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落羽狂詩曲

74、扭曲回廊②

　　男人不相信，他朝自己的老师投去震惊的目光。女人没有理会他。最后他迫不得已解除了法术。
　　终于，瑞文得以顺畅的呼吸。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只能屈膝跪坐，用双手撑着身体，大口的喘气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等瑞文缓过劲，女人才背对着瑞文，眺望云海，铿锵有力说道，“你若想要证明你的忠诚，就献上你的一切。我们不仅要你的双翼，还要你付出行动。”
　　这句话鼓舞了瑞文，他急忙问，“需要我做什么？”
　　“克拉提丝·乌瑞恩。这个女人，你认识吧？”
　　“我认识。”瑞文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克拉提丝，“她是我多年前的同僚，但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联系了。”
　　“我命你去克拉提丝·乌瑞恩的身边，接近她，帮助她，取得她的信任，搞清楚她的计划、她的目的、她的一切。”
　　“她怎么了？”瑞文更加搞不明白了。
　　“大先知的预言诗里，出现了疑似关于她的诗句。”女人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她想要成为‘神’。”
　　“……什么？你说什么？”
　　先不说这个大先知是谁，预言诗又是什么。仅仅是最后一句“她想要成为‘神’”，就让瑞文彻底懵了。
　　[克拉提丝想要成为神？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再解释下去，只是问，“这个任务，你可以完成吗？”
　　瑞文按捺住心中的疑问，有力的回答道，“我一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很好。”女人终于转身，面对瑞文，“那么，为了我们今后可以顺利的合作，有必要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珮涅姆。站在你身边的男孩是我的学生，埃弗雷尔。”
　　虽然这位名叫珮涅姆的女性天使已经表现出了适当的友好，但她的学生埃弗雷尔仍然对瑞文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瑞文不意外，也不介意。
　　珮涅姆能够相信瑞文的话，他已经满足了。他心里清楚，珮涅姆恐怕就是当初回应纳法尔的祈求，帮助自己从傀儡魔灵恢复成人形的天使。即使不是她本人，她也是知情者或者幕后主使。她，或者她们这伙人，曾经企图将他打造成听命于光之界的武器——就如同恶魔制造傀儡魔灵一样。他们曾经想要剥夺他的意志；他们现在也许仍然在这样计划着。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天使的傀儡不会去滥杀无辜。
　　瑞文看着珮涅姆，听她继续说下去。
　　“作为我们友好合作的开始，我要给你两份礼物，瑞文·里伯斯。”
　　“第一，我会强化西尔维斯特给你留下的法术‘愈合丝线’——这道封印不仅能够抑制你体内的黑暗魔力，还能够让你使用更强大的神圣魔法。不过你要记住，你所使用的神圣魔法都来自于这道封印。你越是使用这个力量，封印就会变得更加薄弱。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到你，定期强化这道封印，也会在那期间给你下达新的指示。你要记住，你只能在必要时候使用神圣魔法。普通牧师可以通过休息来恢复魔力，但你不行。”
　　“我明白了。”瑞文慎重的点头。
　　站在一旁的埃弗雷尔看了看他的老师珮涅姆，又看看瑞文，欲言又止。
　　珮涅姆好像也看出了埃弗雷尔想说什么，却没有给他机会。
　　她继续道，“第二，我会将泽诺留在你体内的诅咒驱除干净。”
　　这个诅咒没有被奥萝拉发现，却瞒不过珮涅姆的眼睛。这不奇怪。
　　只是，这份礼物来得让瑞文有些意外。
　　他摇摇头拒绝了珮涅姆的好意。
　　“这份诅咒是我的报应。我罪有应得。我甘愿承受这份痛苦，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所以，请把它留下吧。”
　　瑞文说得很平静，很坦然，就好像这个诅咒的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既然你坚持，那好吧。”珮涅姆同意了。
　　瑞文近乎自虐式的放任那个诅咒折磨他自己，这种如同殉道者一般的行为让珮涅姆有些动容。
　　但她相信瑞文不可能一直这样撑下去。每夜的梦魇和幻影总有一天击溃他的心。
　　在那之前，他能坚持多久？
　　珮涅姆没有再想下去。她决定先解决第一个问题。她走到瑞文身后，伸出手朝向瑞文的后背。
　　几束金色丝线如同蛛丝一般连接着珮涅姆的指尖和瑞文背上的伤痕，将那两道丑陋的疤痕细细密密的缝了起来。
　　淡淡的光芒如同液体一样，穿过瑞文单薄的衬衫，渗入瑞文的身体，随之带来的剧痛如同山崩地裂似的朝着瑞文袭来。
　　瑞文紧紧地拽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肤，掌心一片鲜红。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了地面，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痕迹。
　　那一刻，埃弗雷尔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异与疑惑的表情。
　　在他的认知里，恶魔即使屈服于光之界，也是为了活命。没有恶魔会为了证明对光之界的忠诚而自愿被斩断双翼。
　　翅膀对于天使与恶魔这样的有翼种族来说，不仅是飞行的工具，更是凝聚魔力的源泉。失去了双翼，魔力无法凝聚，也就是说体内的魔力会不断的流失。轻则无法再使用魔法，重则会成为失去心智的魔瘾者，最终因为魔力枯竭而死。
　　瑞文这样做，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光之界完全的服从。
　　可是，埃弗雷尔仍然无法完全信任瑞文。他无法改变老师的决定，只能相信老师的判断。
　　···
　　大量魔力的注入，以及剧烈的疼痛让瑞文失去了意识。
