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72、狼魔

　　白云苍狗，时光的洪流冲刷过天地，五百年也不过沧海一粟，转眼己过。

　　凡间四境之中，北郁境仍旧战火时停时起，两国僵持，凛承国总能险险护住最后的城池，不让晨曦国完全吞并。西尼境修者往来，山门间论道连连，分明与争夺无关，却也总能为了谁强谁弱，战得誓不两立。南阎境像个无法止息动作的巨人，时而给山川大地一声震颤，又总能以无所谓之态，在下一刻立时陷入沉睡。

　　这五百年来，变化最大的当属东岱境。东岱建起一大国，名为永昼，以平昌城为国都，在各种利国且利民的政令下，几乎未动用一兵一卒，便将九成东岱境大小城镇纳入国土，国之威望大大超越了曾经四境最强的大国晨曦国。

　　当然，这一切与被关在天神界一隅的长空毫无关系。

　　他将两方黑白棋，下了又撤，撤了又下，时而盘膝修行，却从未能入定，眼前的棋局黑白子此消彼长，也再也没能分出胜负。

　　第无数次将地面上的棋局推翻，长空起身，在案前执笔，往竹简上画下第五百个点。

　　沉寂了五百年的龙神殿大门被开启，长空迎到殿前。门外，太白笑道：“五百年已过。”

　　长空一时有些恍惚。在灵洞中，他修行了五百年，步出灵洞，迎来的是笑如春风的鸿溟。这一个五百年，迎他的仍然是一张笑颜，却不再是那个人。

　　长空无言以对，只对太白行了一揖。

　　太白道：“龙神可有兴趣，与我畅饮一番？”

　　“我这没有酒。”长空道，“若要饮酒，去瀚海找鸿……海神要沧海醉便是。”

　　“天神界已无海神鸿溟。”太白道。

　　长空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太白解下腰间酒葫芦，晃了晃：“龙神现下，可愿与我畅饮一番了？”

　　长空眉宇深锁，错开一步让太白入殿，还未落座，便再次问道：“大人，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天神界已无鸿溟？鸿溟去了哪里？”

　　“此刻不是神议，不用唤我大人，叫我太白便好。”太白毫不见外地自行落座，仿佛与长空是关系交好的故友，幻出个金晃晃的酒杯，斟了一杯，放到桌上，指指对座，“他让帝神判你五百年禁闭，你如何看？”

　　“我以为，他会为我正名，告诉帝神我是对的。”长空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白：“当日一众神祇，提议如何判你，你也听到了，他为你争取到这么个结果，你以为，是判重了？”

　　“我……”长空一时语塞，当年玉衡什么也未作，不过替勾陈顶罪，也是五百年禁闭，还受了七道雷罚，而相对于其他神祇的提议，这一判连雷罚都未降，只能算轻轻带过。他在心中怪了鸿溟五百年，直至此刻，太白这一问，他才恍然大悟，鸿溟分明什么也未参与，还为了他与一众神祇作对，甚至最后为他争取如此轻判，他还有什么好责怪的，“我不过不甘心，分明我所作所为，是为正道，为何还要受此惩罚。”

　　“罢了，反正也都过去了，此后切记，莫再违背帝神之令。”太白道。

　　“若帝神之令，确实中正不阿，我自然不会违背。”长空再次问，“鸿溟到底怎么了？”

　　太白：“他与帝神谈判，为保你，上缴了海神之力。”

　　“怎么可能！”长空一听，拍案而起，“他是堂堂海神，海神之力怎能上缴！”

　　太白继续道：“且被贬黜为逍遥界神。”

　　逍遥界处三界之外，名为逍遥，实则是个三不管地带，说好听了是逍遥之地，但根本是个危险至极的流放之地，稍有不慎，就算被其中妖物撕裂，也没有人会来管来救。

　　“大人自便，我就不留了。”长空撂下太白，朝门外疾行。

　　太白一挥袖，一道金网织在长空面前，将他拦住：“他虽成日笑对你，但他心思缜密，你不会不清楚，他既同意此等条件，便定是有把握的。你现下去逍遥界，是不信他？”

　　“我信。”长空道，“可他交出海神之力，又只身前往逍遥……”

　　“帝神派我暗中去探过几次，你猜，逍遥界是何景况？”太白问。

　　长空快速转回身：“是何景况？”

　　“逍遥界锁妖阁无一妖逃脱，大道上，不止没有肆意张狂的妖物，还井井有条，甚至有入界避世的灵妖，摆起了摊铺。”太白说着，不禁笑起来，“你猜逍遥如何？”

　　“逍遥？”长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天神界中，神灵分两类，有像他一样，由凡灵升神的，也有如七曜、帝神这般，生来便是神祇，而这些神祇，不管如何更替，名讳只有一个，海神亦是如此，鸿溟不再是海神了，名讳自然也被剥夺。

