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70、袖手

　　想不到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子，竟为了美色，愚钝至此，甚至善恶不分。长空放下松鼠，火气直往头顶窜：“无烟现下可在山中？”

　　“我早上刚见他们四个回来。”松鼠指向一处，“他的洞府就在这座山山阳处，玉帘花最多的地方。对了，千万别入山阴，那里有片荆棘林，听说里头的珉玉是好东西，不过危险得很……”

　　长空目标在山阳处，没事自然不会去山阴，不等他说完，便向松鼠所指方向奔去。

　　摇光记录完这些，默默到长空前头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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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烟洞府口，无烟三妖瘫在玉帘花丛中，一派不思进取的模样。

　　连云靠树而坐，定定看着无烟。

　　“连云，过来。”长空站在离洞口十来丈之遥，生怕靠近，会被无烟一众污了眼似的。

　　无烟起身，茫然看向长空，问连云：“他是谁，来找你的？”

　　连云拍拍无烟肩头，让他不用管，来到长空身边，一揖：“师尊。”

　　“不男不女。”长空狠狠剜了无烟一眼，背过身，“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连云毫不避讳，直言道：“我心悦于他。”

　　“你心悦于他？”长空简直要被这徒儿气炸了，“你要寻伴侣，待飞升上神，九天之上的花神星神，那才是配得上你的。退一万步，即使一次雷劫没能升神，四境之中，灵妖、灵修千千万，你却非得寻一个魔物！”

　　连云看着长空，面无表情，深不见底的瞳孔微微闪动：“师尊。无烟是灵妖，非魔。”

　　“我已查清，四千年前，他们参与神魔大战，协助魔王，是大战后的漏网之鱼，侥幸轮回转世。不只过往如此，现下还魅惑于你，你还替他说话！”长空怒斥，深深喘了口气，平息几分，“现下，为师命你立时诛魔。”

　　“师尊。”连云唤了一声，从来死水般的嗓音中，竟透出几分恳求的意味，“无烟非魔。”

　　长空推开连云：“你下不了手，我来。”

　　摇光拦到长空身前：“大人，请斟酌。”

　　长空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厌恶过神规，只能对连云道：“你说无烟非魔。我不杀他，难道杀你？永和镇五条人命，总得有人来但。”

　　“杀我，我绝不还手。”连云岿然而立，微微垂眸，竟是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你是受他哄骗，且未入魔，我没有杀你的理由。”长空一手握拳，微颤着指向无烟，“始作俑者，是他。”

　　连云站到长空指前，用身躯挡住无烟：“我受天劫将死，在江岸绝地孤立无援，是他救了我。我不甘于天降劫难，为修复魂魄，残害凡人，是他将我从入魔边缘拉回。听到我魂魄有伤，他入山阴荆棘林，不顾自己遍体鳞伤，只为取来珉玉，稳固我魂魄。无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他最大的恶，就是拯救了我，宽容了我。师尊，你不能杀他。”

　　长空认识连云至今，从未听他讲过这么多话，一段段几乎把无烟捧到了无上的高度，更是气极：“这些温柔乡的魅惑，你如此轻易就着道了？我且问你，你说你在江岸绝地孤立无援，他又为何无故去绝地，还顺利救了你？难道不是事先知晓？”

　　这一点说是巧合，实在牵强，连云也无法解释，无言以对。

　　长空以为他有所动摇，怒气消了些，说道：“我给你三日时限，届时，你需给我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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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神殿，长空十分烦躁，对着棋局，执子半天也没落下。

　　殿门敲响，他快步打开门扉，却见来人是摇光。

　　“何事？”长空略有失落，坐上主座。

　　“大人，无烟一事，你预备如何？”摇光问。

　　长空：“你所书记录有误，连云非魔，速速更改。”

　　摇光也不接长空的话，兀自说：“帝神旨意，是查永和镇摄魂事件，如今凶手已明朗。”

　　“如何明朗？目击者只见一黑一白两人，并未看见何人行凶。即使是连云下手杀人，那这其中有无胁迫，有无欺骗，又从何知晓。”长空道，“若连云是受人欺骗，那他至多是把被人利用，杀人的刀，绝称不上凶手。”

　　摇光不言。

　　长空厉声道：“人之七政职责，乃是记录，摇光，你所记录内容有伪，该当何罪？”

　　“是摇光眼拙，误判了。”摇光揖身，离开龙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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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銮殿，神议。

　　长空上前，立于殿中：“陛下，永和镇凶案一事已查明。凶手乃是翼望山中，妖狐无烟。”

