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爱》本信

2、不过少个人来爱

　　1．爱情真伟大
　　宋青山搬走已经一个多月了。
　　表面上看，周子均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上班下班，一样去父母家吃饭接宝宝回家，一样辅导宝宝做功课哄宝宝睡觉。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从前再怎么样心里还是有牵挂的，宋青山仍是她的丈夫，虽然常年被单位外派在另一个城市，却仍然是她心里的依靠，是她的天。
　　开始的几天，晚上睡在床上她时常会有一种空茫茫的感觉：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经常要狠狠拧自己一把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才能确定那发生了的一切，是切切实实地发生过了。然后她的大脑便会如失了控的播放机一样，一遍遍地播放宋青山摊牌那天的画面，他怎样神色自若地给她一纸离婚协议书，她怎样情绪激动地跪下求他不要离开，他又怎样冷淡而决绝地同她说：我爱的是她，你放过我吧。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就是当年曾经相爱过的那个宋青山。
　　可是空空的房间孤单的影子却一遍遍地提醒她，那个宋青山，已经不在了。不在她身边，不在家里，也不再存在于这世上。
　　现在的宋青山，不过是顶着他的皮囊的另一个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一个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纠葛的人。
　　她怎么都不能接受，曾经山盟海誓风雨同舟的那个人，这么快就爱上了另一个人，没有丝毫眷恋地抛下她——即使她没有丝毫的错。
　　那个第三者，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朱颜。宋青山现宝一样拿了他们的合影给周子均看，“喏，这就是她。”
　　并不见得多么妖娆美丽，可是胜在青春。周子均事后很诧异自己当时居然没有撕了那照片或是把它扔地上踩上几脚，而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年轻真好。”
　　这样一日日地苦苦捱过，周子均苦不堪言却又倾诉无门，父母太老，宝宝太小，唯一的闺蜜燕明又远在天边。实在撑不过了，只得听了燕明的话，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是个面目寻常的温和女子，眼睛里蕴着春风般的和煦，“如果现在有人追求你，你觉得他怎么做才能打动你？”
　　“送花，大捧大捧的玫瑰花，或是其它香味很浓的花。”
　　“还有呢？”
　　“偶尔给我买点精致的小玩艺，餐具，或是小摆设；愿意陪我去一处清静的地方边喝咖啡边看书，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用眼神和微笑交流。”
　　“嗯。还有呢？”
　　“有干净而温暖的微笑，会在上班前和下班后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还有吗？”
　　子均摇摇头：“没了。”
　　医生这样评价：“你的要求这么低还得不到满足，这段婚姻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子均在几天后想起来医生的话仍然忍不住苦笑。谁说不是呢？这个家多少年来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生活费自给自足，五年来宋青山从未为它付出过时间或是金钱，他不过是个定期回来的不付费的房客。他与房客的唯一区别在于，房客会珍惜这一样一个去处，他不。
　　这样想着，子均渐渐不再把自己拘在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里自苦。
　　燕明说：“你没错，错的是他。凭什么你要为他的错而痛苦难过？凭什么你要为他的错继续浪费时间和感情？”
　　如果是前些天，子均会弱弱地说：“我愿意为他浪费时间和感情，我还爱他。”
　　可是现在子均不这么想了。爱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她，什么都没有。
　　宋青山拿了夫妻公共帐户上所有的钱为朱颜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事前并不吱声，事后也不过知会子均一声：“那钱，我用了。”
　　子均事后对燕明说：“我痛恨自己的自尊。如果不是因为它，我一定把他的钱管得死死的，不为自己也为宝宝多留一点钱。”
　　燕明把她看得透透的：“你？谁说你爱宋青山？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的面子。”
　　谁说不是。
　　可是旁人并不如周子均这般爱自己，比如那位朱颜小姐，人家隔三岔五地发电邮给情夫的妻子，邮件并不长，内容却五花八门。如：
　　“昨晚我们在国贸顶楼吃饭，香槟配鱼子酱真是绝妙。在这个城市的顶端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看夜景，真好。”
　　“上周我生日青山送了我一块腕表，表盘上的钻石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星。”
　　“你这样拖着我们有什么意思？即使你拖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回头爱你。而我，有他这样爱着我，一个妻子的名份也无关紧要了。”
　　爱情真伟大。
　　伟大得让理科大专生朱颜写出这样打动人心的句子，更让三十九岁的中年男人宋青山变得无忧无惧：“宝宝跟你吧，他跟你亲。我以后还会有小孩，朱颜的理想是生两个．．．．．．我做爸爸年龄会不会大了点？你真老土，四十多岁的男人做爸爸刚刚好。”
　　子均无话可说。
　　她无比后悔一个月之前撕了他拿回来的离婚协议书并且曾经跪下求他不要离婚。
　　子均在电话里跟燕明说：“我现在只想他早点回来跟我签字离婚，越快越好。”
　　可是宋青山却突然忙碌了起来，子均约了又约，他却推了又推，迟迟不肯露面。
　　2．谁是谁的桃花
　　苏翊把一只文件夹丢给何晓午：“喏，你的新CASE。”
　　何晓午漫不经心地打开文件夹。第一页照例是人物简介，他随手翻过。下面一页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一套米色运动装的女人，神情淡淡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望着某个所在。
　　她眉间那一抹似曾相识的忧郁，让何晓午不由一怔：是她？
　　苏翊微笑：“挺有韵味吧？你的眼光一向挑剔，这个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你小子，走桃花运啦。”语气亲切得仿佛她是在给何晓午介绍对象。
　　何晓午没出声，翻回到前一页那那份简介，一眼看到这样几行字：周子均。女。三十六岁。原籍本市湖阳镇。企业管理专科。某事业单位人事主管。
　　难怪照片看起来那么眼熟。十多年过去，她仍然美丽如昔。
　　苏翊简单地给何晓午介绍：“她老公另结新欢，急着跟她离，她不肯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个月内把她搞定。”
　　何晓午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讶：“啊？”
　　苏翊没好气地瞪他：啊什么啊，怎么，怜香惜玉了？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同情心泛滥！又不见得真有多少同情心，不然怎么从来不见你同情一下我？我辛辛苦苦接单养活你们这么多人，容易么我！——这单你到底做不做？你不做我找阿丁来做！
　　何晓午失笑：做做做，我做还不行吗？
　　出门迎面碰上同事丁立凯，他冲何晓午挤挤眼：“又有生意了？你行情大好嘛。”
　　有的做才算行情好，听起来像是某个特殊的行业，事实上，苏翊的这家打着旅行社旗号的公司，也确实从事着特殊的工作——专门替一些愿意花钱借助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来达到离婚目的的客户服务。