　　太白：“他闲散无比地躺在逍遥阁里，对着个棋桌自己下棋，见了我，还问我讨酒喝。”

　　这也确实是鸿溟作风。

　　太白又道：“他神力虽被剥夺，但我看他有一方折扇，似乎与我这酒葫芦般，应当也是凡间神器，有几分神通。”

　　那折扇能收摄外界灵力，为己所用，长空自然了解，稍稍放下心来，转念又想到，逍遥界中灵力应当十分稀薄，那折扇真能使出如此威能？

　　长空正要道出心中疑问，想起鸿溟向来对天神界有所隐瞒，便没有开口，盘算着还是要找机会，偷偷去晤一晤。

　　云女叩响殿门。

　　太白：“神议时刻将至，我们先上云銮殿吧。”

　　云銮殿前，长空与太白步上天阶。

　　神议尚未开始。

　　踆乌与一众早到的神祇站在殿中，见两人过来，立时冷嘲热讽道：“这不是金灵神和龙神，五百年不见，关系倒是密切不少。”

　　长空也不知如何回他，只是冷着脸一揖，以示礼貌。

　　太白道：“龙神罚期已满，我奉陛下之命，解开龙神殿禁制。”

　　“出来了好啊，又能为祸三界了。”踆乌道。

　　这下长空可忍不了了：“日灵神大人，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三界安定，何来为祸之说。”

　　帝神自内室步上殿，入云霄座，扫了众神祇一眼，踆乌正要说话，被太白宣告神议起的悠长话音截断：“神议——诸神有事上禀。”

　　重华上前：“近日翼望山中，有狼魔作祟，残害了不少生灵，臣以为，当立即除之。”

　　帝神点头：“哪位卿家愿前往诛魔？”

　　有了此前连云一事，长空对上报之事有了疑虑。这狼，究竟是否果真是魔类？

　　不及他多想，踆乌道：“臣以为，龙神方才罚满出殿，五百年关在殿中不问世事，现下也是该做做事了。”

　　帝神道：“龙神，那此事便由你去办。”

　　“是，陛下。”长空揖身承下。

　　神议毕。天阶下，太白唤住长空。

　　“金灵神大人，何事？”长空问。

　　太白郑重道：“不要再生事端，受什么命令，便做什么事，其余一概不管。”

　　“那狼魔有什么问题？”此次事端又是在翼望山，长空不由怀疑其中又与连云有什么联系，也不知此后连云如何了，无烟已死，他应当是在潜心修炼……

　　“那狼魔没有问题，确实是魔者。”太白道，“我只是提醒你，今后无论办何事，都不可触犯天规，违帝神令。”

　　-

　　翼望山地界。

　　长空停在一座山头，瞥瞥身边熟悉的面孔，难掩不悦：“怎么又是你？”

　　摇光笔毫已经在竹简上书写起来：“大人你听。”

　　山林之中，没有小兽踢踏踩过草叶的步伐声，甚至连啁啾鸟语都销声匿迹，只有风拂过林叶的沙沙声，整座山中，仿佛所有生灵都沉睡了。

　　长空环视周围，发现有不少林木倒塌，且枝叶上，还有不少黑色污点。

　　下到山腰，依旧没有出现一只小兽灵鸟。长空往山下看，在一棵树下，发现侧躺着一只暗色的兔子，走进一看，才发现，这兔子原是白兔，沾染了她满身的污渍，竟全是干了的血。

　　长空蹲下一探，白兔脖颈被生生扭断，早就浑身僵硬了。

　　又行了数十步，视野内出现更多的动物尸首。翼望山中，灵妖虽多，但修为高的毕竟少之又少，大多都是连化人都做不到的，这些弱小的灵妖几乎都是被狠辣的手法一击毙命。

　　如此作为，确实是魔者无误了。

　　长空心中芥蒂消弭，取出堪魔令，灰色令牌前端立时颜色变黑，红色纹路如流淌入沟壑的血液般，汇聚。

　　“在这个方向。”长空按堪魔令指引开始狂奔。

　　堪魔令不指东南西北，直指魔之所在，即使长空再不认路，也不会在如此指引下绕路，摇光便缀在长空身后。

　　前方终于传来活物的声响。

　　一头豪猪闭着眼，不要命地跑过来，一头撞在长空腿上，就地一滚，竟是吓得瑟瑟发抖，连起都起不来了：“大……大人饶命……”

　　树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黑色|魔气划过树干，直直射下豪猪后背。

　　长空提起豪猪，把它扔到身后，凌空一跃，翻腾闪过魔气，与此同时右手张开，心中默念：“鸿溟。”

　　手腕上的镯子没有动静。

　　长空落地，再次默念：“鸿溟。”

　　燎原仍然没有响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