　　这一声命令让瑞文顿时愣住了。久远的回忆毫无征兆的闯入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主人。格里菲斯用不可反抗的强大力量，逼迫他屈服，控制他、奴役他，不知道多少次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主人的跟前。
　　那个恶魔的声音不知为何，与天使这句“跪下”重叠在了一起。
　　这让瑞文发自内心的抗拒。
　　[看吧，这些自恃清高的白羽毛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在他犹豫的一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哈哈哈，你不是甘愿当他们的实验器材吗？那你还留着你那点可怜的尊严做什么？]
　　那个声音讽刺的说。
　　[你倒是跪下啊，向他们屈服啊。]
　　[他们当然会饶过你这条小命，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但你永远也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
　　[因为你不属于他们。永远也不会……]
　　这些话音如同深渊里的乱流，无影无形，却动摇了瑞文的心。
　　他知道，自己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天使们绝不会对恶魔心慈手软，他将在这里受到千倍万倍的屈辱和折磨。
　　现在这句“跪下”，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时，左手食指的灼痕，狠狠的刺痛了他，让他浑身一颤。
　　可是这又如何呢？他沦落到这般境地，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此行，他是来赎罪的。
　　他握紧了左拳，神色坚定又坦然。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却在心中回应着那个声音，[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永远不会属于他们。我也将……永远不再属于你们！]
　　瑞文松开左拳，唇角勾起的微笑是那么迷人又凄凉。
　　“如您所愿，女士。”
　　说着，瑞文就要在女人面前屈膝跪下。
　　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还没完成，一股来自身后的力量猛地将他击倒，让他如同千斤置顶，失去平衡，整个身躯狼狈不堪的迎面趴倒在地上。
　　“慢死了。”
　　出手的是站在他身后的男性天使，他鄙夷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瑞文，垂死挣扎的模样如同一条被巨浪拍上岸的鱼。
　　女人像是默许了男性天使的作为。她站起身，朝瑞文的头顶上方伸出手。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缓和下来，“看来你没有说谎。”
　　“可是，老师——”男人仍然对瑞文充满了戒备。
　　强大的力量让瑞文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要被压碎了。他艰难的开口为自己辩驳，“你们看看我背后的伤痕就知道了。正是西尔维斯特斩断了我的双翼。我不可能在失去双翼的情况下，杀死他。”
　　这句话让女人有些怀疑，她不认为那个西尔维斯特有能力战胜瑞文，甚至还斩断他的双翼。除非——
　　“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瑞文解释着，随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得以侧过头，艰难的凝视着站在眼前的女人，“因为，我想要…献上这双翅膀，以证明我的忠诚。”
　　那双诚挚的眼睛里，没有谎言与阴谋。他像一只迷失在黑暗深渊里的飞蛾，那样执着又义无反顾的扑向眼前唯一的火光，丝毫不在乎那耀眼的光芒最终也会将他吞噬殆尽。
　　他深知，他所追求的光明，最终只会成为杀死他的利剑。
　　但是，只要从今以后可以成为黑暗的宿敌，他在所不惜。
　　女人没有说话，她就这样注视着他，好似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良久后，她才转身看向天空的边际，云海的尽头。
　　“放开他。”她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