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29、雷罚

　　瀚海海面，大船底朝天的覆着，也不知被折腾翻转了几轮，此刻，在如镜海面上恍如定格。

　　长空游了一圈，驮上大半船客船工，浮上海面。

　　“神……神龙啊！”有清醒的船客发现自己乘的，竟是一条赤蛟，当即跪下，磕起头来。

　　“啧。”长空绕着船只游，船底镶着几颗灵石，应当有护卫之效，才没有让船在这样的风浪里解体，只是现在要怎么把他翻回来，若是鸿溟在这就好了……

　　他早已不是自己认识的曦澜，而是见死不救的海神大人，长空如此一想，不禁有些难受，他崇敬了数百年的神祇，竟是这样的真面目，那当年神魔大战中，他斩杀魔王荧惑，又是如何心境。

　　长空有些乏力地说：“会水的，下去救人。”

　　船工们一听“神龙”开口，当即听命，继续跳入水中，寻找剩余的船客。

　　“少爷，退开些。”

　　上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长空昂首，却见鸿溟一身靛蓝神袍，在大风中烈烈舞动，衣摆海潮纹狂卷，似又要卷起一阵啸浪：“你又要做什么？”

　　“浪停了。”鸿溟淡淡笑道，“把船翻过来。”

　　长空疑惑地遥遥看着鸿溟，犹豫片刻后，终是相信了他，不言地载着人，游离船只。

　　鸿溟广袖一挥，大浪再起，这次，只有一波，准确无误地由船下冲上，将大船翻转回来。

　　“上船。”长空腾空飞起，靠着船舷，让船客们一一榻上甲板，待人下完后，他瞧了鸿溟一眼，再次下去捞人。

　　船客们见了风雨中，如神祇般的鸿溟，领会到海浪为何骤停，扑通扑通地全跪下了。

　　“您……您定是这瀚海之神吧！”

　　“海神大人拯救苍生！待我等回去后，定好生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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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人磕了几个头，没听上头传来什么神喻，抬头一看，却见海神大人消失了。

　　“在那！”一人指着远处海面道。

　　海面上，长空又将一波人驮了上来，幸而船工们救了数次，他们起起落落，浸在海中的时间不算太久，都尚有气息。

　　鸿溟问：“还有几人？”

　　“不知。”长空径直游向大船。

　　“这里共三十二人。”一个船工点着数道。

　　另一船工说：“船上的，我方才点过了，共七十六人。”

　　“一百零八人，人数齐了。”船工们长长地吐了口气，瘫坐下来，继而想到这是在神龙背上，立时再次正跪。

　　长空也吁了口气，却听一人说：“卫老大呢？刚才也不见他在船上。”

　　“老大？”点人的船工道，“不对，人少了一个，方才在船上，你点了自己，现下我又数了你一次，只有一百零七人。卫老大还没上来吗？”

　　“曦……海神大人，请你带他们回船，我再下去找找。”长空急躁道。

　　“遵命，少爷。”鸿溟无奈地一指海面，海水凝成一方圆台，接下长空背上所有人。

　　船客船工们又是一番又磕又拜。

　　长空不断下潜搜寻，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听船工们说，这船老大行船三十余载，是船上水性最好的，应当不可能会在这么深的地方，难道是被卷到别处去了？

　　正想着去周边再找找，却见海底，一抹红缓缓升起。靠近了，长空才看出，那是凌波，他手上提了个人，正是船老大。

　　凌波面无表情地把船老大扔给长空：“死了。”

　　长空接住船老大，却见他两手紧紧环在胸前，扣着一把剑，剑刃划开衣衫，划破小臂，伤口已再海中泡的发白了。

　　他驮着船老大的尸体上游，心中郁郁，若是啸浪早些停下，这船老大是不是就不会丧命了。

　　凌波跟在他身后，冷眼瞧着：“海神大人歇了一刻的浪，你是罪人。”

　　“什么意思？”长空问。

　　“你问我什么意思？”凌波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冷笑起来，“意思就是啸浪原本是两刻，海神大人布了一刻就停了，都是因为你多事。”

　　“我多事？我有罪？”长空瞪大了眼，“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一船人，都变成他这样，才是对的？”

　　凌波理所当然：“凡人性命，与我们何干？”

　　“海神大人正是与你这种人在一起，才变得如此冷漠吧！”长空乜了眼凌波，加快速度，将他甩在后头。

　　赤蛟出海，船员接过船老大的尸身，感慨地安放好，朝鸿溟与长空连连磕头。

　　鸿溟推出一波浪，送船只向远方行去。

　　啸浪时辰过，鸿溟控海的神力亦撤去，海面涟漪重起。

　　空中，乌云愈聚愈浓，近乎墨色，云层中钻过几缕闪电。

　　“凌波。”鸿溟抬头看着高空，“带长空回海神殿。”

