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71、弃神

　　云銮殿，七曜齐聚，长空被风雨雷电四神押住肩膀，跪在殿中。

　　“龙神长空，残杀翼望山三灵妖，可知罪。”帝神道。

　　长空仰起头：“无烟一众魅惑灵蛟残害凡人，罪有应得。”

　　帝神不与他辩，环视殿上神祇：“众卿以为，龙神此举当如何罚？”

　　太白上前道：“臣以为，龙神此是初犯，降雷罚之刑，既能警示，又不至太轻，再让其禁闭思过千年……”

　　“千年对于神祇来说，算得了什么。区区七道雷罚，也不过痛上一阵子，数百年便可恢复。”踆乌打断他，“依臣看，龙神此次罪行，不止残杀灵妖，还违背帝神旨意。神祇如此作为，将来难保犯下违背天之道之事，当诛。”

　　帝神：“镇玉，你如何看？”

　　“依龙神目前罪行，诛神之刑，确实稍重了些。”镇玉顿了顿，又道，“但日灵神所言，并不全无道理，陛下代表的便是天之道，违背陛下旨意，确实也是一桩无可争辩的罪。”

　　“陛下，您所指蛟，并未入魔……”长空要为自己正名，帝神弹指一道令出，夺了他声音。

　　帝神环视殿内，示意余下几名神祇表态。

　　玉蟾道：“臣以为，以神规论，诛神之刑，重了。”

　　荧惑静了半晌，只挤出毫无建树的话：“全凭陛下定夺。”

　　现下殿上有发言权的五神，一神未发表意见，另四神各分两派，且人数相同，水灵神伺晨看看这边，又看看那头，最后道：“不如等木灵神归来，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云銮殿前天阶上，脚步声响起。

　　伺晨如蒙大赦，回头看去，只见来者一身靛色衣袍，步伐间衣摆上海潮纹曳动，显然不是木灵神重华。

　　鸿溟面上笑意全无，缓缓步上天阶，行到长空身边。

　　一殿神祇皆面露异色，看着他。

　　鸿溟对周遭视而不见，广袖一挥，一股水波卷出，击上按住长空的风雨二神小臂：“滚开。”

　　他话音不重，动作间甚至还含着儒雅之态，但靛蓝色的瞳中，却满是寒色。

　　风雨雷电四神，戒备万分，围住鸿溟，但没有帝神旨意，皆未动手。

　　鸿溟旁若无人，掌中盛着蔚蓝海水，轻柔无比地按在长空胸口。

　　清凉神力注入体内，长空身上经雷罚所受的伤，开始迅速恢复。

　　对神祇而言，一道雷罚只是警示，并非重罚，长空原本修为也算高，不消片刻，便恢复了九成，站起身，朝帝神一揖，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他看向鸿溟。

　　鸿溟对他清浅一笑，并不替他解开禁制，对帝神道：“不如先将龙神关入龙神殿，我们再议予他之罚。”

　　说的是建议的话，语调却如此肯定，不容人反驳。

　　长空在不在场，与判给他的罚重轻如何，确实没有干系，但鸿溟一来，有些话必定不适宜当着长空面说。帝神一挥手，风雨雷电四神扣住长空，下了云銮殿。

　　长空知道，鸿溟定然相信自己，也定会为自己正名，不再做挣扎。

　　“长空所犯何罪？”鸿溟问。

　　镇玉：“残杀三名灵妖，违背帝神执意。”

　　“据我所知，无烟三妖前世乃助力神魔大战的罪妖，按天罚，他们生生世世的修为都应被遏制，不能修出灵智，这禁制只有得帝神令方能解除。”鸿溟上天神界前，先是赶往翼望山，将事情理清，又查了无烟一众，这才上云銮殿。

　　“帝神，是你枉顾天之道，同意解了禁制，还是有神欺骗于你，让你下了违背天之道的令？”鸿溟问。

　　当年太白提议让白狐三妖拯救湍江蛟时，七曜全部在场，令也是帝神亲自所下，殿上一时竟无人能驳。

　　鸿溟又问：“长空违背的，又是帝神的哪道旨意？”

