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19、鬼哭

　　原来惊鹿山中，受鬼哭波及的，不止东岱那一村。

　　“那道长是何方神圣？”长空问，“可查明鬼哭从何而来，是何物作祟？”

　　一村人道：“金精道长神通广大，正在查呢，不过还没查不出来。”

　　长空：“我们也是来查这件事的。他既什么都未查出来，为何无故封村？”

　　村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放人进来。

　　“若那道长真如你们所说，这般厉害，即使我们入了村，有他在，也不能奈你们何。”曦澜慢条斯理地与村人“讲道理”，“若他徒有虚名，不敌我们，那你们现下拦着，岂非以卵击石？再者，按你们的意思，说我们许是横祸，那你们又怎知横祸不是他呢？”

　　曦澜话音不重，说的内容却带着威胁的意味，理倒是不错，按理说，若他们真是横祸，现下那道人就该出来把外人除了才是，而不是让他们这帮只会种地猎兽的来拦着。

　　“说得对啊，那金精道人来了五六日了，也没见他查出什么稀罕，还在陆先生家白吃白住。贼眉鼠眼的，长得就不像好人。”乌婉本来就对那张口闭口飞来横祸的道长看不顺眼，可惜全村人都觉得那人是修士，对他信任得很，“不如这样，既然都是来查鬼哭的，我带他们去见道长，到时候一对峙，就知道谁是横祸了。”

　　阿茂点点头：“婉儿说得没错，那就让他们进去吧。”

　　村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几句。统一阵线往往只要有一个豁口，结局就是瓦解，也不知是谁说了句：“那就让道长见过他们再说吧。”人群便让出了路。

　　“这鬼哭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长空问。

　　“鬼哭从我记事起就有了，”乌婉领着两人朝目的地走，“指向一座山头，是那座山后面的鬼哭涧传来的，就是因为那声音，才叫那儿鬼哭涧。听我阿爹说，惊鹿山脉其实是一头巨大的妖兽，这鬼哭涧就是那巨兽的大嘴，每隔千年要吞下千百人，那鬼嚎声就是惨死在里面的亡魂在叫呢。”

　　长空心下疑惑，鬼哭既然一直都有，为何龙神庙近日才收到祈愿：“那为何突然要查鬼哭的事了？”

　　“鬼哭是一直有的，但以前没有那么响，大概是从半月前吧，那哭声越来越响，晚上都扰得人不能睡了，这几日更是重了几倍。”乌婉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那么不太平，不止鬼哭，前段日子我爹上那座山头打猎，我们村里人一般最多翻过一座山打猎，不然走远了，不好回家。那天我爹难得见了一头鹿，兴起追过去，不知不觉追远了，见有一间破草屋，便想进去讨杯水喝。谁知来开门的，竟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妖怪！我阿爹吓得当即就跑了回来。”

　　“女妖怪？”

　　长空正要细问，乌婉的弟弟抱着个小花盆跑过来，指着盆里一株枯草：“姐姐，害羞草死了。”

　　“阿愉，别闹，姐姐办正事呢。”乌婉拍拍弟弟脑袋，“找阿苏玩去。”

　　“阿苏家的害羞草也死了。”乌愉嘟着嘴小跑着离开。

　　村子本就小，这么几句话间，就到了陆先生家。

　　这个陆先生名柏舟，是村里唯一识字的，因而成了教书先生，给孩子们开蒙，村人帮着在他屋子边上建了小学堂，因此每每有村外人来，也都落脚在那儿。

　　陆柏舟见来人，立时迎出来，手中还执着一卷书，一席米色长衫，映着张乏善可陈的脸，浑身透着股淡薄之气，论儒雅倒是与曦澜有几分相似，却又没有后者高深莫测的姿态。

　　乌婉：“陆大哥，这两位也是来查鬼哭的，金精道长呢？”

　　“不是说过，不要让村外人进来的吗！”那金精道人站在房屋的影阴里，果然如乌婉所说，长得贼眉鼠眼的，一身道袍穿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在他头顶的房檐上，一尾蓝背拙燕，怡然晒在阳光下，展了展羽翅。

　　长空眯眼一看，总觉得这道人有些面熟。

　　金精打量长空，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不知在盘算什么，手背到身后。

　　长空冷哼一声：“要比试吗？”

　　“承让！”话音未落，金精便倏地冲过来，背后的手挡至颈前，手中赫然多了一把亮堂堂的匕首，朝长空面门刺下。

　　怎么现在的小妖修者都喜欢用这招。

　　长空嗤之以鼻，侧头闪过，顺便乜了曦澜一眼，警告他不要出手碍事。

　　曦澜从善如流地退到陆柏舟与乌婉一侧，笑眯眯地看戏，并朝两人说：“我家少爷本领高强，不用三式，就能大败金精。”

　　话音刚落，只见长空一掌横劈，金精闪退，长空急追而上，手势极快翻转，改为竖切，眼看就要把金精脑瓜子开瓢，他收手三寸，下切再进一寸，堪堪停在金精喉管处，于此同时，另一手一展，缚腕束袖入手，注入灵气后，成一条短鞭，经他随手一甩，火焰灵气如一张网般交至在金精身后，断了敌方退路。