　　“妖狐？”帝神道，“我怎听闻，是尾魔蛟。”

　　“此蛟非魔，只是受妖狐无烟蒙蔽，来顶罪的。”长空揖身道，“还请陛下下达旨意，容我诛杀妖狐无烟。”

　　“龙神，你可查清了？凶手确实妖狐无烟？”太白问。

　　长空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请陛下下旨，容我诛杀无烟。”

　　他又重复了一遍，帝神却迟迟未有回复。

　　许久后，帝神道：“无烟非魔，不可诛杀。长空，你当诛杀的是蛟魔。”

　　“陛下！”

　　长空还要再辩，踆乌道：“龙神，陛下已下旨意，你竟敢如此不敬，在此置喙陛下决断！”

　　不等长空提出异议，太白道：“神议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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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界。

　　鸿溟与重华查完十八狱中过半，较之幽冥簿中，少了的魂魄有近百之多。

　　“这些魂魄都去了哪里？”鸿溟问。

　　鬼相看看重华，回道：“海神大人，这……我也不知啊，界门守得好好的，轮回门每魂进入，也都与幽冥簿符合。这不……就是查不明白，才请大人来的。”

　　“还有八狱。”重华道。

　　鸿溟感知到长空频繁前往翼望山，应当是去督促长空了，翻过魂簿一页：“尽快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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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期，眨眼就过，长空与摇光再次下界。

　　长空没能争取到诛杀无烟的旨意，心中愤愤不平，质问身旁摇光：“天规如此，那如果有非魔大肆杀戮，难道也放任不管？”

　　“所谓诛杀，并未单纯夺取性命。”摇光解释道，“而是灰飞烟灭。对于非魔，即使行大罪大恶，也不会下诛杀令，就像参与神魔大战的一众，夺其性命后，洗去前尘过往，仍能重入轮回。若情节严重到大肆杀戮的，会被关入逍遥界锁妖笼中。”

　　“关进笼中？这刑法岂非比前者更轻？”长空越发搞不懂天规了。

　　“锁妖笼中，时间停滞，妖物不老不死。”摇光道，“被剥夺了自由的时间，是可怖的。许多妖物，会因此步入魔道，届时，逍遥界神便会将其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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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望山中，小妖们不知在讨论什么，沸反盈天。

　　长空随手逮了一只：“山中发生何事？”

　　他本来以为会听到连云杀了无烟的消息，那小妖却道：“灵蛟大人大败则风大人，当上翼望山妖王啦！”

　　长空问：“无烟呢？”

　　“无烟当然是要做妖王夫人了。”小妖道。

　　长空大怒，直冲狐狸洞。

　　“大人，你不可对付无烟一众。”摇光劝阻。

　　“摇光，我问你。在凡间，除了记录，你做什么都是违反天规。那若见到魔物作祟，残害生灵，你也谨遵天规？看他们作恶？”长空问。

　　摇光滞了片刻，回答：“是。”

　　长空一声冷笑：“我在中泽时，师尊说，非魔终非无可救药，教化之下，定会回归本善。中泽不许我们杀非魔，所有作祟灵妖，必须带回中泽关押，即使如此，也从未规定过，不能伤非魔，现下我升了神，天规却告诉我，只要帝神不允，对于非魔，连伤都不能伤，那你告诉我，如何捉拿？”

　　“难道天规，是要告诉我为神之道，是袖手旁观？”长空大声道。

　　话音回荡在山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是。”摇光嗓门也大了不少，“大人，你神位高，修为高，行事全为心中正义，你可知你最缺的，便是这份袖手旁观。你看看四灵之中，龟神寿数最久，你以为是为何？”

　　“她连神魔大战都未参与，窝在自己殿中，整日混沌度日，她何止袖手旁观，甚至贪生怕死！”长空跃下山头，狐狸洞已在脚下，“摇光，你所记录既非真实，便不必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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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洞口，长空踩过一片玉帘花，欲入洞中。

　　“师尊。”连云拦在洞外。

　　“你杀不杀无烟？”长空肃然问。

　　连云：“不杀。”

　　长空幻出燎原，执在手中，火光萦绕鞭身，他却没有要挥出的意思：“你与这种魔物纠缠，还想不想上九天？”

　　“我已不欲升神。”连云道。

　　自己教了几百年的徒弟，竟然说出这种话，长空简直不可置信：“你是被这妖狐迷昏头了。一次渡劫失败，不能飞升成神，难道你就要堕落成魔？”

　　连云：“不升神，便成魔？”

　　“让开。”长空不想再与他废话，只要离了里头妖狐的魅惑，连云早晚会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连云岿然不动。

