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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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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李某人是何许人也。可是也不怎么在意,人说天下回回一家亲,父亲早年在青阳做生意,在这里有二三亲戚或是好友也是正常。对于赵叔叔的问题,含糊地应付了过去,接着便转到别的话题。
晚上仍住在桂茗阿姨那儿。
父母依然未见踪影,杜遇每日在电话里问我何时归家,但我乐得在这小城中悠哉游哉不忧不虑,只说想多玩几天。
隔日不小心划破了鞋子,便自去街上寻鞋店。
不经意转到一条街上,街角一间铺面的橱窗里有双棕色靴子,看来比较入眼。进店前习惯地看了看店名——那店名居然是:琉璃。
进到店里试了试比较合适,便买下了那双鞋子,即时换上。付款的时候我同那个年轻女孩说:“你们的店名有点意思。怎么想起叫这个名字呢?”
那女孩笑了:“好多人都这么说呢!店名是我们老板娘起的,据说她有个妹妹也叫琉璃。”
这样的来由。
我不由微笑。
琉璃这东西,或许看来是流光溢彩剔透美丽,可是又有什么好的呢?那么的脆弱,轻轻一点的打击,便会万劫不复。
这两个字,或许用来做鞋店名字才最好,来买鞋子的年轻女孩,轻易便可联想到童话里那双著名的水晶鞋,美丽绝伦,是幸运与幸福的象征。
出店门的时候,被人撞了个满怀。抬眼看去,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浓眉大眼,撞到人并不羞怯,只笑眉笑眼地望着我。她的妈妈这时跟了过来,口中还在说:“天然,你这孩子,妈妈说了你多少次了,走路不要这么晕头晕脑的,撞了人怎么办?”又跟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孩子走路总是不看——”
却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只愣愣地看着我。
她的面容十分清丽,身段苗条,看起来并不象一个七八岁小孩的母亲,笑的时候,眼角唇畔有细微的笑纹,颊边两粒深深圆圆的酒涡,左边耳垂下方有一点椭圆形朱砂痣。
像足了一个人,我想。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个叫天然的小女孩这时开了口:“妈妈,这个阿姨长的好像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琉璃阿姨呀!”
她的妈妈已经红了眼圈。我的眼睛忽然也有些泛酸,明知道不可能,居然还脱口问她:“你真的是蔷薇姐姐?”
那店员此时走了过来,对那个妈妈说:“老板娘,有什么话进来坐下来说吧。”
我如梦游一样随着她们在柜台边坐下。那店员识趣地带了天然走到门口去玩。
那个妈妈说:“琉璃,三叔和三婶呢?他们每年都来看我,今年是不是带你一起来的?”
我的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却意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只是苦笑:“看来你被我弄糊涂了。”
我略略想了一下,牵过她的左手来看。
那里赫然有一道年深日久的疤痕。
简直像是一场梦。可是外面街上车水马龙尘土飞扬,哪里会有这么喧闹的梦境?店堂一角放着适才我换下的旧鞋子,那上面的划痕尚在,是我在桂茗阿姨家被楼梯上一根崭露头角的铁丝挂破的,当时几乎摔倒,用左手及时握住了楼梯扶手才站稳。因为手伸的太过急促,不期然撞在同样是铁的扶手上,痛不可言。
左手至今犹有余痛。
那么这一切都是事实了。
忽然觉得悲愤莫名。但是悲从何来?愤又作甚?又十分的茫然混乱。
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爸爸,妈妈在里面呢,还有一个长得象琉璃阿姨的阿姨。”
接着进来了一个人,浓眉大眼,中等身材,一脸的纯厚。
蔷薇跟我介绍他:“琉璃,这是天然的爸爸,他叫李向东。”
那个叫李向东的人笑的很淳朴:“你是琉璃?这些年一直听海鸥说起你,到现在才见到。你们怎么在这儿坐着,回家不好吗?就在后面一条街。”
没想到李家也是四世同堂。他的祖母已近九旬,十分的好客,握了我的手一径说:“你难得来一次,可要多住一些时日啊。别象你父母,每次来了还见外,住在外面。”他的兄嫂也在,同样的话语,不知怎地,从他们口中说来全然是另一番味道:“你姐姐嫁过来这些年,只有你父母来过,如果不是早知道你们海家近年不比从前,还以为海鸥娘家只有叔叔婶婶两个亲人呢。”
那一对父母端坐在一边,对大儿媳妇的话恍若未闻,似已入定——偏又不是,在餐桌上一迭声地唤另一个媳妇:“海鸥,爸爸要再加点醋,你倒给他”;“海鸥,我的汤有些冷了,快给我换些热的”;“海鸥,今天的米饭煮的太烂,哪儿还有什么味道?.....”
不知道是已经习惯成自然还是生性不喜与人计较,蔷薇与李家东都只是微笑不语,任凭调遣。这个时候看过去,他们夫妻不知道多么相衬。
这样隐忍,那位嫂夫人仍然不肯罢休:“我听人家说,三叔家这位妹妹早年风头很劲呢。——蔷薇和妹妹长的这么像,年轻时候怕不会输过妹妹吧?”
看她的公婆仍作壁上观,我恶向胆边生,笑着说:“嫂子这话问得真有趣,我早些时候确实淘气,就差没生吃人肉了!可是这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她,你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她要是有一点本事,也不会吃一顿饭的功夫都不得片刻安宁,更不会让妹妹第一次上门就听那些不中听的乌鸦乱叫唤了!”
那女人立时噤了声。
只余我和蔷薇两个在房里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你就这样过了快十年?为什么不一家三口搬出去住?”
她苦笑:“李家东是孝子,怕父母奶奶吃苦头。”
孝子?这种心肝长在腋下的父母,同样是儿子,偏要捧一个踩一个,好象不这样就无从树立父母之威一样,孝来何益?他们若吃苦,实在是天开眼。
看我一脸忿然,她幽幽地说:“不然又怎么样?这个家,出力的是李向东,最没地位的也是他。偏偏他又不肯分开了另过。好在前年三叔开了这间鞋店给我,略有盈余,我也不用天天在家中看他们脸色。”
一副听天由命嫁鸡随鸡的样子。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不由恨恨地说:“看到你这样子,我倒宁愿你当年自杀成功,也好过受这些年的气!”
说完就后悔了,这是做什么?近十年未见,原来苦思冥想夜夜盼她入梦,见了面反而这样出口伤她,实在不该。正待开口道歉,却听她问我:“我几时自杀过?”
我讶异万分:“那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叹了一口气,神情极其苦涩,眼睛看着不可知的地方,喃喃地说:“我从来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以为我已经忘了,我宁愿我已经忘了——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是说她和杜遇的故事吧。我轻轻地说:“恋爱确实是值得人终身怀念的事情,尤其是初恋。”
不想她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和初恋有什么关系?”