　　何晓午很容易就接近了周子均。他到她家附近的公园里做免费的轮滑辅导老师，——简介上说，周子均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宝宝果然爱上了轮滑，不仅爱上了轮滑，还爱上了教轮滑的何晓午。
　　爱屋及乌，周子均也确实挺欣赏何晓午这个年轻人，二十六七岁的大男生，鲜少有人能如他这样沉着淡定且喜爱孩子。
　　三个星期后，何晓午已经成了周子均家的常客，宝宝何叔叔长何叔叔短地叫，子均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初客气的“小何”变成熟稔的“午子”。家里有什么换灯管修水管之类的活儿，也都是何晓午一手包办。
　　周子均自然也有疑惑，不止一次问他：“你怎么天天除了工作就是跟一帮孩子泡着，女朋友没意见么？”
　　初时何晓午只是笑而不答，后来熟了，也会自嘲一下：“女朋友？连丈母娘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周子均也会一本正经地调侃他：“呃，许多男人都这样，喜欢女友小自己很多。”
　　何晓午只是低头微笑，并不说话。
　　有那么一次，周子均端详了他许久，说真奇怪，我怎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似的？
　　何晓午自然知道她在哪儿见过他。十六年前，湖阳镇上。他寄居在同族的亲戚家，她是他小堂姑的同学。
　　周子均是他见过最最温婉美丽的女子，不管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后。可是不管是当年十一岁男生的爱，还是现在二十七岁男人的爱，何晓午都很清楚：他再怎么爱她，也是无望的爱。