　　当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好像站在一片幽深的树林里。迷雾包裹着他的身体，他甚至看不清距离他五步以外的东西。
　　可是他却毫不犹豫的向前快步走去，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活下去，孩子。不管你以什么身份都好。活下去，寻找到你的使命。”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好似在为他指引方向。
　　“活下去，寻找我的使命……使命……”
　　瑞文跟随这个声音，喃喃自语。
　　他相信那个声音的指引，因为那个声音不是别人，而是拯救过他的纳法尔。只有纳法尔明明知道了关于他的一切，却直到最后都在捍卫瑞文的尊严。
　　瑞文一路追寻着那个声音，劈开迷雾，终于来到了树林的边缘。
　　“为过去赎罪，是我的选择，不是我的使命。”
　　“我真正的使命……”
　　忽然，一阵耀眼的光模糊了瑞文的视线。当眼前的景色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他在那道光芒中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背影。
　　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回头看了瑞文一眼，慈爱的笑容连同他身躯一起浸没在光辉之中，最终消失在瑞文的视线里。
　　···
　　当瑞文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敞亮的房间里。
　　四周圆形结构的墙壁将一台瑞文完全看不懂的装置围在中间。那里，埃弗雷尔正在发光的台面上操作着什么。
　　闪烁的陌生字符不断从装置顶端的光幕上飞过，映照在圆形的透明穹顶上。
　　瑞文坐起来，看着左手食指上的灼痕，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久违的，心中充满了温暖的光。
　　“你醒了？”埃弗雷尔漫不经心，头也不回的问。
　　“嗯。我睡了多久？”
　　“用你们实之界的时间计量单位来说，大概是两个小时左右？”埃弗雷尔仍然在操作那台机器。
　　瑞文抬头看着那些不认识的字符，它们不断的升飞、跳跃、变换、消散，好似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诞生、成长、衰老，死亡。
　　那些是天使们使用的文字吗，瑞文想知道，又不好提问。
　　就在这时，埃弗雷尔好像完成了操作。他转身面对坐在地上的瑞文。
　　“老师决定相信你，并不代表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只要我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你，瑞文·里伯斯。所以，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这句警告在瑞文听来是多么让人安心。
　　他露出属于他的招牌笑容，“那就有劳你多多关照了。”
　　埃弗雷尔对这笑容很是不屑，他只是按照老师的指示去做。
　　“站到那里去。”他示意瑞文站到房间另一头的传送门下，“接下来，我会直接把你传送到薄暮港。有情报说克拉提丝在棘飏。你接下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这个女人。”
　　瑞文站在传送门下，认真的听着埃弗雷尔的话。
　　“由于我们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你只能靠你自己找到她。经过这个传送门，到达薄暮港之后，会有人来接你。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说完，埃弗雷尔拨动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瑞文正想问，谁会来接他，怎么接头。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强大的能量就将他吞没，扭曲了他的视线。
　　刹那间，他从传送门下消失了。
　　···
　　此时，扭曲回廊的那个露台上，珮涅姆仍然坐在那张石制长椅上，眺望着远方。只是，身旁多了一个刚才不曾出现的身影。
　　“为什么不和他见面？”珮涅姆朝身旁的人提问。
　　那人伸手抚平自己被风吹乱的白发，脸上和蔼的笑容透出几丝遗憾。他摇摇头，沧桑的声音显得睿智又深沉。
　　“还不是时候。”
　　这位老人看上去和珮涅姆一样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只是他散发的光芒逊色于珮涅姆。
　　珮涅姆没有转身看他，只是淡然的说，“虽然，上一次我们在对待瑞文这件事情上，产生过一些分歧，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次，我很高兴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老人再一次摇头，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淡去，“共识算不上。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他不会屈服于黑暗？”珮涅姆追问。
　　“从他要求我杀死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笃信他仍然值得被救赎。”老人信心满满的说。
　　“如果最后事实证明，你是错的呢？”
　　“那么，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老人毫不犹豫的说。
　　珮涅姆叹了一口气，“你我都清楚，真要是到了那一天，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她停顿了一下，重复道，“没有人可以。纳法尔。”
　　被称作纳法尔的老人戏谑的一笑，“那你怎么还上了这条贼船？”
　　珮涅姆无奈的说，“我正在深刻反省这件事。”