　　“大人！”凌波要说什么，被鸿溟厉声截断。

　　“凌波，速带长空回海神殿！”

　　长空从未听过鸿溟如此腔调，一时有些怔愣，化为人形，任凌波拖着潜入海中，片刻后才回过神，要上去：“海神大人要做什么？为何要我回去？”

　　“他要替你领罪。”凌波手微微一送，放任长空上行，却复又抬手，在海面之下设下一道屏障，拦住长空去路。

　　长空双手按着屏障，无法再前行一步，海上的一切隔着浮动的蓝色波浪，看在眼中，仿佛不那么真实。

　　只见鸿溟负手岿然立于半空，扬首看天，勾起唇角，一双桃花眼却未弯。

　　云中，闪电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恍如要将云层绞散，瞬息过后，整片云骤然大亮，一道近环抱粗的惊雷咔一声巨响，直直落在鸿溟头顶，击穿他全身，砸上海面。

　　海上，声波嗡一声扩散。

　　一时间，长空耳中什么也听不到，眼中尽是亮晃晃的雷光。

　　乌云与暴雨一同消散，巨雷只落了一道，落在鸿溟身上，也砸在长空心上。

　　鸿溟转过身，脚步稳健地踩着虚空落到海面，见到海下的长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挂上一副让人安心的笑，展了展广袖道：“舒展胫骨，无妨。”

　　“那是雷劫？为什么你会受雷劫？”长空迎向鸿溟。

　　鸿溟扫了凌波一眼：“我方才说什么？”

　　“灵蛟心系海神大人，我……”凌波低头。

　　鸿溟不理会他，拉起长空手腕，潜回海神殿。

　　长空不知鸿溟伤势如何，看他模样，倒一点无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海神大人，那雷，有无伤到你？”

　　两人再回六角亭，鸿溟让长空坐下，站在他跟前：“有伤无伤，你不如自己看？”

　　长空将信将疑地按上鸿溟脉象，蓬勃有力，完全不似有碍，他想了想，又将指移到脉门，一股汹涌的力量流转其中，似是灵气，却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气息不同：“这就是……神力？”

　　“是。”鸿溟伸着手，“少爷还要查看什么？”

　　长空：“方才为何会有雷劫降下。”

　　鸿溟收手落座：“再对弈一局？”

　　这又是不肯说了。

　　“海神大人，长空失礼了。”长空起身，走向亭外，凌波正快步过来，“凌波……大人？方才的雷劫究竟是？”

　　“你还敢问？”凌波冲到长空跟前，扬手要揪他衣领，看到后头亭中的鸿溟，捏着拳头放下，“天之道是谓定数，你可知方才海神大人为了你，违背天之道……”

　　“凌波。”鸿溟沉定的声音传来，“慎言。”

　　凌波不甘地停下话音，恨恨盯着长空：“是，凌波失言了。”

　　鸿溟又道：“水仙是清丽之花，你不适合红色。”

　　“海神大人……”凌波白皙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还要再说什么。

　　鸿溟出了六角亭：“有客来了，你先行退下，稍后再禀。”

　　“是。”凌波揖身离开。

　　长空看着远去的那席红衣，再低头一撇自己衣摆，又看仰头望向海面的鸿溟，心想，原来海神大人不喜红色。

　　海面上，两道影子入水，缓缓向下飘来，竟又是太白与摇光。

　　长空一看，当即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同门，也是九天上的神祇。

　　太白与摇光还是那身装束，想来上次入瓦山村，并未做过伪装，两神见了长空，难掩诧异。

　　“中泽蛟，你如何在海神殿？”太白问。

　　长空也不知该如何答，他一醒便在鸿溟殿中，究竟是怎么来的，还真说不上来。

　　“我带他来的。”鸿溟朝太白道，“直说吧，帝神要问什么。”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还来问我。又是因为他？”太白眼神一指长空。

　　鸿溟也不让长空避讳，只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受的雷罚也受了，还要如何？”

　　“天之道，是谓不仁。”太白喝了口酒，“鸿溟啊，你要我如何报于帝神？”

　　鸿溟轻笑，不以为意：“说我弄错了时辰便是。”

　　“我方才来时，见不远处有艘大船，靠近一探，听到船客们纷纷传道，海神显灵，与赤蛟共救众生。”太白说，“你们如此张扬，一船人都见了，传扬开去，难不上达天听，神祇在凡界暴露身份，是大忌，还有他……”

　　“大人，此次都是长空的主意。”长空上前一步，“与海神大人无关，若因此误了布浪，坏了天之道，有所责罚，也请大人都冲我来。”

　　太白意味深长地睨了长空一眼，不再看他。

　　鸿溟抬手将长空挡在后头，语调不屑：“怕凡人传扬做甚，帝神神通，凡人所见所闻，只他布一梦，不就都成虚妄。就如当年，是非黑白，全由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