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92、反目

　　龙神殿中，长空盘膝打坐，心中却乱作一团。

　　逍遥会受什么处罚？他虽然私出逍遥界，但并没有干预任何实质上的事，应当不会受重罚，况且木灵神大人让他回界，这是否代表这一桩就算揭过了。

　　飞雪又何出此言？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痛快？

　　幽冥界地火镜，能照人前世不假，他这种谎言没有根基，岂非一下就被拆穿。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绝不可能！自己痛恨魔者，痛恨荧惑，怎么可能会和荧惑扯上关系，甚至是荧惑转世，这岂非太过荒谬无稽。

　　荧惑死于诛魔剑下，所谓诛，乃灰飞烟灭，怎么可能有机会转世！

　　殿门被敲响，砸在纷乱无比的思绪上。

　　会是谁来了？逍遥？

　　此刻长空最想见的就是逍遥，想让他唤着少爷告诉自己，飞雪一派胡言，但最不能上界的亦是逍遥，若他此时上界，根本就是来领罚。

　　长空起身挥袖，殿门敞开。

　　一袭白色衣摆款款滑过石阶，凌波进入殿中，揖身一礼：“龙神大人。”

　　“是你？”长空直想甩手关门。

　　凌波怎么会来找他，十成十是又来找逍遥的。

　　果然，凌波道：“逍遥大人不在龙神大人殿中吗？”

　　长空：“不在。”

　　凌波听了却不走，仰起头，难得对长空挂上了温和的笑意：“龙神大人，你对于清秋一事的所作所为，十分令我敬佩，从前我一直对您有成见，真是被蒙了眼。”

　　长空不想他竟会说出这么反常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等他开口，凌波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长空愣住了：“我此来，其实是找龙神大人。”

　　“找我何事？”就为了来说方才这么一段？

　　“大人……”凌波忽然放低了声音，“小心逍遥大人。”

　　此话一出，长空便当他是来挑拨离间的了，拉下脸，连缘由也不问，就要关殿门：“不送。”

　　“慢着大人！且听我把话说完。”凌波边揖身边急急道，“我此前对您态度不佳，完全是逍遥大人授意，此刻他不在，我才敢与您推心置腹。”

　　长空的手顿住：“逍遥授意？他有何理由如此？你再血口喷人，休怪我不客气！”

　　凌波抬起头，直视长空，眼神中竟不似有假：“大人，你可曾想过，当年瀚海海难时，我明明可以拦下你，不让你目睹雷罚，却放任你可观而不可触，是为何？”

　　凌波虽修为不高强，但要拦住当年初出茅庐的长空，绝非不可能。

　　凌波继续道：“还有永和镇中，诛杀万弈一事。”

　　“万弈一事？”万弈一事，凌波一开始便被逍遥赶走，分明没有参与……

　　“堪魔令探到魔气，你们寻着去，是否抓到了一头穿山甲妖？”凌波道。

　　长空讶异道：“你如何知晓？”

　　逍遥表面上和凌波保持着距离，应当不可能将经历过的事，一一向他道来。

　　“因那穿山甲妖，是由海神大人授意我，让我强迫他误导你们的。”凌波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万弈虽身为魔，却从来都是为正义除恶，从未杀过一个好人，若非穿山甲妖，你们本可免去一战。”

　　当年与万弈对战时，他概不认罪，在镜妖中的心魔，亦有一方声音，说什么不可为之，长空心中渐渐动摇：“你胡说，若真按你所说，逍遥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信任。”凌波道，“为了博取你的信任，他让您亲眼所见，因帮你而受雷罚；当年你与万弈交战，他定也及时赶到相救；乃至于为让帝神轻罚您，以海神神位换取您五百年禁闭。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让您毫无动摇地信任他。”

　　长空转身负袖：“荒谬至极，我信不信任他，与他而言，难道比神位更重要？”况且，纵使没有凌波所说的事，他对逍遥的信任亦不会有改。

　　凌波却道：“你的信任极为重要，只有让你完全彻底地信任他，若有一日，你知晓神魔大战的真相时，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将真相弃之不理。”

　　“神魔大战的真相？”长空转回身，这是他无数次向逍遥探究，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的。

　　“大人你可曾见过逍遥大人画缸中的画？”凌波问。

　　长空：“未曾。”逍遥并不让他看。

　　“那些画卷，所绘无一不是荧惑。”凌波接下来的话，狠狠冲撞在长空的认知上，“你若看过，就会知道，那画中人就是你！你就是荧惑！他将画卷藏起，为的就是当你想起前尘时，能以此告诉你，他心中有你，能让你相信他。你可知，神祇的力量与记忆相随，若你完全忆起前世之事，火灵神之力便会回归，加之你现下为龙神，届时两神之力加持，逍遥大人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他才要如此，以换取自己的生机。”

　　按凌波所说，火灵神居然与魔王是同一人，长空手掌张开，随时准备召出燎原，心头那一声“逍遥”，却唤不下去，高喝道：“荒谬至极！神是神，魔是魔，如何相提并论！”

　　凌波担心长空出手，快速道：“五千年前，您身为火灵神，在诛魔中，遭遇一派从未行恶的善魔，就如今日的清秋一般。你认为他们不该被诛杀，因而向帝神请赦。未央城中魔修中多，善恶交杂，帝神不允你的请求。当时海神大人与您是神侣，他原本与您站在同一战线，听闻帝神决断后，立时抛下你，协助帝神，且为证自身立场，在神魔大战终战中，刻意抢过诛神剑，力求亲手诛杀你。”