　　一个半月过去，苏翊打电话提醒何晓午：“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
　　何晓午说不是还有一个半月吗？
　　苏翊干笑两声：“你不会是动真情了吧？原来你可是速战速决的模范。”
　　何晓午默然。
　　苏翊又问：“这样的美女，跟一般的失婚女人不大相同，不太容易被你哄上床吧？——不知道．．．．．．”
　　何晓午打断她：“不就是要她签了离婚协议书吗？她签了不就行了，别的不用你管！”
　　苏翊悻悻然挂机：“不管就不管——我看你也不用做这一行了，哪天改行做心理辅导倒是轻车熟路！”
　　改行做心理辅导有点难度。
　　不过，不做这一行总行吧？
　　何晓午就是从这时起，生了去意。自十九岁入行至今已经七八年，初时是为了拿收入去偿还人情债，后来债是还清了，却也对这份工作有了倚赖。离了这行初中学历的他做什么去？
　　现在想来，做什么都好过对着一个又一个的陌生女人做见不得光的另类演员。
　　周子均越来越多地跟他聊到她的失败的婚姻。
　　她说：“我已经找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书，只等他回来签字。”
　　何晓午问她为什么不找到他来签字。
　　周子均黯然，她甚至不知道宋青山现在的工作地点是在本市还是在另一个城市。
　　“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我帮你去找他签字，可好？”
　　周子均并没有犹豫太久，把宋青山的电话号码写给何晓午，“找不到就算了，大不了我找他原来的单位问一下他现在在哪儿。”
　　何晓午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周子均认真地想了一下，说你替我祝他早日被朱颜甩掉，不然祝他早点甩了朱颜找个更漂亮一点的女人也行。
　　何晓午听了，心里微微一动。
　　3．我不是个稻草人
　　一开始，周子均对何晓午并没有丝毫的疑心。
　　直到那一天，燕明在电话里开她玩笑：“不错嘛，宋青山一走，你这桃花运就来了，还是年轻帅哥！”
　　话是没错，可是不知怎的触动了子均的心事。那天之后，她怎么看何晓午怎么觉得可疑。
　　她在镜子里悄悄打量过背后的何晓午，那样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盛满了无奈和．．．．．．深情。让她的心跳倏忽间漏了一拍：他，爱她？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样默默深深的注视，想来不是两三个星期的淡淡相处就能达到的程度。可是子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从前的她与何晓午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交集。 子均把疑心说给燕明听，燕明不以为然：“年轻男人喜欢成熟一点的女人也是很正常的啊。他暗恋你怎么了，时间短怎么了？爱情这回事，找得到缘故就不纯粹了，就得无缘无故的爱才是真正的爱。你呀，是被宋青山给打击得没一点自信了。”
　　子均也就不再说什么。
　　只是那一丝疑虑终究挥之不去。
　　这天有个从前的旧同事来访，闲聊时提及她的一个表妹开了间侦探社，并派了一圈侦探社的名片。
　　犹豫再三，子均还是打了侦探社的电话，请他们代为查询何晓午其人的来龙去脉。
　　侦探社的工作很高效，三天后将有关何晓午的资料寄给周子均。资料里说，何晓午的确在一家叫“稻草人”的旅行社上班，那家旅行社的业务范围如何如何之特别，何晓午的业务能力又是如何如何之出色。
　　周子均要到这时才相信电影里的情节都是源于生活——原来真有稻草人这样挂羊头卖狗肉业务性质暧昧特殊的公司，原来真有何晓午这样拿人钱财毁人婚姻的特殊职业者，原来何晓午是个出色的演员，原来那样款款深情的背后，不过是这样丑陋的真相。
　　周子均觉得很受伤。要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里，她对何晓午已然暗生情愫。这个沉默内敛的英俊男人在她心中，已经不仅仅是宝宝的轮滑老师这样单纯的定位。他对宝宝和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与体贴，已经慢慢融化了她心头被宋青山抛弃所产生的坚冰。
　　可是，一直以来盘桓在她心头的不祥预感成了现实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连见多识广的燕明听了这件事都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然后她问子均：“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子均说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本来就打算要签字离婚，不如就这样签了字让何晓午去交差。
　　燕明说你还是对他有感情了吧，不然何必要成全他。
　　子均默然。侦探社的报告上说，稻草人们常用的手段是以俊男美女去色诱当事人，得手后将拍摄的录像资料交给委托他们的客户，那些客户有了这些资料，总归能够心满意足地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可是何晓午并未这样对付她，他甚至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也许，他是已经看穿她的心思，知道不必用那样龌龊的手段迫她签字离婚？

　　周子均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何晓午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舍。他问她：“你还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对于宋青山，周子均早已无话可说。他的绝情暂且不提，她已经说了要签字离婚，他还是信不过她，居然使出这样不堪的手段来对付她。其人可耻，其心可诛。
　　可是周子均还是说了那样一句话：“你替我祝他早日被朱颜甩掉，不然他早日甩了朱颜另找个漂亮一点的女人也行。”
　　要到何晓午离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一句话，其实是饱含了怨忿的——不止是对宋青山，还有对何晓午。

　　宋青山在半个月之后出现，带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与周子均一起去办了离婚手续。从区行政服务中心出来，两个人各奔东西，谁也没有回头。

　　半年之后的某天晚上，宋青山打电话给周子均，哭着向她道歉，问她：“我回来好不好？我们复婚好不好？”
　　子均一言不发地挂机，将宋某人的号码设成拒接电话。
　　后来听旁人说，宋青山在离婚后并未与朱颜结婚，跟另一名艳女出双入对了两三个月之后就成了孤家寡人。
　　这个城市很小。
　　子均在一个偶然的场合遇到了朱颜。她并不如传说中那样青春美丽神采飞扬，而是一脸怨毒地轻声质问周子均：“是你吧？给我设了圈套，又给宋青山设了圈套，终于还是拆散了我们。”
　　子均一言不发地躲开她。
　　到底年轻，居然真相信这世上有拆不散的恋人。所谓的拆不散，不过是彼此没有遇到更有诱惑力的人。

　　子均发现，没了宋青山，她与宝宝的生活越发轻松自在了。
　　只是偶尔她会想起何晓午，那个英俊沉默的年轻人，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有那么一次，子均甚至找到了稻草人旅行社。可是她终于还是没能有勇气走进去问他们：何晓午在吗？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找到他。
　　就像她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