　　“一未诛杀魔蛟，二诛杀了帝神不允杀的三妖。”镇玉回答。

　　“其一，湍江蛟并未入魔，帝神却下旨诛杀，是否昏聩。”此言一出，殿上神祇都站不住了，要斥责鸿溟无理，他紧接着将诸神的话全部扼杀，“其二，三兽修出灵智，本就是因帝神任意妄为，有错在先。现下龙神将三妖除去，是为帝神正道，帝神还要降罪于他，是否昏聩至极！”

　　“你明知长空飞升名不正言不顺。天之道中，龙神本是湍江蛟，若不是长空违背天之道飞升，也不会有这些事端。”帝神一手捏拳，转向镇玉，只想速速把此事了解，“镇玉，按天规，当如何判。”

　　镇玉道：“按天规，一条性命，七道雷罚，三条性命便是二十一道，加之龙神违背帝神旨意两道，各十四道雷罚。共四十九道雷罚。”

　　“天神之雷罚，比修为劫更弱。”鸿溟道，“四十九道死劫不过如此，雷罚又如何。”

　　雷罚再弱，四十九道下去，寻常神祇也将元气大伤，没有数千年，绝无可能恢复，但死劫先例再前，海神若再插足，这雷罚是否最终将轻轻带过，毫无作用？

　　众神祇面面相觑。

　　鸿溟抬起手掌，掌心猝然升出小巧的水龙卷，那龙卷与当年承下雷劫的无异。

　　“海神，你要如何？”帝神道。

　　“我虽不常上天神界，但诸神应知，我乃海之灵。天地之中，有天之灵、海之灵、魂之灵，三者皆是无上的。”鸿溟慢条斯理，又信誓旦旦地说，“帝神高坐云銮殿，是天之主，我亦是海之主，修为如何，也不必我自夸了。”

　　神魔大战之时，海神修为顶多与重华相当，但死劫一事后，他现下修为究竟如何，所有神祇心中都没底。

　　太白拦在云霄座下天阶前：“海神，慎言。”

　　诸神纷纷结印，时刻准备抵挡鸿溟出手。

　　鸿溟却道：“今日，我愿上缴海神之力。”

　　此话一出，殿中一时哗然。

　　帝神沉吟片刻：“你要什么？”

　　“龙神之罚，由我来判。”鸿溟说。

　　帝神：“如何判？”

　　鸿溟道：“判其静思，五百年。”

　　踆乌上前道：“陛下，海神既要上缴海神之力，那便不配再占着海神之位，天神界中，从来没有空占神籍，却没有神位的先例。”

　　“鸿溟，你既上缴海神之力，便再不是海神。”帝神颔首，斟酌片刻后道，“现下逍遥界守界神空缺，你便担此职吧。”

　　逍遥界名为逍遥，却近乎流放之地，其中所关妖物，个个不是好惹的，上一位守界神就是因修为不济，被众妖围殴撕扯，吞噬得一片衣角都未剩下，若将失去海神之力的鸿溟下放逍遥界，别说保长空，能在逍遥界坚持几载都是个问题。

　　在场诸神自然都认为鸿溟不会答应，鸿溟却道：“好。”

　　云銮殿中，再次静可闻针。

　　鸿溟幻出海神剑，双手朝胸口结印，缓缓推离，祭出蔚蓝色的一捧海潮，送入海潮剑中。

　　镇玉按向鸿溟脉门，确认其内神力全无。

　　太白接过海潮剑，向帝神双手奉上。帝神抚过剑身，所有控海之力，皆在其中：“镇玉，今日起，海神之责，便由你暂代。鸿溟，你入逍遥，便是永世，自此亦不再拥有海神之名。”

　　逍遥界界守，向来由罪神下放，在天神界时所有存在皆被剥夺，此后只配与逍遥界同名。

　　逍遥负袖转身，步下天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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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神殿中，长空闭目静坐，心却怎么也定不下来，不知第几次来到殿门前。

　　终于，殿门打开，镇玉入殿。

　　“土灵神大人，鸿……海神如何说？”长空忙问。

　　不问帝神如何判，却先问海神，实在是不敬。镇玉一板一眼，取出判令，“龙神长空。判，禁闭思过五百年。”

　　“五百年？”长空心有不甘，“海神究竟是如何说的？”

　　镇玉道：“此判便是海神提议。”

