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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过没有人来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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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年年有,苏翊却很少参加。原因无它,厌憎其中的人情冷暖而已。
自然,活了三十多年谁都不再是雪白的兔宝宝,谁没有几张神态各异的面具日常备用?
苏翊只是比较珍惜自己的面具。
在油锅里煎熬半生蜕了几层皮才得来的面具,何其珍贵。用的次数越多越难从面上剥离,何必为了那干不相干的同学一年多用这一次?
可是今年不同。
今年的主办人是朱毓昆。他不知从哪里知道苏翊的电话号码,诚心诚意地打电话过来:“十多年没见,十分想念。周末的同学会你来吗?”低低的男中音,听来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苏翊答得爽快:我去。
就当是瞻仰一下今日朱毓昆的风采好了,毕竟当年在大学里她足足暗恋了他三年半。
许是苏翊答得太爽快,电话那端的朱毓昆倒怔了一怔,“真的?”
苏翊哈哈一笑:“刚才是谁说想念我来着?原来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你这‘真的’二字怎么听不出一丝高兴劲呢?”
朱毓昆也比当年圆滑许多,笑呵呵说:“误会了不是?我这是惊喜万分啊,只是我反应太迟钝,惊了半天喜还没到位,让老同学你见笑啦。——这么多年没联系,你一切都好吧?”
苏翊咯咯地笑着说好好好,好得没法说。
她不信朱毓昆单纯得没在打她的电话前跟别的同学没打听过她的事情。如果她还是早些年那个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可怜寡妇,会有人想到邀她参加同学聚会?大概听到她的名字都想要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挂了这个电话,苏翊笑着看一眼站在半开的办公室门口的何晓午和丁立凯:“咦,今天又不发工资,怎么你们都回来了?”
丁立凯嘻皮笑脸地说:想你了呗。可是一回来就看到你在电话里跟人打情骂俏,心里真难受哇!
苏翊啐他一口:“滚滚滚,我看你小子就是欠骂,非得老娘骂你一顿才爽快!——好了,我骂完了,你走吧。午子留这儿说事。”
丁立凯啪地打了个立正:好好好,好得没话说!说罢哈哈笑着走开。
何晓午过来坐到苏翊办公桌对面,一张俊脸上无甚表情。
苏翊看看他,叹口气:“你跟阿丁中和一下就好了,他太多废话,你太少话。你呀,就是心事太重了。其实做我们这行,跟阿丁那样凡事看通透最好,没烦恼。”
何晓午却反问她:“阿丁看通透?他只是不费心去想细节。你倒是看通透了,可是你没烦恼吗?”
苏翊嘿然不语。
何晓午又说:“其实真正过得好的人,怎么都不会说‘好得没话说’。”
苏翊悻悻然:“你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心理医生了啊?我今天真是撞了邪了,讲句电话,你跟阿丁两个还都死咬住我这句话不放了!跟不相干的人不这么说还怎么说?难道人家礼节性地问句你好吗,我就哭天抹泪地诉尽平生不如意?‘我家庭不如意,老公不喜公婆不爱;运气又奇差,先死老公后死儿子’?”说到激动处,把办公桌拍得震天响。
何晓午低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其实没必要总把自己装得那么强悍。”
苏翊听了半晌没话,末了神色疲倦地挥挥手:“好吧,我承认我今天撞邪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过两天再说。”
隔天就是同学聚会。
苏翊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朱毓昆,谢天谢地,他并不像小说里女主角多年后见到的初恋情人那样面目前非。他还是那个清秀儒雅的朱毓昆,因了年龄和阅历的关系,举手投足间风采更胜当年。见到苏翊时他的眼睛明显一亮,“是苏翊么?你怎么就不会老啊,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苏翊微笑:“女人三十豆腐渣,我都当了六年豆腐渣了。你这话说的,不亏心吧?”
“你这样的还算豆腐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你明明是朵开得正艳的玫瑰花嘛。”
苏翊扬扬眉,“那,你不给我这朵花来个拥抱或是贴面吻什么的?”
