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37、甜蜜

　　鸿溟将扇中灵气催发到极致。

　　岳晦退了几步，看向远方，南风摇摇晃晃地飞来。

　　“原来踆乌不止灼瞎你们的眼，还灼瞎了你们的心。”鸿溟冷声道。

　　岳晦见南风受伤，背上万弈命若悬丝，当即不再恋战，跃上南风脊背，撤回魔气，转身便跑。

　　长空化蛟欲追，鸿溟抱住他颈项：“少爷，露泽还有伤。”

　　长空化人，方才是蛟身，鸿溟的动作倒不觉别扭，现下被他搂着脖颈，长空双手一时不知往哪摆：“先给露泽治伤。”

　　鸿溟放手，一指按上露泽蛟颈：“她被魔气击伤，内府中现下灵魔两相气息紊乱，抑制了修为。”

　　“请大人助我。”子陵修为仍未恢复，一指按上与鸿溟所按相对位置，一股温和的灵气注入其中。

　　鸿溟折扇微展，扇尖点上方才所按，注入灵气。

　　露泽扭了扭身子，体内黑色的魔气从印堂缓缓被逼出。

　　灵者体内进入魔气，可大可小，若灵修心中正直坦荡，便无所畏惧，但若心中念头不正，则极容易被诱出心魔。

　　鸿溟：“她心性可正？”

　　“露泽虽总是闯祸，但念头从来正直，也没什么心眼心事。”长空肯定道，“绝对不可能入魔。”

　　子陵点头，把露泽搂在怀里：“露泽从小便跟着我，心性十分正直，区区魔气，奈何不了她的。”

　　“那便好。”鸿溟收回折扇，“魔气已除，带回泽中，好好休养吧。”

　　前往中泽最快的，便是以蛟身腾空，只是路程遥远，难避人耳目，一行人便只能退求其次，搭上永和镇直达平昌城的商车队。

　　来永和镇这一路，长空踌躇满志，势将魔修一网打尽的，回中泽这一程，他心中却惴惴，仿佛被巨石压抑着，眉宇紧敛。

　　露泽的身形恢复了些，化作个女童模样，伏在子陵肩头，别说嚷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师妹受了重伤，魔修还跑了，这一战是大败，长空修行这百年，第一次遭受如此挫折，若非他修为浅薄，资历不够，也不会如此一败涂地。

　　“少爷，有何打算？”鸿溟打破几天来，无人说话的沉郁气氛。

　　“提升修为。”长空目光如炬，肃然道，“再将魔者一网打尽。”

　　鸿溟：“要去何处修行？”

　　长空：“自然是中泽。”

　　到得平昌城，出城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中泽岸。

　　一行人入中泽，尺木也没想到，三个得意门生出动，非但没能带回银艮和幕后主使，竟还受了重伤回来，看露泽模样，也不忍责怪，让众人该休息休息，该疗伤疗伤去。

　　“中泽确实灵气丰沛。”鸿溟侧头看长空，“不过蛟虺众多，都渴望修行，少爷，那些小虺们，该都是在潜心修炼吧？”

　　中泽灵气最丰沛的几处，是留给未成蛟的小虺的，加上现下子陵受雷劫后，修为未恢复，露泽有伤，谁都比长空更需要泽中的修行圣地。

　　“我倒是知道修行的好地方。”鸿溟牵住长空，停在长空住处门前。

　　长空抽回手：“你是说瀚海？我不去。”

　　那是神祇之地，他分明没有飞升，若占着神地，将来有朝一日飞升，说不定引来神祇们议论，说他是靠着海神，走了捷径。

　　更何况，瀚海里还有个凌波，若日日见到他，心浮气躁，还修什么行。

　　“我并非说瀚海。”鸿溟早猜到长空心思。

　　“你说西尼？”长空道，“西尼灵气的确充沛，但灵修众多，大多山头都被人占了，我不入他们山门，如何有修炼之地。”

　　鸿溟摇头，笑道：“我说的是瀚海东岸，翼望山。”

　　翼望山在四境中，也算灵气丰沛之地，面朝海，背靠凡山，比之惊鹿山小了不少，更比不上西尼，山中又多是灵兽，大山门想建，嫌地方太小，小门派要落脚，又怕灵兽太多镇不住，因而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翼望山大妖不多，小妖门也不精修炼之道。”鸿溟说，“没人占的灵泉倒有好几处，都是僻静之地，修炼定能事半功倍。”