　　镇玉将判令施于殿门，龙神殿关闭。

　　“鸿溟？”长空摇了摇头，眼中竟是不可置信，手掌贴上门扉，其上禁制浮现。

　　手掌传来刺痛，长空收手，看向手心，上面是触犯禁制留下的烙印。

　　原来帝神的禁制如此厉害，明明只是用手触碰，却连胸口也被烙得隐隐作痛。

　　长空走入内室，看着两方棋盒，席地坐下，执起一枚白子握在手中，指缝间，白色粉末落下。

　　他本以为，不管诸天神祇如何看自己，鸿溟总归是信任自己的，却为何偏偏是他，给自己下了判。

　　-

　　云銮殿，重华上殿，将幽冥界中事一一报来。

　　重华：“最后，海神……”

　　帝神纠正：“现下，他已非海神。”

　　“最后，逍遥用剑书出一道符箓，将我定在原地。”重华道。

　　太白讶异：“符箓？逍遥竟暗中习了凡修之术？”

　　“习凡修之术又如何。”踆乌不屑道，“现下他连修为都没有，画个符都要用符纸了，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日灵神所言甚是，即使凡修之术，也需灵气、神力驱动。”重华道，“只是现下逍遥还未入逍遥界，尚需谨慎。”

　　逍遥被允入海神殿收拾行囊，再由踆乌押送往逍遥界。

　　现下重华已归来，帝神道：“重华，你与踆乌一同押送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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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瀚海。

　　重华与踆乌一并进入海神殿。

　　凌波被关在殿室外，见了两位上神，立时过来行礼。

　　踆乌一掌劈开门扉：“收拾个东西，还要遮遮掩掩，莫不是藏着什么猫腻！”

　　鸿溟并未理睬他，将案边画缸内的画卷，抱在怀里。神力一失，他连收物入袖的乾坤之力也没有了。

　　鸿溟看看房内，将榻上床单抽下，里三层外三层包住画卷，便再未收其他东西。

　　重华步入房中，踱了一圈，停在塌前，看了片刻，忽然手掌一扬，送出数条藤枝，缠住床榻移开。

　　塌后，一扇石门露了出来。

　　“暗室中有什么？”重华并未打开，问道。

　　逍遥抱着画卷：“什么都没有，该前往逍遥界了。”

　　“恐怕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踆乌丁一声抽出腰畔双剑，往前一削，石门上的禁制早已随海神之力上缴而消散。

　　剑锋过出，石门碎作三块，轰然落地，边上的床塌亦被波及，床柱断了两根，垮了下来。

　　石门内，空空如也。

　　“平日里，水仙神太吵，扰我修炼，”逍遥若无其事道，“便开了这么个石洞，关上门，耳根清净。”

　　石室不大，重华绕着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逍遥出了殿室，凌波迎上来：“海神大人……”

　　“凌波，慎言。”逍遥不看他，兀自走向六角亭。

　　凌波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但两位上神还在后头，只能强行压抑：“逍遥大人，您当真不要这海神之位了？”

　　逍遥不理凌波，来到酒泉前，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不是被贬黜，而是寻常地搬个家：“木灵神，可有什么能装酒的东西？”

　　“我不饮酒。”重华正色道，“若收拾妥当，便尽快上路。”

　　逍遥腾出手，捧了一掌酒泉，饮了一口：“早知问太白要个酒葫芦了。”

　　-

　　逍遥界，界门开启。

　　重华与踆乌站在门外。逍遥界中，方被重华整治过，现下暂且一派平和，不过谁都知道，只要无人控制，不出一月，又将是群舞乱舞。

　　此处虽是重华前往幽冥界的必经之地，但一般无事，他甚至上千年都不会来一趟，此后只能由守界神自求多福了。

　　逍遥站在门内，看还未合上界门的两神：“还有何事？”

　　“你先前用于定我身的符箓，在何处习得？”重华问。

　　逍遥神色自若地迈开步子：“那日在道枢山中翻阅典籍时，记了这么几招，想不到竟打退了天神界最强的木灵神，惭愧。不知这逍遥界中有没有凡修，让我再学个一招半式，以后再与木灵神讨教。”

　　重华不再多言，合上界门：“自此，你就是逍遥界守界神，逍遥。”

　　逍遥缓缓而行，走到锁妖楼下，楼中咔哒一声轻响，继而又是数声哐当落地的砸响，楼门猝然被破，一群灵妖，张牙舞爪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