朱毓昆还未说话,旁边一个女人冲了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很是紧张:“哎呀,这位同学是谁,阿朱你给我介绍一下嘛。”
朱毓昆便有点尴尬:“呃,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小西,这个是我老同学,苏翊。”
那个叫小西的女人马上更正他:“是未婚妻啊——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
苏翊也更正他:“呵,确切地说,我是当年深情暗恋过阿朱的老同学。”
眼见得那个叫小西的女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苏翊扑哧一笑:“开玩笑啦。我去那边坐着,你们请便。”自顾自走开。
之后的时间里,小西始终都紧紧地跟着朱毓昆,连他离席去另外的桌上敬酒都跟在后面。有同学半真半假地羡慕他们伉俪情深,苏翊只觉滑稽无比。
小西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样子。男人总是误以为找个年轻的女人便找回了自己的青春,就象女人总是误以为找个年长的男人便抓住了自己的青春。
苏翊也没闲着。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同她套近乎,话当年。说起来仿佛一个个都情深意长的模样,全忘了早些年苏翊处处求人的时候他们是怎样的漠然轻视。
演戏谁不会,苏翊只要把稻草人们的功夫用个三成,便把他们敷衍得笑逐颜开。不仅如此,这边演戏的同时,她还轻而易举地让那边的朱毓昆心不在焉,视线一次又一次地飘过来。
是有点报复的心理的,当年她暗恋他那么久,石头人也会有点知觉,可他偏不。既不让她死心,也不给她希望,就那么有意无意地拖着她。直拖到毕业那年,他公开与校长的女儿出双入对。
可是此时眼见他拖着未婚妻还魂不守舍地频频回首过来,到了后来,苏翊连费神引诱他都懒得做了,因觉得不值。
正犹疑着要不要提前离席,何晓午的电话打了过来:“有时间出来喝一杯吗?我有事想跟你谈。”
苏翊说走便走。一帮同学虚情假意地送出来,朱毓昆也在。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甩脱了他牛皮糖一样的未婚妻,凑上前来悄声同苏翊说:“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其实,我跟她也没有到结婚的地步。”
苏翊一笑:“那又怎么样?”
朱毓昆居然又说:“我听说你们旅行社做特殊的业务。。。。。。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跟小西结束掉?她这么粘着我,真受不了。”
苏翊几乎笑弯了腰。
最后她拍拍朱毓昆的肩膀:“行,我给你打八折。”
苏翊没想到何晓午来跟她告别。
他说:“我不想干这行了。想走。”
苏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去哪儿?做哪行?”
何晓午摇摇头:“不知道,走哪儿是哪儿,喜欢了,就停下来。做点小生意,或是打份工。怎么着都是一辈子。”
苏翊凝视他:“受刺激了?”
何晓午低头不语,喝酒,一杯,又一杯,再一杯。
苏翊也喝酒,一杯,又一杯,再一杯。
她问:我不舍得你走,怎么办?说完又自己笑自己:“我真傻。要走的,再不舍得它都会走掉。”
何晓午点头:“就像死去的父母。就像小时候的那些回忆。就像爱过的那个人。”
苏翊也接上去:“就像死了的老公,他不是个好老公,可是走了,还是会觉得难过。就像得了脑瘤的儿子,他是个好孩子,可是还是走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怎么都留不住。。。。。。”
说着便又咯咯地笑起来。
何晓午摸摸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以后可别这么笑了,虽然不难听,可是听得人心里难受。”
苏翊仍是笑:“你难受是因为你有同情心。”又叹息:“连你都走了,以后我可找谁诉苦说心里话?”
说完又干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她醉倒。
何晓午送她回家。
在门口,苏翊一个转身环住他的脖子:“今天留下来好不好?”
没有男人能够拒绝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的这种要求。何晓午也不例外。酒精和怀里温香软玉的人儿刺激得他热血沸腾,他一脚把房门踢上,搂着她一起滚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摸索。亲吻。纠缠。呐喊。
挥汗如雨。
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何晓午悄然离去。
苏翊待他走了,起身坐到窗台上去,看外面一天的星光。
情浓爱烈的那一刻,他并不问她叫的阿朱是谁人,她也不想知道他叫的子均是哪个。
他和她,不过是没有人来爱的人,也没有人可以去爱。
萍水相逢借个火,然后,各奔西东。
仅此,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