　　长空一掌击在连云肩头，连云一个踉跄，摇光又拦在身前，长空掌风一切，扫过摇光颈项。

　　摇光退后躲避，长空立时闪身入洞，一鞭挥向身后，在洞口设下禁制。

　　洞中三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茫然看向长空。

　　“妖狐无烟，魅惑灵蛟，诱其杀害永和镇五人，阻其飞升之道。”长空一鞭抽在地上，啪一声响回荡在洞中，“你可知罪。”

　　“我……”无烟意识到来者不善，拉着爰爰与城旌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我知道杀人不好，但……”

　　“妖狐无烟，罪无可恕，且不知悔改，当诛！”长空一鞭挥向无烟面门。

　　无烟吓得僵在原地，虎妖城旌化作虎身，扑到无烟身前，生生受下一鞭，竟就这样倒了下去。

　　“修为如此低微，也只能用些下作的魅惑手段了。”长空再次挥鞭。

　　兔妖爰爰又扑了出来，倒在城旌身上。

　　二妖毫无还手之力，被一击毙命。

　　一只卑微的狐妖，竟能让别人排着队为他送死，长空将灵火注入燎原，指向无烟。

　　无烟连战都站不稳，跌在地上，最后道：“别杀我……”

　　长空一鞭裹挟着熊熊灵火，缠上无烟颈项，瞬时将他绞死，连带魂魄也一并灼烧。

　　空中，乌云翻滚，电光在云层中流转，逐渐汇聚。

　　一道惊雷，撕破翼望山，重重击入山中，击穿山体，落在长空身上。

　　长空身形晃了晃，吐出一口鲜血。

　　洞口禁制被雷罚一并破去，连云与摇光冲入洞中。

　　连云看着地上伏着的三具尸身，整个人僵住了，什么话都未与长空说，默默地抱起无烟，把他揽在怀里。

　　“大人。”摇光扶住长空。

　　乌云散去，镇玉落在狐狸洞口。

　　她步入洞中，扫视周围景象，肃然道：“龙神长空，违背帝神旨意，随我速回云銮殿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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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界。

　　第十八狱查完，其余十七狱中所有少了的魂魄，竟全在十八狱中。

　　横竖没有魂魄逃出幽冥界，界中一众也无需受罚，只是这一番异像，实在太不寻常。

　　什么样的情形下，十七狱中的魂魄会跑到第十八狱去？

　　就算阴差弄错，也不可能如此一致都送去第十八狱，分明是有人为制造异像，又怕魂魄真出现缺失，才刻意如此为之。

　　鸿溟合上幽冥簿，交予鬼相，转身便往幽冥界门方向走。

　　“海神？”重华伸手拦他。

　　“幽冥簿已核实完毕，所有魂魄亦无恙。”鸿溟道，“让开。”

　　重华：“确已核查完毕，但为保万全，还是该再核查一下，请海神打开幽冥簿协助。”

　　似是知道鸿溟会说什么般，重华紧接着道：“幽冥神曾经叛逃入凡界，海神你是知的，她行事夹藏私欲，因此才会请你协助。”

　　“放肆。”鸿溟冷冷道，“你身为七曜，该知我神位在你之上，竟称协助。让开。”

　　重华不动：“海神既知你神位高，却久不上云銮殿参与议事，又是何意思。”

　　鸿溟看出他是在刻意拖住自己，仿佛感知到什么，稍稍闭眼，猛然睁开：“你们对付长空？”

　　“真龙神渡劫后入魔，帝神派遣长空诛魔。”重华并不隐瞒。

　　鸿溟早在海渊中窥看过天之道，自然知道这真龙神指的是连云，而让长空去诛杀连云，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下手，眼下他感知到长空在翼望山受伤，又上了云銮殿，结果可想而知。

　　鸿溟：“让开。”

　　重华仍是不动。

　　鸿溟一掌切上重华颈项，重华旋身绕道鸿溟身后，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重华修为与身手，鸿溟是知晓的，当即不客气，两手握拢一并，从海涛中召出海神剑，连出数十剑，重华出藤枝一一接下，双方势均力敌。

　　如此打下去，一来一往，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分出胜负。

　　鸿溟倏然一收剑锋，以剑做笔，凌空舞动书出一道符箓，一推，符箓贴上藤蔓，蓝色光华蜿蜒而上至重华手中。重华不再动作，僵立原地。

　　鸿溟即刻飞奔出幽冥界。

　　重华随手一掸，驱散符箓，撤回藤蔓，若有所思自语：“道枢山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