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75、重逢

　　角木正要揖身行礼，一看到长空面孔，立即收回行了一半的礼，面色更黑了：“是你。”

　　长空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角木半分眼熟，现下追击则风要紧，便不多问，有了帮手，即刻道：“那魔修下手狠辣，一会追上了，若他对凡人灵妖下手，你负责救下他们。”

　　角木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又追了一段，终于见到则风身影，而视野中，又出现了人群。按理说，这条大道不应有这么多凡人，也不知这些人成群结队转移，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四五岁的小童，追着只蝴蝶，摇摇晃晃地跑离人群，则风一看又快被追上了，抄起那孩子扣在手里，时刻准备当盾牌使。

　　小童哇一声大哭起来，人群中，孩子的母亲闻声过来，看到有人抢自己的孩子，当即要冲过来。

　　则风杀了这么多生灵，也不差这一个，手上蓄着魔气，就要朝她击去。

　　长空一鞭挥去，以灵火截住魔气：“角木，护住人群。”

　　角木拦住那母亲。

　　现下人质只是个小娃娃，身形小，这面盾的破绽便多了，长空将鞭上的灵火全数凝到鞭身上，收起溢散的火焰，免得误伤，随即朝则风右足踝一卷。

　　则风把孩子往下递，毕竟娃娃手脚只这么长，一点都拦不住，立时被长鞭缠住。

　　长空灵火随鞭送出，灼得则风整条小腿焦黑。

　　则风仿佛不知疼痛，左脚一踹，将长鞭踢下，手扣上孩子颈项，孩子吓得哭声都噎在嗓子里，只会呜咽着发抖。

　　“把鞭子放下。”则风道，“否则我杀了他。”

　　孩子死在则风手上，自然没有责罚降于长空，但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凡人去赴死，只能如则风所愿，缓缓将长鞭放在了地上。

　　则风扣着孩子，一步步后退。长空盯着他，余光扫在燎原上，心念微动，燎原如一尾灵蛇，无声地游移起来。

　　则风完全料不到，武器脱了主人的手，还能有所动作，半点没有防备，只顾后退。

　　燎原越游越快，到了则风身后，猝然立起，鞭头朝则风颈项就要缠上去。

　　“把孩子还给我！”孩子的母亲却在此时挣脱了角木，朝则风冲去。

　　单以心念操控燎原，需要专注，长空一分心，燎原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则风一掌袭向那母亲。

　　角木长剑出鞘，朝则风胸口刺去。则风一手扔出孩子挡剑，一掌魔气送出。角木堪堪收剑。

　　眼看魔气已到那母亲近前，千钧一发之际，长空手中没有武器，只能飞跃过去，抱住那母亲，同时一掌灵火拍出，直对则风面门。

　　一黑一红两道掌风，几乎同时击中目标。

　　长空朝地上一扑，魔气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在他背心留下五道长长的狼爪印。

　　则风身影已不再原地，再次逃匿，地上，留下一探不小的血迹，应当伤得不轻。

　　夜色的帷幕，缓缓落下，挡去白日的清朗。

　　燎原在地上爬了这么一段，沾了不少土灰，长空指尖触上它，引出灵火将灰尘烧尽，才拾起来。

　　“大人，狼魔受了伤，跑不远。”摇光看了看长空的伤，见他还要继续追击，拦住他道，“不如我们等天亮再追。”

　　人们纷纷放下包裹，取出干粮，靠在树下开始休息，那母亲抱着孩子，连连朝长空道谢，还不时看他背上的伤，要拿草药替他敷。

　　“多谢，不必了。”长空谢绝，让她与人群们一起去休憩，见不远处这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要说……

　　果然，一个像是领头人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大能，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

　　长空动了动胳膊，背后火|辣辣的，幸而只是皮外伤，不影响动作：“说。”

　　“这个……还请大能先治伤为重。”中年男子取出一包外用的药草，“其实我们往东而来，这一路上，已有六人丧生，都是因在夜间遇上了野狼野猪。我们这一大帮人，都是寻常百姓，不会什么术法功夫，遇上野兽，只有逃命的份。大能，能不能请您今晚，与我们一道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是想让长空一行保护他们的安全。

　　长空看看远方，则风伤得不轻，影响了速度，铁定只管跑路，无暇害人，反而被追着，说不定又要拉别的生灵来垫背，倒不如暂且修整，商量个万全之策。

　　摇光已经自顾坐下了，角木则抱臂靠树，盯着长空，那眼神半点没有敬畏之意，反而像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也好。”长空坐到摇光一侧，脱下上衣，以火焰一烧，火焰落下，衣衫却恢复完好如初，他便要穿。

