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32、天罚

　　长空转头看鸿溟，恍如听了个笑话般，竟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虽然这东西甜甜酸酸的，看起来就很好吃，但毕竟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你几岁？他几岁？”

　　“他约莫七八岁吧。”鸿溟似乎十分认真地想了想，继续道，“我仿佛千……兴许有万岁了。不过凡人一生数十年，而瀚海无际，无终无尽，按凡人寿数算，我该比他还小些。”

　　“一派胡言。”长空简直被他解释得哭笑不得，抬腿便走。

　　鸿溟拉住长空手腕，掏出几片贝币，买了两串，一串往长空手里塞。

　　“这……我不要。”长空捏紧拳头不收，拿着这小孩子吃的东西，成什么样子。

　　“少爷，凡人一生短暂，以味拟之，酸甜苦辣，这甜便是喜悦、美满。”鸿溟指向走远的母子，“是捧在手心的宠溺。”他再指远处的乞儿：“记在心头的关爱。”又指向长空：“刻在骨里的心悦。”

　　长空心头一跳，视线定在手边红彤彤的糖果子上。

　　鸿溟说：“少爷，你却说不要。”

　　那买糖葫芦从来没听过，有人能把自家商品说得这么出神入化，暗自记下，想着下次就这么鼓吹客人买，对长空道：“小公子，我这糖葫芦，山里红个个精挑细选，糖汁用的是上好的老冰糖，猛火熬制一刻钟，掐着点的，甜而不腻，脆而不黏，可是这街上最好吃的了！”

　　“你瞧人家多少心血放在这糖葫芦上。”鸿溟又说，“你却说不要？”

　　长空再拒绝，简直是狠狠扇那买糖葫芦的巴掌了，只能一把抓过曦澜递过来的，泄气般咬了一口，香甜的糖，微酸的果子，实是人间美味……

　　不对……这是孩子吃的东西。

　　长空抿起嘴。

　　“少爷，如何？”鸿溟却没有吃。

　　长空不情不愿地又咬了一颗：“尚可。”

　　“大人。”身后有人唤道。

　　长空听这声音，就有几分不痛快，回头一看，只见凌波站在两人身后，朝鸿溟揖身。

　　凌波看见鸿溟手中的糖葫芦，似乎十分诧异：“大人，您不是……”

　　“何事？”鸿溟打断他。

　　“我查访了受害者的身份，想告知于您。”凌波一一将死者身份报来，果然与那车夫说的一致，都是些作奸犯科的恶人。

　　长空义愤填膺地咬下最后一颗糖果子：“这些人，死有余辜。”

　　“那便不查了？”也不见鸿溟吃，那串糖葫芦竟不见了。

　　这一路来，鸿溟屡次逗弄长空，长空也不由忽略了他的身份，态度恢复了之前的自然：“等三日，若镇中无恙，就不查了。”

　　三人行，鸿溟走在正中，一手自然而然地牵着长空，长空嫌挣来挣去的麻烦，干脆随了他。另一侧，凌波缀着，看着两人相执的手，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寻找客栈，镇中拢总这么几间客栈，今日大商船回航，客房大多满了，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只空一间上房了。

　　永和镇再平和，晚上镇民还是要睡觉的，深夜在外游荡，终是不妥，三人只得在此入驻。

　　凌波的样子，倒一副实打实鸿溟下人的模样，一进房间，便一揖说要让小二上来布菜，又出去了。

　　长空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这位清丽的大人是？”

　　鸿溟看他一副不悦的模样，笑得毫不掩饰：“水仙花神，居瀚海畔，算是邻里。平日里，替我处理些杂事，也算得力。”

　　“是么。”长空不咸不淡地摆弄桌上的茶盏，翻了个个儿，又翻回去。

　　“少爷不喜他？”鸿溟按住长空的手。

　　“不熟。”长空把手抽出来，茶盏却被鸿溟扣下了，便再拿一个，继续折腾，“说不上喜不喜的。”

　　不多时，小二领着几人，端菜上来，满满摆了一大桌，什么鸡鸭鱼肉，山珍虾蟹，店里算的上好菜的，全上了桌。

　　凌波关上门：“海神大人，请用膳。”

　　长空看他身为神祇站着，自己坐得便有些不自在。

　　鸿溟指指边上空位道：“坐。”

　　凌波坐下，三人缄默用膳，长空窥看凌波，却看凌波正在看鸿溟，再看鸿溟，又见他盯着自己，赶紧若无其事地埋头吃饭，过了一会，又抬头，却见凌波盯上了自己，那眼神里，是浓浓的嫉妒。

　　长空收回视线，假装不知，一推饭碗，离座。

　　上房中，有两张塌，长空兀自上了一张，面朝墙壁，不理会后面两位大神。

　　鸿溟放下筷子，凌波随之放下。

　　“让人把东西收走吧。”鸿溟道。

　　凌波：“是。”