　　长空忽而想起，岳晦岳朔不可视物，以气息感知，都问过他与荧惑是何关系，难道是在他身上，探到了荧惑的气息，还曾说起海神的背叛，细细推敲，与凌波所言，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广袖下的手掌重重握拳：“不可能！不管诛神诛魔，剑下生灵灰飞烟灭，绝无可能轮回转世，你口口声声，可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也不知你为何能重生，兴许是天之道认为你所作所为，绝非恶，因而为您留下一线生机呢。”凌波痛心疾首道，“若不是在晨曦国中，见清秋作为，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这数千年来，助纣为孽，罪恶深重！大人，我能力微薄，难以将功抵过，现下只能提醒你，你若要救清秋，千万要小心逍遥大人！”

　　长空要关殿门，凌波急忙以两手撑住：“大人，你仔细想想，逍遥大人分明没有神力，却能自由出入逍遥界，其中必定有鬼，也不知能力几何。现下你火灵神之力未恢复，不一定斗得过他，但也不是没有法子制他。四灵的护心骨灵力极盛，父神时代，是四灵以护心骨，镇压凡间无处可去的魂，构建出幽冥界。龙神单一护心骨，虽没有如此神通，但要镇住一名神祇，是轻而易举的……”

　　“孰真孰假，是非善恶，我自由定论，无需你置喙！”长空打断他，毫不留情，嘭一声合上殿门。

　　殿外，凌波嘴角缓缓勾起，行至凤神殿外，殿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如何？”踆乌问。

　　凌波揖身向两名上神行礼：“我已将神魔大战之事，都告知龙神。”

　　凤神：“他可相信？”

　　“半信半疑。”凌波道。

　　“清秋之魂已被关押至火山狱。”踆乌嗤笑一声，“地火镜不会有假，届时他看了，便会确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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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国上空，重华浮于半空中，将藤蔓送至北面战场上，交织出一道满是棘刺的藤墙，缓缓后推。驻扎魔兵大多不强，被藤墙逼迫得只得后撤。

　　直至魔兵退至三百里外，重华收手，重新结印，在晨曦国周遭一圈，布上牢不可破的浅绿色屏障。

　　他缓缓落上高台，俯瞰下方顶礼膜拜的百姓。

　　梓瑞慢吞吞走上高台，一揖。

　　“查清楚了？”重华问。

　　梓瑞打了个哈欠：“我沿途下去，问了不少百姓，十有八|九，都说清秋是细作，是害晨曦国被攻打的罪魁祸首。”

　　摇光停下手中笔毫：“大人，不问一问士兵？”

　　“晨曦国上下，士兵人数不足一成，就算他们都说清秋是善者又能如何？”梓瑞伸伸懒腰，再也不愿劳驾一步，多问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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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神界云銮殿中，清秋一事，涉事上位神祇全部被召集上殿。

　　重华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梓瑞点头以证。

　　摇光亦上交记录，其上将“推测”二字写得醒目。

　　帝神收起竹简：“事件已明晰，魔修清秋，当诛。”

　　查了这么一大圈，仍是这个结果，长空无法认同：“晨曦国百姓一叶障目，总以为上刑台的，都是恶者，不探究前因后果，他们所说，不足以为证。”

　　“这么多百姓说的话，都是不辨是非，只有你所说的无庸置疑？”踆乌道，“龙神，你会不会太看得起自己了一点。”

　　“重华，将清秋魂，从火山狱提出，诛杀。”帝神道。

　　重华揖身：“是。”

　　“等等！”长空还要争取。

　　“龙神。”重华道，“切莫被魔者蒙蔽了双眼。”

　　长空：“大人，您行事从来中正无比，请您再仔细查查，清秋绝非恶类。”

　　重华肃然道：“事已查清，龙神莫要冥顽不灵。”

　　事已至此，长空知道，在这云銮殿上，他说什么都是徒劳了。

　　神议毕，重华受令下界，长空片刻不待，追了下去。

　　逍遥界，重华身影一闪而过，掠过上空，往幽冥界而去。

　　长空修为不及他，竭尽全力跟着，距离还是越拉越开，及至他入逍遥界，已看不到重华的身影了。

　　他不敢耽搁片刻，只怕停留一息，清秋的魂魄，便已灰飞烟灭。

　　然而逍遥却在此时，翩然出现在身前：“少爷，如此急匆匆的，是要去何处？”

　　“我要救清秋，待回来再与你说。”长空快速道。

　　他欲绕过逍遥，逍遥却侧了一步，拦在他面前：“清秋之判已下，木灵神前去执行。少爷，你应做的，已经都做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做了，就不论结果？那我做的这些，清秋秉持的正道，又是为了什么？”逍遥的阻拦，让长空不由想起凌波，长空大喝，“让开！”

　　逍遥摇首，送长空一脸浅笑，这笑意太过复杂，长空竟一时读不懂其中意味。

　　“我再说一次，让开！”长空大声道。

　　“少爷，木灵神入幽冥界，是执行帝神令，而你，不该入界。”逍遥道。

　　是不该入界，还是不让他入火山狱，看到地火镜中景象。

　　这个想法只一掠过脑海，长空心中一团火便燃了起来，灼烧自己对逍遥的不信任，也灼烧逍遥此刻，显然目的不简单的行为。

　　“我叫你让开！我要去救人！”长空召出燎原，心头那一声“逍遥”唤得咬牙切齿，一鞭挥在逍遥界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