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104、缚龙

　　无烟在逍遥界住了这么些年，即使从未出过手，也时常见连云对付这帮妖，立时手忙脚乱地自屋中屉格里，取出一张符箓，扔在那破笼上，可惜他修为实在太弱，根本无法驱动逍遥的符箓。

　　那毛足一脚踢走符箓，一撑，笼中妖一跃而起，瞬间跃至无烟身前。那妖形如人，却没有五官，通体生满长毛。

　　还好没有嘴，不能吃人……无烟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那毛人身上各出毛发一抖，撕出裂缝，随后发出一连串野兽的低嚎，身躯上所有裂缝，竟都成了长着利齿的大嘴。

　　无烟吓得腿一软，摔在地上，两眼紧闭，瑟瑟发抖地喃喃：“连云……救我……”

　　七嘴八舌的毛人龇牙咧嘴，躬身咬向无烟。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暗色长鞭自窗口，如一阵风般卷入，将那毛人打飞出去。

　　“连云……”无烟睁开眼，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却是红衣烈烈的长空，他魂魄虽已无恙，但数世经历已全不记得，看着长空背影，竟略略一呆。

　　“没事吧。”连云搂过无烟，检视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面对长空，一时心情复杂，起身一揖，“师尊……”

　　那毛人摔在妖笼堆上方，张嘴就咬底下的笼子，一副副钢铁般的利牙，瞬间便咬开笼锁。

　　“别废话，封妖！”长空喝道，燎原已送了出去，缠住多嘴毛人。

　　他身下笼中的狼妖撞破笼门，一爪握住燎原，长空灵火正要送入鞭中，连云适时从袖中拿出两种符箓：“定身符与封印符。”

　　长空迅速接过，先施定身，使那两妖动弹不得，在各自一脚，把他们踹入笼中，覆上封印符，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引起锁妖阁中大乱。

　　“逍遥让你守在此处？”长空问。

　　连云伸手拦在无烟身前，对长空还是有些防备：“是。”

　　时至此刻，长空终于了然，为何连云和无烟会在逍遥界中，想必是逍遥为了出界寻他，又不能放任锁妖阁无人看管，这才以复活无烟为报酬，让连云代管锁妖阁。

　　无烟扒着连云的手，看长空，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道：“我从前，似乎见过你……让我好好想想……”

　　“别想了。”连云握住无烟的手。

　　长空问：“当年永和镇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事，我已说过。”连云道。

　　“他做了什么？”长空以眼神指向无烟，却看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曾经他没有好好看过这妖狐，只认为这厮前世助魔，当时又让连云说出不欲飞升的话，罪无可恕，如今对着这双无邪到近乎犯傻的眼神，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便白了无烟一眼。

　　连云：“救了我。”

　　连云的只词片语实在太过简短，长空还欲再问，忽而感觉腰腹一紧，低头看去，身上竟被绑缚了一圈靛色绳索。

　　“少爷，你方才把我的锁妖笼弄坏了。”逍遥拉着绳索一头，缓缓走到长空身边，笑盈盈道。

　　长空挣了挣，这绳索正是由那缚龙草绳索炼制，此刻他周天并无任何阻滞，然而所有力量却无法施加在绳索上：“放开我！”

　　逍遥收紧绳索，执起长空手，拉着他出了锁妖阁，在绳索上贴上一张符箓，绳索形貌消隐。

　　锁妖阁中，无烟一脸不解：“逍遥大人为何捆了他？”

　　连云：“加深情感……”

　　无烟将手一并：“那你也赶紧捆了我吧。”

　　连云用手臂环住无烟，算是捆住了。

　　无烟看着窗外长空的背影，翡翠般的瞳仁转了转：“我好像真的见过他……”

　　逍遥界道上，长空无法挣脱绳索，只能紧皱眉头，一边质问，一边被逍遥往逍遥楼拖。幸而旁人看来，只是两人执手而行，否则此刻长空定是要把看过他这副模样的妖，都给砍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入了逍遥楼，进了内室，长空被逍遥拉到榻上，一脚踹在逍遥腹上。

　　逍遥伸手握住长空脚踝，长空又一腿扫上来，逍遥错身闪开，一压，将他双脚牢牢制住：“少爷，我们这一架，算是因连云而起吧。”

　　“那又怎样？”长空抻了抻脚，逍遥臂力了得，竟按得他根本动不了。

　　逍遥笑道：“凡人夫妇总是会为了孩子，有诸多争吵，不过也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你别忘了，连云唤你‘师娘’！”长空不甘示弱道。

　　“是爹是娘，试过才知道。”这缚龙草绳索经逍遥炼制，已成了只能控住，却对蛟、龙无害的器物，逍遥指尖一转，绳索一头如游蛇般，缠上塌柱，“少爷破了我的锁妖笼，该罚。”