　　“还有。”鸿溟波澜不兴地说，“你也无需上来了，回瀚海吧。”

　　“大人，永和镇中，兴许有魔作祟，凌波愿协助大人。”凌波揖身等鸿溟首肯。

　　鸿溟却道：“你是认为，我解决不了永和镇的魔物？”

　　“凌波不敢。”凌波低着头，过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灰色的令牌，放在桌上，“大人，那凌波便回去了，这勘魔令，想必能住您一臂之力。”

　　堪魔令能勘测溢散的魔气，是神魔大战时，为搜寻魔物，帝神所颁布，此后，每位神祇都有一块，不过很少有神祇随身携带，毕竟谁也不想一下界就没事找事，去杀魔物。

　　“你怎让他走了？”长空对着墙问。

　　鸿溟：“少爷不喜他。”

　　“我可没说过不喜他。”长空道，“他做事得力，你就这样让他回去，岂非少了一个助力。”

　　“那我唤他回来？”鸿溟坐在另一张塌上，对着长空背影浅笑。

　　长空：“走都走了，还唤什么。”

　　-

　　夜深人静，永和镇安定得连犬吠都不闻。

　　长空并未睡着，转了个身，在黑暗中看那头鸿溟。

　　鸿溟却也睁着眼，笑道：“少爷莫不是一个人睡不着？”

　　“我不过想事情。”长空道。

　　鸿溟：“想我？”

　　长空要转身继续面壁，却见桌上亮起红光：“堪魔令？”

　　他猝然起身，黑暗中，堪魔令上血红的纹路显现，聚集在一个角落：“这是有感应到魔气溢散的意思？”

　　“正是。”鸿溟道，“纹路聚集方向，便是魔气所在。”

　　这可比罗盘好认多了，长空拿起堪魔令，从窗口跃出：“走！”

　　堪魔令所指之处，是间小平房，顶上盖着茅草，看起来家中主人十分拮据。

　　房门开着，长空与鸿溟一前一后进去，进门是一间小客室，左右两扇门，各通向两个卧房。

　　堪魔令的光已然暗下。

　　长空指向对门，与鸿溟各自进入一间卧房。

　　长空所入是左侧，方一进门，就见有个东西从窗口窜出，大叫一声站住，便追了上去。

　　鸿溟正探房中人气息，闻声立即折回，也不急着追，摸了摸榻上人颈项，沾了一手的血，随意在床单上擦净，借着窗外月光，看清这人竟是白日里，被儿子所迫行骗的妇人。

　　“天罚？”鸿溟跃出窗外，明明没有看见长空身影，却准确无误地朝长空离开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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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手看身量，是个矮小的男子，跑了一段，双手竟垂下，与双腿并用，急奔起来，长空堪堪能跟住他。

　　男子一路往南，出永和镇，钻入山中，身形缩小，化成一只半人大的穿山甲，往山上跑去。

　　它自以为跑得很快，却不知夜半山中静谧，穿行而过的草叶沙沙声，正好给长空指路。

　　长空卯足劲急奔，翻过一座山后，入翼望山地界。山坳中，月光被枝叶阻隔，他巡着声音停在个尺来宽的山洞前。

　　那穿山甲像是钻入了洞中，这山洞，凭长空身躯，是无论如何进不去的，该怎么追？

　　长空闭眼静立，侧耳聆听山中动静。

　　一阵夜风吹过，抚起一阵草木哗啦啦叶响，与此同时，以他站立点为中心，周遭十来丈远的距离，地面上统一响起草叶被踩踏的声音。

　　是四条腿的兽，有百余……近千头！

　　声音来处太多，只能听到在不断接近，却不能判断准确位置。

　　长空时中两指并拢，蓄起一道火焰，正要射出，想起中泽不能杀非魔的规矩……

　　以往已族群运动的，个体的能力都很弱，长空这一火球下去，指不定能烧死几十头，这么大的数量，也不可能是魔，该是被头头命令甚至控制的。

　　长空一时烦躁起来，一个扫腿，踢开接近的几头，借着手中将熄的火焰，看清来的都是穿山甲，大的与方才那只差不多，小的还没有手掌大，若是按凡人岁数算，该是在街上，跟娘亲讨要糖葫芦的年岁。

　　长空出拳一撩，将那只最小的挥到树上，甩甩头，甩走那满脑子甜蜜蜜的糖葫芦，解下束袖，也不倾注灵力，徒手绑了个结，舞动起来。

　　每舞一圈，就是一波穿山甲嗷嗷叫着被击飞，像下雨般啪嗒啪嗒落在远处，只是凭两条布带的力量，最多把它们打折条腿，穿山甲们一落地，又再次奔上来，简直没完没了。

　　不远处，响起一阵突兀的枝叶折断声，长空知道，是鸿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