　　摇光：“大人不治伤？”

　　“我的神力不适宜疗伤。”长空也不管后面的伤口还在淌血，直接穿上衣服，“这点皮外小伤，不足挂齿。”

　　摇光不言，书了一道符箓，递给长空：“能止血。”

　　“多谢。”长空回手往背上一贴，注入神力，感觉到伤口上湿血果然凝上了，转过身，背对角木，小声道，“角木为何看我不顺眼？”

　　摇光：“大人何出此言？”

　　“东方星宿神也不算多低等的神祇，既然下界办事，也不可能多懈怠，不可能连个凡人都拦不住。”长空以眼神指指被则风挟持过孩子的母亲，“她刚才，分明是故意把人放出来，扰我诛魔。”

　　摇光也转过身：“大人还是小心角木为上，他效忠龙神，但衷的，只是前龙神云泽，而云泽早在四千年前神魔大战时殒没。”

　　效忠前龙神，与效忠现龙神并不冲突，与角木会不会违背长空命令，也没有必然联系。长空只觉得角木不可理喻：“云泽的殒没，和我又没有任何干系，且我与云泽还师出同门，难道她不该对我更加敬重？”

　　摇光摇头不言。

　　长空倒是很想发一枚信号上去，再召个属下下来，只是这样接二连三的召人帮忙，传上天神界，让踆乌、飞雪他们知道了，指不定会被诟病成龙神无能，想了想，还是作罢。

　　若协助的他是鸿溟便好了。

　　长空看着篝火，忽然狠狠地吐了一口长气，把这个想法赶走。

　　不远处，火焰照射范围外的黑暗中，林木张牙舞爪，在无风无月的夜晚，仿佛鬼怪的雕塑，林中，一道黑影缓缓行来。

　　“谁？”长空警惕起身，如此夜晚，如此场所，能走得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定然不是寻常凡人。

　　那人在一棵树的阴影下，下身已被照亮，月白衣袍，随着脚步轻轻曳动，每走一步，阴影随之上移一分，露出他高挑的身形，以及一张温雅的笑颜。

　　“鸿溟……”长空一时有些怔愣，立时轻咳一身，将面上的震惊掩下，正色道，“你怎么来了？”

　　“少爷，你叫错名讳了。”逍遥看了角木一眼，坐在长空身边。

　　摇光默默地到后头人群中去，坐在个年轻姑娘身边，调笑起来。

　　一提名讳，长空这才想起，他已不再是海神，正要责问，但不管无烟一事中，他的认知对错与否，逍遥被贬黜，却全是因为让他少受刑罚，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逍遥面对长空，把手放在他衣襟上。

　　“你做什么？”长空下意识退后。

　　角木眉头深锁，仿佛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转到树的另一侧。

　　“少爷怎的这么不小心。”逍遥再次去碰长空。

　　这话一出，长空便不避了，知道他是要替自己疗伤，但也并未配合的意思，双手放在腿上，一副反正我这样，你也别想脱下来的架势：“小伤，已经好了。”

　　逍遥手指沿着长空衣襟，滑到后领上，轻轻一拉，衣衫双肩无声地出现整齐的裂口，他就这样，让长空一身衣服，只留了袖子还在原处。

　　“你！”长空完全没想到，几百年不见，逍遥的无赖程度，竟愈发厉害，“我刚换的衣服。”

　　“师尊，有师娘在，还怕衣裳没人补？”逍遥仿着连云死水般的嗓音道，接着不等长空反驳什么，立即恢复平常的语态说，“少爷怎的这么不小心，我不过一刻不在，你就让自己伤着了，让我怎么能安心。”

　　长空：“一刻？”

　　整整五百年。

　　“是我说错了。”逍遥取出腰间折扇展开，幸而长空伤得确实不重，摇光给的符箓还有些许治愈之效，伤口已好了大半。他将周遭微弱的灵力吸纳如扇，化作温柔的细流，淌在长空精瘦挺拔的脊背上。

　　背后的凉意令人舒爽，长空不由得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逍遥的新名讳，说道：“逍遥，为何同意去逍遥界？”

　　“逍遥界不好吗？”逍遥道。

　　长空为他的不在意而恼火：“逍遥界说是三界之外的逍遥之地，可众神皆知，那根本是流放之所，哪里好？”

　　伤口一点点被治愈，最终只留下白皙光华的肌肤，逍遥虚抚过，仿佛曾经无数次这么做般熟练，以扇送出灵气，如针线般，将长空衣衫缝合，未留下一丝破损的痕迹。

　　他坐到长空面前，笑道：“鸿溟尚只有一片瀚海。而逍遥，天地内外，无处不可往。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