　　“好，那我便去翼望山寻灵泉。”

　　长空下了决定，当夜便要出发，鸿溟又牵起他手：“少爷，几日未合眼了，休憩一晚，我们明日再走？”

　　我们……想来鸿溟不止指路，还要亲自陪他去寻灵泉，长空动了动手指，没有收回手，瞥了鸿溟一眼，往屋里走，没好气道：“别动不动就牵我手，还有，我房里只有一张塌。”

　　“少爷不当我海神大人？不敬我重我了？”鸿溟自然而然地坐在棋桌前。

　　鸿溟的表现既没海神的架子，又没海神的神威，对付魔物都把本事藏着掖着，若不提醒，长空真快把他当做寻常凡修了：“你与荧惑究竟是何关系？那魔头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魔修参与过神魔大战，他的眼便是在战中，被日灵神灼瞎，大败后遁逃。”鸿溟道，“你信他，还是信我？”

　　长空：“我自然不信他。”

　　“不信他便是，休息吧。明日，我随你去寻灵泉。”鸿溟还是老样子，一手支额，就这样坐着闭眼休憩。

　　所以，回答呢？

　　长空盯着鸿溟，却见他没了动静，这是又要避而不答，不满地乜了他一眼，兀自上塌：“我且信你，你若骗我，我……”

　　他是神祇，想打也打不过。

　　长空闭上眼，心想：你若骗我，待我修行圆满飞升后，定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让你把所有不肯说的，全吐出来。

　　-

　　翌日，别过师尊与师兄弟们，看过还在昏睡的露泽，长空便与鸿溟出了中泽。

　　长空习惯性取出罗盘，鸿溟按下，说：“少爷，让我带路可好？”

　　“也好。”长空收起罗盘。

　　鸿溟笑着手往袖中一探，竟拿出个冰糖葫芦：“少爷，这一路要行好一段日子，不如垫垫饥？”

　　“这……”长空眼中一亮，随即正色，“这种东西，你哄小孩子吗？要吃你自己吃。”

　　鸿溟笑着又把糖葫芦收了回去。

　　两人毕竟没有真打算走去翼望山，入了平昌城，给前往永和镇的商车队几个贝珠，再次搭车出发。

　　一路上，鸿溟只要不说话，长空便闭眼冥思，一会想周天如何运转，能将灵气吸纳至最快，一会又想魔修那些招式，该如何破解。万弈这种程度，只消观察出破绽，便没有那么难对付，而岳晦……实力相差太多，别说反击了，连自卫他都做不到，如此一想，便又回到怎样才能使自己的修为快速提升……

　　修行、吐纳、入定、甜……

　　甜？

　　长空鼻子嗅了嗅，睁开眼，见鸿溟不知从哪儿弄来灌蜜，正开着盖子放在鼻前闻，见长空睁眼，便递过来问：“少爷，这蜜是新酿的槐花蜜，刚问后头行商买的，香甜得很，要不要尝尝？”

　　“孩子吃的东西。”长空睨了蜜罐一眼，再次闭眼，鼻尖充斥着蜜香，心念怎么也绕不回方才的思索中去。

　　鸿溟瞧着长空，只闻不吃：“真甜。”

　　“这种哄孩子的东西，你也喜欢。”长空乜了鸿溟一眼，“去后面吃，别吵我冥思。”

　　“怎么会是哄孩子呢。”鸿溟拉开后方车帘，指指后头，“瞧他们，不都在吃么。”

　　长空顺着指向看去，后面一车果然有好几人，吃得正欢，年岁还都不小：“幼稚。”

　　“少爷不喜也没办法，那我就自个儿享用了。”鸿溟用蜜杵蘸起蜜糖。

　　长空再次闭上眼，嘴上忽然被什么一撞，一股香甜沿着唇缝，蔓入口中……

　　他抿抿唇，睁开眼，看见鸿溟正把蜜杵按在自己唇上：“你做什么！”

　　“哎呀，少爷你看我。”鸿溟收回蜜杵，还顺势一转，把另一面蜂蜜也擦在长空嘴角，“方才车一晃，我没坐稳，这才……”