　　一番打斗，惊起檐上拙燕。

　　金精倒是识相，拱手一送，不再作怪：“小公子好本事，本道甘拜下风。”

　　这便算是打妥帖了。

　　一行人随陆柏舟进屋，乌婉见谁都不客气，显然也经常来学堂，把自己当主人似的，给所有人倒了杯茶水：“其实鬼哭涧我们从前就去查探过好多次了，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出过问题的，只有一次。”陆柏舟说。

　　陆柏舟原不是瓦山村人，他的父母都是外界的散修，五年前游历至此，听闻鬼哭涧中真有鬼哭，某一|夜，就去查探了。陆柏舟从小身子骨不好，不适修行习武，因此被父母托付在村中人家中。

　　这一去，直至七日后，陆氏夫妇都没有回来，村中人去找人，在涧口草丛中，捡回一截被枝叶钩断的衣袖。

　　“那截袖子上，有我母亲亲手修的吉祥纹。”经此数年，当时的小少年也长大了，陆柏舟眼光微闪，语调如常道，“我爹娘就这样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年来，我跟着村人也去过几次鬼哭涧，那山壑深不见底，也不知底下是什么，没人敢下去。”陆柏舟道，“我爹娘当初应是下去了的，但不知为何，没能再上来。”

　　阿茂不声不响提着袋粮食进来，兀自放进厨房，出来时，听陆柏舟正好告一段落，便道：“米粮我放好了，吃完了就跟我或者乌婉说，我给你送来。”

　　陆柏舟连连点头道谢，他点第二下时，地面也跟着晃了一下，点第三下，地面又晃了两下。桌案上，长空杯中的茶水一滴未进，被这一动溢出不少。

　　“地动了？”长空还是虺时，有一次趁着地动震塌的豁口，从中泽溜了出去，游到一半，河流断了，水也干了，虺身失了水，动弹不得，还被落下的山石砸了一脑门，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回泽里的，这下一晃，让他想起儿时事，再一想，当年入的那条旱河，似乎就是在惊鹿山中，想来这一带时常地动。

　　果不其然，乌婉说：“咱们这儿时常要晃上一晃，偶尔厉害的时候，杯盘放在桌边，还会被晃下去嘞。”

　　“是啊，不打紧的。”阿茂道，“反正房子晃不塌，有啥关系。”

　　按照村人说法，鬼哭涧晚上的动静比白天大许多。夜至，众人都散去归家后，人声消，那被掩盖的鬼哭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唔——啊——”长长短短，断断续续，像是哀求，又像是哭诉。

　　“两位大能，我这儿只有地方大，床铺什么的却没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陆柏舟把几张孩子们读书用的桌椅挪到一边，铺开两床村人送来的被褥。金精则缩在角落，面靠墙壁，缩着身子睡下了。

　　长空专心致志地在白天乌婉绘下的地图上比划，没理会，兀自道：“既然夜晚动静大，不如我们现下就出发。”

　　曦澜收起地图：“不知其中为何物，还是白日先行查探为好。”

　　“若真有妖邪作祟，自然是越快越好。”长空握拳拄在下颔，认真思索着看地图上的细节，考虑如何取道最快。

　　曦澜借过陆柏舟抱来的两方软枕，把相隔一人距离的地铺并到一起，放上枕头：“若真有妖邪，声可传百里，也非泛泛之辈，夜晚更是它强大的时刻，对我们不利。”

　　“你既曾参加过神魔大战，怎还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长空以指蘸了茶碗中一点水，凭着记忆在桌面上描出一条计划好的路线，可惜和方才地图中鬼哭涧的方向东趋西步。

　　“少爷，你莫忘了我没有修为，自然万事要求稳妥些。明日一早再去罢，等天亮了，让识路的带我们前去，岂不更快。”曦澜站在他身边，说得若有其是，衣袖一抚，擦去桌上的痕迹，手从长空腹部一抄，把他揽到地铺上，掀开被子盖好，“昨儿个也没休息，海神大人说，养精蓄锐，方能百战不殆。”

　　海神大人之言，长空自然是愿意听的，只是凭他对曦澜的了解，说出口的恐怕十有八|九是假话，仰躺着又思索了一会，听到边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便打算避开这总扰人的“小厮”，独自去查看。

　　谁知长空手才撑到身侧，未及用力，身边曦澜一个翻身，长臂扫来，稳稳地扣在了他胸口，手掌还一收，恍如计算过般，精准无误地握住他的臂膀。

　　“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长空挣了两下，挣不开，用力掰曦澜指节，仍是丝毫没有用。曦澜这只手，像上了死锁般，一点打开的门路都寻不见。

　　折腾了半天，躁出一身汗，长空气恼地叹了一口怨气，看着边上那张温润如玉的男子俊脸，撇撇嘴。

　　生得是好看，那又如何，即便是神魔大战中的功臣，如此轻浮也是不该。

　　长空把头扭到一边，眼中没了那张脸庞，臂上却传来手掌的温热，静了片刻，眼帘不由自主地垂下了。

　　一室寂静中，曦澜缓缓睁开双眼，原本寻常的瞳仁成了深邃的靛蓝，眸中少年轮廓如被雕镌般深刻。

　　他极轻地说：“我现下不便动用神力，此处灵气亦不丰厚，你总这样横冲直撞，叫我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