　　“我相信，你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只是，你不愿相信你所见。”
　　珮涅姆没有说话。她不得不在心中承认纳法尔说得对。
　　无论她怎么窥视瑞文的内心，都没有发现谎言的蛛丝马迹。
　　他眼里不屈的光如同沙漠里的一股清泉，黑暗里的一盏明灯。
　　她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在恶魔的身上找到“信念”的力量。
　　见珮涅姆不说话，纳法尔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我得回去了。”纳法尔对珮涅姆欠了欠身，又转身背对着她，一双纯白羽翼在他的身后展开，“瑞文…就拜托你了，珮涅姆女士。”
　　说完，纳法尔消失了，只有最后这句话和天空飘散的羽毛一起落在了珮涅姆身边。
　　许久后，她才回应道，“……我尽力。”
　　云海在天际涌动，金色的海浪仿佛卷起了珮涅姆的层层思绪。直到感受到埃弗雷尔的接近，她才回过神来，轻声的问，“瑞文走了？”
　　“嗯，他走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埃弗雷尔终于还是抛出了心中的疑问，“老师，为什么你会将预言诗的事情告诉他？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也交给他？就连愈合丝线的能量会耗尽这种事情都告诉他了。万一他要是利用这一点……”埃弗雷尔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他相信老师是考虑到这一点后，仍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
　　“我尊重老师的决定，但我仍然保持我的观点——绝不可以轻信一个恶魔。”
　　“他不是普通的恶魔，埃弗雷尔。他没有‘主人’。”
　　这句话让埃弗雷尔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他的‘主人’……他力量的最终源头不该是泽诺吗？”
　　“一开始是，在他刚刚成为傀儡魔灵的时候是的。而现在，他体内的黑暗魔力不来自于其他任何恶魔，也就是说——不是别人将他变成恶魔的，而是他自己‘堕转’所致。”
　　“……这不可能。这……”埃弗雷尔不敢相信。依靠自己的力量堕转成为恶魔，那么瑞文·里伯斯岂不是……
　　“泽诺是第零个始祖恶魔，而瑞文·里伯斯会成为第十四个，”珮涅姆顿了顿，“如果我们放任不管的话。”
　　“若真是这样，我们更不应该放走他啊。把他关进禁魔监狱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我们完全有能力封印他。”
　　“你说得没错。但是这样做的话，这一切的实验就没有意义了。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借此掌握了控制一个始祖恶魔的方法，那么，他所有的眷属、随从，都可以归我们所有。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从源头消灭他们的方法。”
　　珮涅姆耐心的解释着。
　　“只有在不断强化的过程中，‘愈合丝线’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实验才得以继续。为此，我们必须让瑞文回到实之界，这样他才有机会消耗丝线里的魔力，我们才有机会强化它。要不是他被斩断了双翼，精神上又完全屈服于我们，我们根本无法尝试去控制一只始祖恶魔——即使是非完全体也不可能。”
　　“我明白了，老师。”埃弗雷尔轻轻点头。
　　珮涅姆若有所思，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关于泽诺在瑞文身上留下的那个诅咒。”
　　“有什么问题吗？”
　　“瑞文不愿让我驱除它的原因很单纯。我能探查到他没有说谎。但是我不认为泽诺会单纯为了折磨他而这么做。这可能是泽诺留在瑞文身上的一颗种子，是不利于我们的不确定因素。”
　　“需要我找到瑞文，然后驱除这个诅咒吗？”埃弗雷尔问。
　　珮涅姆看着天际边翻涌的金浪，“不用这么快。我们也不能从正面解决这个问题，他本人一定会抗拒。”她想了想，最后说，“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要不动声色的，慢慢瓦解到那个诅咒。”
　　“好的，老师。”
　　“克洛伊苏的意识已经开始苏醒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珮涅姆起身站起来，一对淡金色的羽翼从她的身后展开。
　　“该回去了，埃弗雷尔。学院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们处理。”
　　说着，她轻轻的扇动翅膀，很快便飞离了露台。
　　埃弗雷尔紧随老师的身后。
　　两人越飞越高，转眼间整个扭曲回廊已经在两人脚下越变越小。
　　埃弗雷尔低头看着那座漂浮在金色云海之上的“扭曲回廊”。每当他从远处俯瞰它的全貌时，都觉得这个名字和它实际的样貌严重不服。
　　即使迷雾将它缠绕，让它的一部分隐匿其中，也不难看出，这是一座正圆环形状的巨大建筑。
　　和它的所谓的“扭曲”，完全沾不上边。
　　它之所以叫做“扭曲回廊”，另有原因。
　　扭曲的不是它自身，而是它以外的世界。
　　当两人飞离它一定高度之后，眼前的景观突然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刚还缓缓涌动的金色云海霎时间变了惊涛骇浪，仿佛先前的宁静，不过是一场幻象，眼前的万钧雷霆才是现实。
　　从身边划过的闪电几次差点击中两人，可是师徒二人不惊不慌，灵巧的穿梭于闪电雷鸣之中，朝着漂浮在头顶上的另一个圆环建筑飞去。
　　云海浪涛的边缘，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
　　那是天之穹顶上的一个古老的伤痕。
　　飞行的间隙，珮涅姆远远的瞥了它一眼，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七百年前的那场大战。
　　如今，那场大战留下的满目疮痍早已恢复到原有的模样。
　　只有那道伤痕，还是七百年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