　　“你先拿手巾擦擦，我去问他们讨要些水，给你洗脸。”鸿溟把手巾塞给长空，下了车。

　　长空低头看着手巾，头未动，眼光朝四周一扫，回手拉下后头车帘，伸出舌头舔了圈嘴角……

　　鸿溟借个水，去了近半刻钟，回来时，长空的脸已经干干净净，又开始闭眼专注冥思。

　　他手上握着的手巾也十分干净，不知那满嘴角的蜜去了哪里。

　　“我太慢了，少爷已经擦干净了啊。”鸿溟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

　　翼望山山高水清，前几日下过几场大雨，山巅一座天池，盛不住雨水，决了个口子，水冲下来，汇入长空与万弈一战所出的几条深壑，形成一条短河。

　　越往山中去，凡兽渐少，灵妖愈多，但大多未修成完全的人形，时而奔过去三五成群的兔子松鼠，兽声人声交杂，好不热闹。

　　山峦将尽，生灵又少了。

　　长空与鸿溟停在瀚海边的一座山头，日暮十分，太阳藏在山后，眼前的海面上，云霞绛紫，海水在山的影阴中，晦暗不明。

　　此处是四境大陆东极，清晨十分，定能见到第一缕日光。

　　“这儿真有灵泉？”长空有些怀疑，毕竟山峦正中，才是灵物最多的地方。

　　月升海上，皎洁的光华照耀海面，波光粼粼。

　　长空所处的山东面，方才在影阴中，这会儿迎着月光，竟比黄昏时更加明朗。

　　星汉如河，纵跨过瀚海，一半藏到了山后，金、火、土灵星各盘踞一方星空，火灵星仍然黯淡。

　　“此山面吸收日月星辰之精华，在翼望山中，当属灵气最盛之地，又地处偏远，少有灵兽过来，想来很适合少爷修炼。”鸿溟道。

　　要留着地给少爷，有来占地方的，也被鸿溟赶跑了……

　　“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当真有灵泉？”长空闭眼感受，果真在不远处，感知到一处灵气极盛之地。

　　巡着过去，往下行不过十数丈，有一处山穴，正对瀚海，进入山穴中，竟豁然开朗，别有一番天地。

　　穴顶一个掌许宽的小洞，直通天顶，月上中天，一簇白光由此直射下来，照进一方浅池上，仿佛将皎月撷入水中，池水在山穴入口汇成小臂宽的溪流，通向瀚海而去。另一侧，水流从山壁无声淌下来，流入池中，那山壁中淙淙往外冒的水泉下，裹挟的正是涌动的灵气。

　　长空在池边盘膝坐下，掬了一捧清泉，俯首饮下，一股清甜之味在口中溢开，嘴角不由微扬起来：“这水竟是甜的。”

　　鸿溟笑盈盈地看他，长空与他对视，随即拉下脸：“我要冥思入定，你自便吧。”

　　“我陪着少爷可好？”鸿溟说。

　　长空不置可否，兀自闭眼。

　　鸿溟走向山穴口。

　　“你去何处？”长空脱口而出。

　　“少爷不想我走？”不等长空回答，鸿溟继续道，“海潮石碎了，我去注入神力。”

　　-

　　海神殿，木灵神重华一身墨青色仙袍，银色藤条结做的发冠高束，余发在海流中缓缓漂扬。

　　他如松般岿然立于碎裂的海潮石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除了肃穆，读不出任何情感：“海神现下身在何处？”

　　凌波恭敬答道：“海神大人去附近调查未央城余孽。”

　　重华：“为何隐藏神力？”

　　神祇下界，神力受天神界追踪，去向在舆图上，一览无余，然而帝神却未告知，显是鸿溟匿藏了神力。

　　“凌波不知。”凌波回答。

　　“木灵神来访何事？”鸿溟落入两神之间，“为何破我海潮石？”

　　“不知海神去向，只能出此下策。”重华拱手对天，“陛下传唤，请海神随我走一趟。”

　　天神界名义上是帝神坐顶，其下七曜，后四灵，海神与幽冥神几乎不上云銮殿，被排除在座次之外，然而若要给这两位排个座，应是在帝神之下，七曜之上的。要说必须由鸿溟来办的事，那应当就是与幽冥神有关了。

　　重华不卑不亢，等鸿溟回复。

　　鸿溟与他对视半晌，两人眼中都平静无波，谁也读不出对方心思，鸿溟也不问事由，伸手请路，随重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