　　长空被绳索拖得摔在塌上，此刻终于明白，这一大早逍遥改制绳索，他去锁妖阁时，也没有多加阻拦亦没有跟随，现在又来兴师问罪的原因了。

　　逍遥根本是蓄谋已久，有意而为之！

　　逍遥界的天，是灰的，不见青空，亦不见绵云。

　　长空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这一方乏味的天空，渐渐被染上耀眼的靛色，在视线尽头化作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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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妖阁顶楼内室，连云坐在塌畔，轻柔地拂过榻上，沉睡的无烟的脸庞。

　　逍遥无声无息地推开门。

　　连云抬起头：“师娘，我不明，从前师尊为何针对无烟。”

　　“因他信你。”逍遥道。

　　“他不信，我说过无烟救了我，是他把我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若无无烟，我早已入魔。”连云道，“他根本不信我。”

　　“你与无烟在一起之后，话变多了，若从前也多与他说说，或许他便懂你了。”逍遥道，“长空以他对你的了解，坚信你不会入魔。”

　　“是我，辜负了你们的期望。”连云低下头，指尖离开无烟，走向门扉，门口，已有两名阴差等候，奉命来缉拿他的魂魄，“我该走了。”

　　“去吧。”逍遥挥挥手，任由阴差带走连云。

　　他仍站在内室，掐着指算时辰，满面春风地笑着，似在回味什么，许久后，他一道神力注入无烟眉心。

　　无烟醒来，满脸茫然：“逍遥大人？连云呢？”

　　“他为了修复你的魂魄，将自己的灵魄作为代价，送给了幽冥神。”逍遥完全无视承诺过连云，对此事保密，“现下他的灵魄，应已被软禁在幽冥界，只不知幽冥神何时会动手，汲取为自己所用。”

　　“什么！我要去救他！”无烟从床上一跃而起。

　　“你救不了他，你的修为，连小小阴差都斗不过。”逍遥道，“即使你侥幸入得幽冥殿，能解放连云，连云也斗不过幽冥神。”

　　无烟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逍遥大人，请您帮帮我，您神通广大，一定有法子的！”

　　逍遥从广袖中取出两颗药丸：“这是凝神丹，能将修为提升到原本的十倍之强，不过只能维持一刻钟，你服下他，闯过幽冥道，找到连云后，再让他服下，你们定能闯出幽冥界。”

　　能提升修为十倍之强的药，即使只能维持一刻钟，也是强悍无比，如此药物，定然会有副作用，然而无烟却全然没想这一点，接过药丸，急急道谢，便冲出锁妖阁去。

　　凝神丹能短时间提升修为，药效过后，修为再也无法精进，修灵者若不能达到受雷劫的修为，便永远无法再登九天。

　　逍遥在妖笼堆上，再施下一张符箓巩固，出了锁妖阁，向逍遥楼走去：“能与无烟相守，连云应是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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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空睁开眼，却见门外一片黑暗，逍遥界的天怎会这么黑？

　　猝然回神，环视周围，他发现自己竟坐在未央城城主殿的仪事厅中。

　　“荧惑大人。”两面魔揖身一礼，“便是这三妖，将您护送至未央城的。”

　　两面魔身边，站了三妖，分明是无烟，与常伴他身旁的虎妖与兔妖。

　　“无烟？”长空脱口而出。

　　“无烟？我不叫无烟，我叫白狐！”白狐睁着双翡翠般的眼，无邪到近乎傻气地看着长空。

　　长空明白过来，这是他前世的过往，想必是入了梦。

　　“我叫白虎。”白虎道。

　　白兔：“白兔！白兔！”

　　殿里一下子聒噪起来，长空按了按额头，他分明记得虎妖是黄的，兔妖是杏仁色的，怎么从前全是白的？还有这名讳，是言语多匮乏，才取了这么个名。

　　白兔又道：“我们都跟着白狐姓！”

　　所以死也跟着无烟同死？长空忆起似乎在锁妖阁下见过这两只，想必也是被逍遥救回来的，心中浮现的愧疚总算淡了些。

　　“鸿溟呢？”长空问。

　　“和你一道的那人吗？”白狐回答，“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愿与你同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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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溟！”

　　逍遥阁内室，长空猛然起身，额上冒出细微冷汗。

　　他不愿与你同死。这一句话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长空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复下心情。

　　逍遥不在，去了哪里？

　　身上的绳索已经被除去，长空下榻，门扉正巧打开，逍遥笑着进来：“少爷，醒了？”

　　“你……”长空顿了顿，终是问出了口，“前世，你为何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